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二十四分,天已經矇矇亮了。東方,太陽憋紅了臉龐積蓄着力量想要破雲而出。遮掩着它的雲彩被染紅了,越發的瑰麗。
西北門的戰鬥已經臨近尾聲。第5師團的爆炸物都被前一波的自殺式進攻消耗掉了,剩下的鬼子缺少這一能夠對付繼光型坦克的武器,便如同被拔了牙的困獸一樣,雖然怒吼連連頗爲不甘,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獵人的尖刀緩緩捅進自己的心臟——
西北門外五千餘鬼子,最終只走脫了一千二百餘人。江半軍幾乎嗅着安騰利吉的那輛裝甲車發出的汽油味趕到了戰場,他不知道脫離戰場的那隊鬼子裡有條大魚,沒有展開追擊而是立即指揮部隊投入了對留守鬼子的剿殺。
六點一刻,這部分鬼子被完全殲滅,郭幕儀和江半軍勝利會師。江半軍此時才知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竟然是安騰利吉,不由悔得腸子都青了。
沒有留住安騰利吉,郭幕儀倒不太在意。畢竟,此戰已經殲滅了四千餘鬼子,算是大勝了,而如果磯谷師團不能及時趕過來的話,剩下的國琦聯隊肯定也難逃覆滅的命運。
幾輛坦克開了過來,吳克責、戚銘山和薛峰從車上一躍而下。看見薛峰,郭幕儀的臉上展現出笑容,拍拍他的肩說:“小夥子幹得不錯!無愧尖刀之名!小吳,恭喜啊,待這次戰鬥結束,你們旅就多了個稱號部隊了!”
薛峰笑逐顏開,連聲說:“多謝參謀長栽培。”吳克責開始莫名其妙,然後聽了薛峰的解釋,這才知道居然還有這種好事。他登時就咧嘴樂了,笑着看了戚銘山一眼說:“這下子張旅長要眼紅了。”
戚銘山是任丘旅的旅長,也是山地師裡面唯一不是出自霸王山的高級將領。他擺擺手說:“這有什麼,不就是一個尖刀營嗎?嘿嘿,我們任丘旅遲早會加上個更加霸道的名字——嗯,無敵任丘很不錯!”
江半軍還惦記東門的戰鬥,他拉住戚銘山就走,說道:“銘山,走,帶上你的人隨我去東門,先將東門鬼子解決了。”他問郭幕儀:“老郭,現在沒銘山什麼事了吧?”
郭幕儀點了點頭,對吳克責說:“走,我們去打北門。磯谷師團應該趕過來了,看看有沒有機會再接再厲將國琦聯隊滅了。”
衆人轟然應諾,正各自走向自己的部隊,忽然地面一陣劇烈的抖動,一陣猛烈的爆炸聲傳來——衆人擡頭循聲望去,看見東北方向騰起了老大一朵蘑菇雲,緊接着,綿延不絕的爆炸聲傳來,郭幕儀“啪”的一聲甩了自己一記耳光說:“得意忘形了,那是第5師團的炮兵陣地,看來磯谷廉介殺過來了。”
事實果真如此,一個參謀急匆匆的跑過來,老遠的喊道:“參謀長,左旅長來電,東北方向出現了大隊日軍,他已經下令炸燬了火炮,現正在朝這裡撤退。”
郭幕儀喊住江半軍和戚銘山,說道:“天亮了,日軍航空兵很快就會飛臨戰場,都撤吧。銘山,帶上你的人,我們去接應一下左旅長,我很擔心他們會和安騰利吉碰頭。要是安騰利吉獲悉磯谷師團來犯的話,很可能會趁機反包圍他們。”
