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番搏殺,更是困頓不已,又加上傷員衆多,無法全速前進,直趕了兩個時辰有餘,纔到了順心驛站,此時已經戌時三刻了。
侉子敲開了順心驛站的大門,迎接的招待,一看衆人個個帶刀,又一身血跡,立馬以爲是山賊悍匪殺來,就要關閉院門。侉子一看搶先說道:“小哥莫慌,我們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賊,是澤縣的跑商去連玉港接貨的,晚上遭遇了山賊,死戰得脫,逃來了此處。”
那招待聽到侉子說話,想了一想說道:“聽你聲音覺得有些耳熟,難道還是熟客?又是從澤縣來的,敢問是不是澤縣董記票號的車把頭侉子哥?”侉子一聽招待認出了自己立馬說道:“小二哥,正是我侉子啊,趕緊放我等進去。”
招待確認了侉子等人的身份,不疑有他,說道:“侉子哥快進,可是有人受傷,可用我去請最好的外傷大夫?”
“那感情好,要是有點酒菜就更好了。”周變替車把頭侉子停好了大車,給牲口喂上草料飲水,走了進來說道。
那招待應了一身就下去安排了,不一會兒酒菜就放滿了正廳的桌子上,侉子也說道:“大夫一會兒就來,咱們先將就着吃點,等大夫來了再給趙光、侯椹治了手傷,我們吃完自己上點金創藥就好。”
衆人趕了一天的路,又是一番廝殺早已餓的不行,當即上桌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就連舒昱,也顧不得一身血跡,囫圇的吃了好幾碗飯,才罷休。
飯後,侉子囑咐周變照顧受傷的趙光、侯椹,其餘人等都回屋去上金創藥。舒昱倒是不用敷藥,可是一身白衣盡數被血染紅,實在腥臭難聞,就舍了這身白衣,從揹簍裡取出了最後一套乾淨衣服,那套李悠寧親手做的衣服,就去痛痛快快的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穿上白底青紋的新衣服,舒昱就又回到正廳,正見到一個老大夫,準備給中箭斷臂男拔出箭支。
只見那老大夫打開隨身的藥箱,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剪短了那支羽箭,只留三寸來長,又拿出一柄小刀,在火上烤了又烤,遞上一塊白布讓那中箭男咬緊了,用小刀小心翼翼的劃開中箭男,羽箭旁邊的衣服,露出早已浮腫的傷口和深深插進皮肉的羽箭,笑着說道:“還好還好,這箭差了點意思,沒有射進骨頭,老夫還算有把握,手臂應該可以保住了。”
這句話出口,那圍攏着的衆人都鬆了口氣,就連簡單處理過的那個真斷臂男,也露出了微笑,雖然那微笑略顯苦澀,一旁的周變看到他的表情,輕輕拍了拍他的右邊肩膀,說道:“趙光,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一直坐着死死盯着的侉子,顯然注意到了那個叫趙光的斷臂男的表情,連忙說道:“周變,趙光的傷已經處理了,你先送他回房休息,今晚你辛苦點,多盯着趙光,我怕他碰到傷口。”
周變答了聲好,就扶起趙光往後院客房走去,路過舒昱的時候,還衝着舒昱笑了一笑,與舒昱擦肩而過,舒昱坐了過來,就看這老大夫如何施救。
老大夫自說了手臂保住了的話之後,也不再說話,繼續把刀子燒紅,衝着中箭男說道:“你只顧咬緊白布,我拉開口子,可就要拔箭了。”
說完也不給人說話反應的時間,當即拿着通紅的小刀。迅速在羽箭四周劃出了一釐米左右的小口子,左手抄起藥箱裡的鉗子,在手裡撐開,就夾住了箭桿,用力一拔箭桿,帶着箭頭就從皮肉裡拽了出來。
老大夫之前拿小刀的右手,隨即放下了小刀。拿出藥箱裡的一個小瓶,用嘴拔開塞口的小紅布,就倒出一堆白色的藥粉,精準的敷在那隨着箭桿被拔出而兀自流血的傷口。
說時遲那時快,老大夫放下雙手拿着的鉗子和藥瓶,變着花的從藥箱裡取出白布,三下五除二,就給那傷口裹了起來,這才重新開口,囑咐道:“每兩日換次藥,這傷口有個十天半月就能長好,兩個月就能恢復如初了。”
