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站了起來,他原本是準備先把行李放到二樓去的,但站起來之後,左右看了看,卻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行李,這才意識到,他的行李還在車上,根本沒有來得及搬下來,然後就和柯爾一起進來了。
攤開雙手,陸離聳了聳肩,“輕裝上陣。走吧!”招呼着柯爾,兩個人離開了主屋,柯爾解開了套馬索,兩個人一起朝着馬廄的方向走了過去。
四周打量了一番,陸離卻沒有找到牧場的其他小夥伴們。不過,這不稀奇,現在是下午最繁忙的時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即使得閒偷懶,他們也不會在主屋附近,而是在馬背上、在羊羣邊、在葡萄架下。
遠遠地,穿透櫸木林,可以看見小溪另一側忙碌的景象,有機農場朝着南邊再過去的那一片空地裡,羣馬奔騰、塵土飛揚,布蘭登、亞當和斯嘉麗三個人的身影混雜其中,看起來無比渺小,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吞噬淹沒,卻又似乎在浪濤之中掌控全局。
陸離現在已經習慣了這一片櫸木林的存在,似乎整個世界都坐落在它們的後面,分割交錯,靜謐悠遠。置身其中,似乎就連穿行其中的風聲都變得不一樣起來。
一路來到了馬廄,陸離和老夥計栗子打了招呼,然後騎着栗子,和柯爾一前一後地朝南而行。
相對而言,陸離的主要活動範圍都在北邊,因爲南邊這一片範圍,主要都是用來放馬,就是一大片無止境的空地,這是布蘭登執掌的區域,陸離只有在騎馬兜風的時候纔會經過。
離開馬廄之後,繼續前往三、四公里左右,一馬平川,可以隱隱感受到地平線的起伏,輕緩而柔和,邊界的柵欄將這一大片平原劃分開來,這邊是雲巔牧場,那邊則是黑松林牧場。只不過,陸離從來不曾真正地好好打量過。
稍稍拉了拉繮繩,栗子的腳步慢了下來。柯爾翻身下馬,走上前,推開邊界上可以活動的柵欄;陸離讓栗子停在原地,眺遠望去,只是空地,大片大片的空地,看不到邊界的空地。這和雲巔牧場截然不同。
即使是以前的櫸木牧場,整個地平線也是高低起伏的,玉米地、葡萄園、櫸木林、薰衣草田……整個牧場的植被連綿延伸,將視線分割成爲大小不一的豆腐塊,不同的色彩裝點其中,變得複雜,也變得斑斕。
但黑松林牧場卻是平坦的,可以看到不同的柵欄將牧場劃分爲不同的區域,但整體而言,這就是一片平原,甚至就連土地凹凸緩急的起伏都看不見,只是平平整整的土地,看不到地平線,卻可以看見天際邊的山脈,那黛色的遠山輕盈而瀟灑地順着蒼穹的弧度,一路往雲巔牧場的方向延伸過去,連綿不絕,無邊無際。
由於距離着實太過遙遠,那片山巒只有大片大片的黑色陰影,看不清楚具體的模樣。那片被燒燬的黑松林,現在到底什麼模樣,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
“十四。”柯爾推開了柵欄,招呼着喊道,然後率先騎着馬走了上前。
陸離停留在原地,高高地擡起下巴,試圖看到盡頭,但終究還是失敗了,於是輕輕扯動了一下繮繩,驅使着栗子前行,跟隨着柯爾進入了黑松林牧場的範圍,“柯爾?你確定這是合法的嗎?我們現在難道不是闖入私人領地嗎?”
“是的。”風聲送來了柯爾肯定的回答。陸離愣了愣,既然回答是肯定的,那他們現在又是在幹什麼?這種荒謬感讓陸離直接笑了起來,“但你仔細想想,你在這裡待了那麼久,這裡可曾看到任何人影?”
柯爾放慢了速度,漸漸地和陸離並肩,“如果有人不經同意地拜訪雲巔牧場,那麼你可以扛起來複槍來,將他們驅逐出去。黑松林牧場也是如此。但問題就在於,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拜訪。這就是一片無人之地。”
陸離點點頭表示了了解,“所以我們現在就回到了電影裡的西部時代,無法無天,強者爲尊。那麼,我們是強盜?還是賞金獵人?”