煮熟的鴨子飛了,江半軍有點不甘心,他對郭幕儀說:“還有時間,給我幾輛繼光,我一定能夠完滅東門之敵。”
郭幕儀堅決的搖搖頭,說道:“突襲戰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如果我所料不差,日軍第三混成旅團已經和劉書榮部打上了。我的意見,先撤回去吧,萬一被磯谷師團咬住的話,那局面就複雜了。日軍天上有飛機協助作戰,打陣地戰我們太吃虧了。”
江半軍想了想同意了他的建議。
六點半鐘左右,磯谷師團、撤離西門戰場的瀨谷支隊和安騰師團殘部會合以後趕到了戰場。磯谷廉介咋見安騰利吉和瀨谷啓的狼狽模樣不禁大吃一驚——他本來是想着部隊養精蓄銳以後投入戰場,接替瀨谷支隊將臺兒莊一鼓而下的,但是現在看來,今晨的戰鬥反而是皇軍敗北了。他想起安騰利吉老早就催促自己支援,而自己偏偏拖延了一個半小時,有些話便不好說出口了。
安騰利吉此時已經顧不得責問他了,他擔心國琦聯隊的安危,向磯谷廉介借了兩個大隊,立刻帶人殺向了北門和東門。
磯谷師團幾乎毫無阻礙的開進了戰場,面對滿目瘡痍的景象,磯谷廉介一度失神,想不通支那軍究竟是怎麼打的這一仗,竟然將瀨谷啓和安騰利吉整得如此狼狽。
左安全撤退得很及時,雖然蔡大炮叫囂着要炮轟來襲鬼子,但是他沒有貪這份功勞。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擔心這批大炮重新被小鬼子奪回去。
蔡大炮被綁着離開陣地,看見自己心愛的大炮被炸成碎片,咆哮着大罵左安全是敗家子。
磯谷廉介下車步行進入戰場,他看見一輛已經炸得只剩下底盤的繼光型坦克四周倒滿了日軍屍體,在這輛坦克後面的履帶軌跡上,更有一些紅白之物塗了一地,不禁雙目泛淚,對緊跟在身邊的瀨谷啓還有幾個佐級軍官說道:“支那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大了,倘若支那軍隊都如此頑強耐打,帝國的大東亞共榮計劃堪憂啊!”
一個參謀低頭恭聲說道:“閣下,現在對皇軍有威懾力的只有學兵軍一部。我覺得,徐州會戰要想早日取得突破Xing進展,集中航空兵力量重點清除學兵軍戰車部隊是重中之重。閣下,櫃體少將發來電報,請求我軍從西南方向向邳縣進軍,以合圍邳縣之敵,您看怎麼辦?”
磯谷廉介眉頭皺了起來。
櫃體生玉的第三混成步兵旅團昨夜就開始向邳縣進發了,可是兩個小時之前發來電報居然稱被雷場所阻,這讓他對櫃體生玉非常的不滿意。
瀨谷啓察言觀色,上前一步說道:“閣下,我率部去邳縣吧。有了航空兵的幫助,支那人的戰車就失去作用了。臺兒莊之敵無法出城的話,我軍可以率先搶佔隴海鐵路運河大橋,屆時就能將邳縣之敵的退路封死。我和櫃體少將兩面夾擊,全殲邳縣之敵應該不是問題,只要我們攻佔邳縣,那大運河東北方向的局勢就穩定了。到那個時候,我和櫃體少將可以擇一路利用隴海鐵路形成突破,如果臺兒莊也能打開局面的話,我們就能從東南兩個方向威脅徐州。閣下,您認爲呢?”