“好了,這二人的傷我也處理了,這裡有些傷藥,留着後面用,現在誰把我的費用給結了,要知道我老人家可是已經躺下了的,所以這費用要加百分之二十,再加上來回折騰,我這趟出診,就收你紋銀二十兩吧。”老大夫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慈眉善目的開口要價。
衆人一聽老大夫隨口的要價,一個個的就吸起了涼氣。要知道一兩銀子就夠一個三口之家,挺好的花上一個月,而他們辛苦一年不過能賺到二十兩上下的銀子,這老大夫開口就要自己一年的工錢,實在不能不讓人乍舌。
那個叫侯椹的甚至當即就眼睛泛白,差點昏了過去,就連一旁的侉子也自顧吸了兩口涼氣,看了舒昱兩眼,隨即又自顧搖了搖頭,停了一下開口說道:“大家把上次舒老弟的賞錢拿出來湊湊,先把藥錢給老先生結了。”
兄弟們一聽,就自個要回房間拿錢,舒昱卻搶先說道:“老先生我這二十兩紋銀就沒有,只有這十兩克金,權當感謝老先生大晚上還來救治,多謝了。”
說完遞上十兩克金,金燦燦的元寶,被老先生一把搶過,揣進兜裡,還深深的看了舒昱兩眼,開口說道:“好好好,我也不佔你便宜,我這有特效的金創藥,比你們使的大路貨好上十倍,今晚用了,保管不出三天就能讓你們瘡疤盡脫,完全恢復。”
說完就打開藥箱取出兩個白色瓷品,放在桌上,背起藥箱也快步走出了驛站大廳,向着黑暗隱沒了身影。
“舒老弟這怎麼好意思,又叫你破費,我們這一路東家是給了路費錢的,湊一湊也能拿出這銀子來。”侉子衝着舒昱說道。
“侉子哥,不要這麼說,要不是我要去連玉港,也不用連累這大家年初一就要護送我上路,說來,也是我舒昱要謝謝大家纔是,只是這侉子哥,這過着年,又是大晚上的,怎麼好好的官道上也有山賊埋伏啊?”
侉子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坐在右手旁的兄弟說道:“嗨,還不是年前傳的那個,河間府奚縣掌兵千戶帶兵剿了三元寨的事嘛,想那三元寨盤踞在對影山十餘年,根深蒂固,就這麼被官府剿了。一時間三葉玄國境內所有山寨人人自危,擔心自己成爲官府的下一個目標,就一直緊閉寨門,如今一些小山寨撐不住了,沒有進項,嘍囉逃跑,這才頂風作案唄。”
舒昱看了一眼說話的兄弟,發現是個面色蠟黃的漢子,好像叫時又成來着,就說道:“時老哥,這三元寨是被官府剿滅的?”
“那還有假,聽說還是安河洲都司衙門下的命令,兩百餘名官兵圍剿的三元寨,現在一片狼藉啊。”時又成笑着回答,因幅度太大,又牽動了肩膀上的傷口,一時又見鮮血隱隱透出內忖衣服。侉子哥取了桌上的一個小瓷瓶,拔開塞子就叫時又成脫掉衣服,給重新上了瓷瓶裡的藥。
舒昱自然對這些毫不關心,此時的他還在想,爲什麼明明是月玄門的司無望殺了人,怎麼會變成官府剿匪。想來想去只覺得是不是月玄門控制了官府,把官府推到了明面上。只是這樣,月玄門會不會指揮官兵圍剿自己,想到這裡,舒昱又有點坐不住,渾身冒汗,想着還是趁早趕到連玉港,上了大船纔是正道。
“這藥可真好使,一敷上就立馬不疼了。”本來疼的齜牙咧嘴的時又成又笑着說道。侉子哥將瓶子拿到近前,對着瓶口聞了一下,說道:“這傷藥不一樣,來,大家都重新換上這個藥,或許會好的多。”說完就開始給衆人重新換藥。
“舒老弟,受傷了沒有,來哥哥給你上點藥吧。”給衆人上了藥,發現沒什麼不良反應,反而一個個精神很多之後,侉子哥才準備給舒昱上藥,在他看來,舒昱一定受了不輕的傷。
“哈哈,侉子哥可白費心機了,舒老弟這一戰下來,可沒受傷,反倒是殺了兩個山賊。”敷了藥,吊了白布的侯椹,靠在一邊的兄弟身上開口說道。
“哦,侯椹,舒老弟這麼勇猛嘛?快給大家說說,你們躲在車陣裡,我們可是看不清詳細的。”一名坐在左側的紅臉男子開口說道。