“呼,爲什麼不能是印第安納-瓊斯?”柯爾的反問讓陸離再次大笑了起來。美國人對印第安納-瓊斯有着特殊的情感,似乎提起冒險故事,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就是他。但事實上,“奪寶奇兵”裡的設定,印第安納-瓊斯是一位教授。
“如果你足夠英俊瀟灑的話。”陸離一本正經的回答,柯爾不由愣了愣,隨即兩個人雙雙啞然失笑起來。
黑松林牧場確實遼闊,他的寬度基本和雲巔牧場相差無幾,但長度卻足足是雲巔牧場的兩倍,兩個人騎馬溜達了好一陣子,視線裡可以看到左前方的那棟黑色小木屋,可是距離卻始終不曾拉近一般,怎麼前進、怎麼靠近,還是抵達不了目的地,這讓陸離不由調侃到,“海市蜃樓”,惹得柯爾歡快地笑了起來。
黑松林牧場着實有些無聊,就是一片荒蕪的平原。走過來柵欄這一側,參差不齊的雜草就淹沒了馬匹的小腿肚,根本不像是一個牧場,更像是來到了荒郊野嶺;視線裡的景色單調而無趣,甚至沒有什麼變化,就連草叢也不像森林那般豐富多變,偏偏又不能策馬奔騰,因爲雜草之間有着不少柵欄,冒然衝刺的話,結果不堪設想。
這裡不僅僅是缺少打理,而且已經完全荒廢。陸離卻是想着,如果重新打理的話,僅僅只是收拾這片土地,這就需要花費大量時間、人力和物力;更糟糕的是,現在無法確定雜草下面的土壤是什麼狀況,是否足夠營養?是否足夠肥美?飼養牛羊的話,是否有足夠的草原?
現在陸離漸漸已經習慣了雲巔牧場的大小,那一千五百英畝的長方形,似乎每一寸土地都無比熟悉;但來到黑松林牧場,空間感頓時變得模糊起來,僅僅只是大了一倍而已,卻有種走不出去的錯覺。
不過,錯覺終究是錯覺,遠在天邊的木屋終究還是抵達了。
栗子的腳步放緩了下來,看着眼前的木屋,單純從外表來說,似乎和雲巔牧場的主屋沒有太多區別,這樣的小木屋在德州數不勝數,甚至讓人懷疑是不是制式設計,一點心意都沒有;但靠近之後,就可以看到那頹敗荒廢的模樣,蜘蛛網纏繞、灰塵堆積,甚至還可以看到鳥巢、狗窩之類的稻草堆,似乎就連木頭的外貌都漸漸變成了深褐色……
“電影裡的鬼屋就是這個模樣。”還沒有來得及靠近,空氣之中發黴的味道就讓鼻子開始瘙癢起來,忍不住打噴嚏的衝動,“喬納森的外甥應該不是商人吧?他難道不知道,想要賣一個好價錢,就必須好好打理嗎?”
“他倒是想要打理,但沒有足夠的資金。那一場金融危機之後,一切就更加困難了,他沒有精力在這裡投入更多。”柯爾簡單地說道,扯動繮繩,調動馬頭,繞着屋子走動起來,主屋後面一大排的羊圈和牛欄,整個建築物之龐大之恢弘,讓雲巔牧場看起來就像是過家家。
陸離則朝着遠端的山巒走了過去。
站在這裡,距離足夠近,就可以看到那一片黑漆漆的山坡,腐爛的山灰和落葉都已經和土壤融爲一體,一層又一層,將所有的生機都掩埋在底下;其間可以看到些許破敗的樹樁,可是卻都已經腐爛了,似乎在過去幾年時間裡,生長了,然後又腐爛了,如此循環之後,最終只剩下一片破敗。
間隔着大老遠,陸離就可以感受到那令人敬而遠之的毀滅氣息。
陸離試圖描繪出當年黑松林層層疊疊的壯闊景象,試圖描繪出當年這片牧場的繁忙景象,試圖描繪出喬納森在這片土地上付諸的心血,但,他失敗了。無處不在的陌生景象讓大腦裡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想象出曾經的勃勃生機。
這就是他的鄰居,安靜而陌生、恐懼而悠遠的鄰居,從來不曾瞭解乃至於不曾存在的鄰居,似乎所有生機都已經徹底掐滅,變成了一片虛無之地。世界末日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對於喬納森來說,對於黑松林牧場來說,這就是世界末日的劫後餘生。
輕輕吐出一口氣,陸離騎着栗子,慢慢地在草叢之中踱步,試圖描繪出雜草全部清理完畢的畫面,試圖描繪出數千只羊數千只牛在悠閒散步的景象,試圖描繪出一片死寂的山麓重新恢復生機的景象。這一次,他成功了。
就好像當初他剛剛接手櫸木牧場的時候。
當時的櫸木牧場,並不是一片荒蕪,在柯爾的打理下,井井有條;但確實是陷入了沉睡之中,似乎整個牧場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等待着陽光的灑落,褪去那灰濛濛的迷霧,再次煥發新生。
眼前的黑松林牧場也是如此,那百廢待興的模樣,隱藏着死亡,蘊含着毀滅,卻在孕育着生命。
這就是大自然最神奇的地方,死亡和新生總是相互依存。黑松林牧場已經沉寂了太久太久,似乎就連大自然都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可是隱藏在這一片死寂和毀滅之下的,卻是等待着萌芽、生長、成長的強大生命力。
這片土地所需要的,僅僅只是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