醫院走廊裡的燈光很亮,不過,一些睡得早的病房已經熄燈,管爸被安排在走廊盡頭的一個套房,推開虛掩的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擺放沙的會客室,隔間內部的燈還亮着,依稀能聽見有人低聲言語的聲音。
“來,吃點水果。”管媽將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一塊一塊餵給全身多處打着石膏的中年男人。
管爸慢悠悠的咀嚼着嘴裡的食物,不時還會吐出一些咕噥不清的話:“小宛呢?小宛去哪兒了?”
許是擔心管爸知道女兒被迫和秦家冥婚會病情不穩,管媽一直偷偷瞞着這事,她低垂着目光,答道:“在學校呢,你快點好,好了咱們就去看女兒。”
“你把小宛叫來,我要見她……”可能是已經覺異樣,管爸執着的要見女兒,卻也沒說是爲什麼要見。
“女兒忙着呢。”管媽偷偷背過身擦了擦眼淚,接着說道,“又要上學,又要給你攢醫藥費,哪有時間過來?”
管爸咕咕噥噥好一會兒,耍起脾氣不肯吃管媽遞過來的蘋果,嘴裡碎碎唸叨着什麼,聽不真切。
門外的管宛心裡狠狠一揪,咬了咬脣,收拾好此起彼伏的心情,又攜了一抹剛剛好的笑意,推門走進病房。
“爸!媽!”清脆的叫聲透出欣喜,她步履急切的小跑過去,抱了抱已經呆住的管媽,又俯身抱了抱病牀上的管爸。
“小宛?”管媽死死拉住女兒的手,不敢置信的望着。
這段時間,都是秦夫人的助理過來幫管媽打理管爸的事,有時管媽也會問那助理小宛的情況,可對方都只是笑笑,說小宛過得很好,可她心裡清楚,好?還能好到哪裡去?後來,助理無意中跟她透露,小宛被秦夫人關在家裡,大門不許出二門不許邁,只有等管爸病好了,他們才能去探望她。
所以,管爸醒來以後,管媽都不敢說小宛的事,生怕管爸暴脾氣一起來,直接放棄治療……可她也瞧得出來,雖然自己什麼都沒說,管爸已經猜出來一些了,最近更是問小宛在哪兒問得甚爲頻繁……
哪曉得,小宛真的就來了?
“爸,對不起,這麼長時間纔來看你……”管宛坐到父親的病牀邊,握着父親粗糙的大手在臉上蹭了蹭,“最近身體好些沒有,前段日子給媽媽打電話,她說你恢復的很好,現在能下牀走動走動了嗎?”
管爸默默地瞅着女兒好一會兒,才老淚縱橫的問道:“小宛,你是不是嫁到秦家了?”
病房裡的燈照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她抿了抿笑,卻分明不是在笑:“是啊,我現在是秦家的少奶奶,天天有人伺候……”
話還沒說完,只見管爸揚了揚手,險些打在女兒的臉上,管宛下意識撇開臉,餘光卻見父親的手定在空中,最終又無奈的放了下去,蒼老頹敗的面容現出一抹怪異神色,他長長的嘆息一口氣,自責的在自己的胸口上重捶了好一會兒。
她慌忙伸手攔住父親,卻看見管爸的眼眶裡淚水旋轉,覺得有什麼不對,低聲勸慰道:“爸,你不要這樣,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自己的氣,爸……”
管媽實在看不下去,不知何時偷偷躲進衛生間裡哭。
“小宛,那家人不能惹啊……”管爸沙啞的嗓子裡吐出幾個字來,淚濛濛的望着女兒,飽含自責,亦有無奈。
“你知不知道,秦夫人爲了讓你嫁給她死去的兒子,找人制造車禍要我的命啊?”管爸的聲音很低,卻字字如尖刀刻在管宛心上,他說着說着顫抖起來,連咳了好一會兒,繼續哭訴道,“我是爛命一條,死了就算了,你怎麼能爲了救我答應嫁給她兒子呢?小宛啊!你怎麼能答應嫁呢?”
短短一席話,聽得管宛渾身一悸,仿若雷電擊中!墜身冰窖的刺疼感瞬間襲遍全身,一股透心的寒冷從腳心澎湃涌來,生生化爲一隻巨大的冰手,將她慌亂不堪的心臟狠狠捏住!
“爸,你剛纔說你被撞成這樣,不是自殺,是……”管宛哽咽着想將接下來的話說完,可終究還是卡住了,她說不下去。
“當初,公司倒閉也是秦夫人在背後暗箱操作,不過這都是生意場上的事,我不怨誰……”管爸握住女兒的手,寬闊的手掌劇烈的顫抖着,他抓得死緊,彷彿只要稍微鬆開一些,女兒就會被黑洞吞噬殆盡,“可她這麼不擇手段的讓你嫁過去,我實在怕她是別有用心啊,小宛……”
管宛茫然的望着父親,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一樣,悶悶的,又疼又難受。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不過是爲死去的兒子找個妻子而已,有必要將另一個家庭攪得支離破碎分崩離析來達到目的嗎?一個人,真的可以毫無人性到如此田地?她是瘋子嗎?
回想這些天來,她都笑着叫那個人“媽”,管宛就忍不住的抖,胃裡像是吞了蛆蟲一樣噁心……
“小宛,你趕緊趁現在快走!逃得越遠越好!”管爸近乎於乞求的盯着管宛,拉住她的手如何也不願鬆開。
……
從父親的病房出來後,管宛的腦子裡還是難以自抑的煩亂,剛纔的晴天霹靂,使她的世界陰雨連綿。
她真的想不明白,爲何那個極有修養的女人,撕開面具和僞裝以後,竟然是這樣一副醜陋嘴臉!
那麼,她的兒子呢?從小被她教育長大的秦辰,是不是也是外表光鮮亮麗,內裡卻腐爛不堪?
可笑的是,她險些就被他的頻頻示好所打動。
現在,她應該怎麼做?
像父親說的那樣,逃嗎?
她逃得掉嗎?
不!她不能逃!
秦夫人把她家害成這樣,她憑什麼逃?!
既然在秦夫人的眼裡,別人的家庭都可以像雞蛋一樣隨便砸碎,那麼,她秦家憑什麼就不能砸?
她已退無可退,此仇此恨,必須報!
……
爲了不打擾管宛和家人團聚,並且讓那疑神疑鬼的丫頭安心些,秦辰沒有跟着一起上樓,而是在樓下的休閒區等着,自然也就不知道他的母親已經被管宛恨之入骨。
短短不到一個小時,眼瞧着她心花怒放的進去,又思慮重重的出來,即便是回去以後,還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幾經生死關頭的男人立即嗅到一絲危險信號,於是故意笑道:“別人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你可倒好,有了老爹忘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