磯谷師團的主力部隊在一干中低級軍官的帶領下正在重新佔據西北門還有西門外圍陣地,後勤輜重兵則在打掃着戰場。磯谷廉介看着來來往往的士兵,忽然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攔住一隊士兵,大聲喝道:“作爲天皇陛下的武士,帝國的驕傲,這麼一點小小的挫敗都不能忍受嗎?都給我擡起頭來,諸君,請你們牢記這一點,勝利必定是屬於我們的!用不了多久,支那將成爲我們繼朝鮮、臺灣以後的又一個殖民地。到了那一天,你們就將是這片土地上至高無上的主人。而卑賤的支那人,他們將匍匐在你們的腳下,等待大和勇士的垂憐——”
薛峰營無愧尖刀之名,他們堅決的執行了郭幕儀制定的克敵之策,利用繼光型坦克厚重的裝甲不管不顧的向鬼子密集處碾壓過去,就造成了現在小鬼子看到的極爲恐怖的一幕——不少鬼子都直接被碾壓致死,他們罪惡的血和Rou、骨頭與中國的土地混合在一起,變成了一癱爛泥。
這嚴重的震撼了小鬼子的心靈,讓他們意識到了作爲侵略者可能的悽慘下場,就造成了日軍士氣的極度低迷。
將軍發話,不管心中怎麼想的,這隊鬼子本能的齊聲應道:“哈依!”然後擡起頭,露出了蒼白的臉龐。
磯谷廉介嚴肅的看着一隊又一隊士兵進入一線陣地,自認爲士氣已經有所提高,這纔對瀨谷啓說道:“你的建議不錯,但是請小心沂河方向的支那軍隊。如果強攻犧牲過大的話,我建議直接用炮火摧毀之。”
瀨谷啓的臉紅了,他仗以橫行無忌的炮兵還有戰車部隊幾乎損失殆盡,磯谷廉介此時說出這樣的話,讓他感覺特別的刺耳。雖然明面上不敢提出質疑,但是心中,他認爲造成現在的局面,磯谷師團是有責任的——如果磯谷師團能夠提前一個小時進入戰場的話,那麼這場大戰肯定是另外一個結果。第5師團首當其衝,傷亡巨大是難免的,但是支那人的突襲部隊肯定也會遭遇重創,甚至其仗以攻堅的戰車都會被圍殲一空——瀨谷啓想不通磯谷廉介爲什麼拖到現在才進入臺兒莊戰場,這讓他很懷念磯谷廉介的前任筱冢義男中將。筱冢義男雷厲風行,如果是他主持第10師團的話,瀨谷啓敢以斷定,此時的臺兒莊戰場將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閣下,我的炮兵部隊遭遇支那軍突襲,已經全部覆滅了。”
“啊!”磯谷廉介吃了一驚,他正轉過頭來驚訝的看着瀨谷啓,安騰利吉灰溜溜的回來了。他老遠的說:“支那人縮回城裡去了,國琦聯隊損失不大,還能堅守陣地。磯谷君,我們還要保持對臺兒莊的壓迫嗎?”
磯谷瞪了瀨谷啓一眼,對身後的一個參謀說:“讓井田調五門山炮給瀨谷君,配備兩箱特種炮彈。”
磯谷廉介推崇違反日內瓦協定的特種炮彈,這在日軍高級將領中是衆所周知的事情。所謂的特種炮彈,其實就是毒氣彈。瀨谷啓覺得作爲一名正直的軍人,不應該運用這種武器。他的嘴巴張了張,有心拒絕,但是聯想到此戰以後自己的仕途命運,最終還是將嘴巴閉上了。
安騰利吉臉色灰敗,顯得非常頹廢。今日遭遇的重創嚴重打擊了他的信心——他本來還想着利用磯谷師團的兵力,重創出城反擊的支那部隊,說不定能趁勢攻入城內,以獲取攻取臺兒莊的戰功彌補此戰失敗的罪責的,不料等他趕到北門、東門,守軍反擊部隊早就撤回城裡去了,一點機會都沒有留給他。國琦聯隊本來有將近五千人,經過連番苦戰,現在只剩下三千餘。也就是說,第5師團現在已經損失了一大半的戰力。這樣的損失不是隨便找幾個藉口就能搪塞過去的,安騰利吉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還能呆在中國的時間不會太長了。他走到磯谷面前,看了看四周忙着搬運屍體的輜重兵,愁眉不展,輕輕的嘆了口氣。
磯谷廉介側頭看了他一眼,輕聲的安慰道:“安騰君,不要灰心喪氣,只要我們能儘快的攻佔臺兒莊,進逼徐州,今晨的損失算不了什麼。”
安騰利吉苦笑:“磯谷君,你準備什麼時候發動進攻?”