“咳咳”,那侯椹清了清嗓子,開始說道:“你們都出去廝殺之後就剩我、舒老弟和重傷的齊元靠在車陣裡。不一會兒又有人搬動大車走了進來,我右手持刀一刀劈過,只殺了一個,另一個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又領着那個背雕花弓的一起進了車陣。雕花弓的拔出細刀就和我交上了手,嘿嘿,那個雕花弓男刀法實在稀疏,老子少了隻手,他也拿我不下,要不是擔心舒老弟和齊元,我早早就能傷了他。”
說道這裡侯椹頓了頓,看了一眼舒昱,繼續說道:“只是那一起進來的小嘍囉,卻衝着齊元走去,只一刀就砍中了身受重傷的齊元。接着就要去殺舒老弟,哪曾想齊元的死,刺激到了舒老弟,當即暴走。趁着嘍囉拔陷在木頭裡的刀的功夫,對着嘍囉一陣猛打,只三拳五腳,就打死了那個嘍囉,雕弓男一時心慌,被我逮到機會,一刀砍中了右手。”
“舒老弟好本事啊,我一直以爲舒老弟手無縛雞之力,沒想到也是個練家子啊,啊,哈哈哈。”
侉子哥聽完侯椹的敘述,衝着舒昱說道,一邊說一邊還拍着舒昱的肩膀。
“侉子哥說笑了,我哪裡有什麼本事,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才奮力一搏,要是真有本事,齊元兄弟就不用死了。”舒昱接口說道,帶着不自信的語氣,甚至有些自責。
侉子見狀,又拍了拍舒昱說道:“齊元的死,怪不得舒老弟,之前中了那三箭,有一箭是衝着胸口去的,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就算當時舒老弟救下了他,可能也撐不到順心驛站,就要撒手人寰。況且我們跑商接貨,早就把腦袋別在腰上,只能算齊元兄弟不走運了。”
侉子哥說完這一句,原本烏黑的面龐更顯黯淡,就連侯椹在內的其餘七個兄弟也都情緒低落,一時間桌上反倒冷清了下來。“侉子哥,齊元家裡可有後,父母還在嗎?”平靜被舒昱的這一問給打破。
“齊元兩年多前結婚,家裡有一個剛開始學走路的兒子。本來我是不想帶他上路,叫他留在家裡陪伴妻兒的,可齊元兄弟卻說,現在有了孩子,有機會還是多賺點錢,也好讓家人能過的好一點。”侉子轉述的這句齊元的話,正是說道這一衆兄弟的心坎裡了,一時間衆人都是自顧自點了點頭。
是啊,這一衆車隊兄弟,要不是真心缺錢,或者急用錢。又哪裡用得上年初一都不在家陪伴親人,而非要趕去連玉港接貨,賺的無非是些辛苦錢,甚至是帶血的錢。
舒昱看着衆人凝重的表情,在心裡想道:“要不是自己趕去連玉港,興許就不用這幫兄弟護送,也就不用死人了,這事自己不能不管。”
於是舒昱從懷裡掏出銀票,點起三張遞給了侉子,說道:“侉子哥我這有三千兩銀票,兩千兩回去後稍帶給齊元兄弟的妻子,想來這錢也夠他們孤兒寡母的過一輩子了,至於剩下的一千兩,你給大家分了吧。這一趟路程,要不是我急趕着去連玉港,也許大家都可以在家過個好年,就不會受傷了。”
說完舒昱只覺得眼睛有點發酸,轉身背過衆兄弟,就往後院客房走去,邊走還邊說道:“好了,天色不早,我先回房休息了。”
留下的衆兄弟面面相覷,侉子哥見衆人緊盯着自己,沉聲說道:“好了,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可是我也不知道,東家找到我的時候喝的醉醺醺的。只叫我連夜點人,天明就出發,明爲接貨,實則暗中護送舒昱前往連玉港。至於他是誰,爲什麼要去連玉港,我是一概不知。”
“侉子哥,那咱們還要送他去連玉港嗎?”一名中年男子想了一想說道。
“去,爲什麼不去,我不管他是誰,他要幹什麼,你們想想之前的一百兩,現在的三千兩。你捫心自問,要多久能賺到這個錢。就是死在路上了,但凡舒老弟心軟給點安家費,就夠你家吃喝一輩子的了。咱們出來賺的都是帶血的錢,要是拿我侉子的命,能換三千兩,我立馬抹脖子自殺。更何況眼下我們已經到了順心驛站,到了呈縣了。再有一天功夫,咱們就能到邱縣,這趟車就算跑完了,哼,現在全給我回去休息,老規矩跑完車後再分賬。”
衆人得了侉子的吩咐,各自回房休息,恢復體力,好明天可以趕到邱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