“航空兵一到就開始,”磯谷廉介伸手指了指一支往西門開去的部隊,說道:“我準備在西北門發動佯攻,然後從西門實施突破。剛纔瀨谷支隊的秋野少佐向我彙報了一件事,西門往左三百米的城牆段有一處出現了裂縫,我準備讓航空兵對那裡進行密集轟炸,直接摧毀那裡的城牆,然後形成突破。只要我軍能從那裡殺進去,就可以將西門敵軍一分爲二,然後各個殲滅。安騰君,還請貴部在東門和北門保持威壓,以避免東城區的敵軍支援西城區。”
“好的,我一定辦到。”
“那就拜託了。”
永井達延抹了一把頭上的汗水,深呼吸兩口,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刺刀朝前面的泥土裡刺了進去。
永井達延是隸屬於櫃體旅團的一名工兵,永井進入中國戰場已經有三年多了,不過卻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排雷實戰。
櫃體生玉派出了兩個大隊的步兵向邳縣快速挺進,先是在一個名叫翠河的地方遭遇了游擊隊伏擊,然後在推進到距離下水河不足五里的地方便遭遇到了地雷陣。
地雷是葛增福帶領着學兵軍的偵察兵們指導紅槍會和萬仙會的游擊隊員們佈設的,佈設手段相當的鬼,日軍連續損失了兩輛豆戰,近百個鬼子以後,便不敢妄動了。櫃體生玉帶領大部隊趕上來以後,在探路的時候又損失了幾輛摩托和十幾個士兵的情況下,他搞不清楚中國軍隊究竟埋設了多少地雷,遂決定直接從大路上排雷突進。
距離雷場大約五百多米的一個土坡上,兩叢野草正在輕微抖動着。一個聲音說道:“營座,臺兒莊那裡已經開打了,我們遲滯敵軍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吧。接下來怎麼辦,是不是讓付老大他們立即撤退?”
此時是凌晨四點半鐘左右,天矇矇亮,五百多米的距離,藉助望遠鏡能夠清晰的看見那個正在前面排雷的鬼子。
雷英帶來的地雷這一次建了大功,不被日本人看重的民間武裝憑藉着七百餘顆地雷竟然將一個旅團遲滯在下水河一帶達兩個多小時,這是所有人當初都預料不到的。
另一叢野草下面藏着的是葛增福,他放下望遠鏡,將狙擊步架設了起來。他一邊開始瞄準,一邊輕聲說:“這個鬼子厲害,已經排掉九顆雷了,必須把他幹掉。”
“好。營座,你說劉旅長和黃師長是選擇繼續留在邳縣還是撤退?邳縣打不起來了吧?”
“噓——呯!”
排雷是一項腦力活,因爲高度緊張,永井達延身上已經完全溼透了。他小心翼翼的將刺刀墊住剛剛起出來的一顆雷,手順着那顆雷下面的一根鐵絲摸了下去——這是一顆詭雷,兩顆雷連在一起,利用金屬探測儀偵測的話,往往會讓人忽視下面的那顆雷,從而造成排雷工兵的意外身死。
手指摸到浮土裡面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東西,永井欣喜的長吁一口氣,下一刻,他忽然整個人僵住,然後一頭栽倒。
旁邊的幾個鬼子工兵清晰的看見他的腦袋開花了,紅的白的物事飛濺,有一個忍不住駭得大叫起來。“轟!”永井倒下時拉動了那根鐵絲,詭雷爆炸了。猛然響起的槍聲和爆炸聲嚇得後面的鬼子紛紛臥倒,不少人更大嚷大叫起來。也有時刻注視四周的鬼子狙擊手發現了槍聲的出處,登時紛紛舉槍射擊。
一槍中的,葛增福滿意的一咧嘴,喝道:“走了!”一翻身滾下了土坡。他帶領十幾個人一路貓腰往回跑,在離開土坡三百多米的地方直起身來,朝日軍大部隊回望一眼,然後大搖大擺的推出藏在田野裡的二輪摩托,上車閃人。
“八格!”面對囂張的葛增福等人,櫃體生玉氣壞了。不過,面對前方不知道多達幾許的地雷,他卻不敢下令追擊。
“開炮!開炮,給我用大炮炸死他們!”最終,他下達了這樣一個純屬於泄憤的命令。
“轟轟!”幾發炮彈在葛增福等人身後炸響。葛增福大笑道:“小鬼子真客氣,竟然放禮炮歡送我們。”
“哈哈!”衆人在大笑聲中和摩托引擎的轟鳴聲中向邳縣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