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又是手術室外,然而這一次是洛景天守在外面,洛啓華躺在裡面。
洛景天一手捂着刀口,一手夾着煙,用力的吸了兩口。
一個護士走過來,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洛少,醫院不能吸菸的,還有你身上的刀口應該及時處理,你還是跟我先去處理室吧!”
洛景天沒有回話,就好像沒聽到似的,只是自顧的吸着煙,麻木了,此時此刻他的身體裡他的靈魂全都麻木了,已經不知道痛了。
他只希望洛啓華能像他那樣,僅是虛驚一場。
護士有點害怕他那個陰沉的表情,尤其是他身後一路橫隊的站着幾十個身穿黑西服的保鏢,場面看起來很嚇人,就跟黑社會要火拼似的。
“洛少,那個……”護士想要再提醒一下,卻被洛景天揮手推到一邊。
韓瑞連忙上前扶住險些摔倒的護士,“你先回處理室吧,沒用的,他是不會聽我們的。”
護士正往處理室走,一陣風與她擦肩而過,護士回頭看去,有點得救了的感覺。
只見安好大衣釦子都沒繫好就跑了下來,一下撲到洛景天身邊,將他指縫裡夾着的煙給拿了下來,“小天,小天……”
她還以爲又看不到他了呢,實在是太恐怖了。
安好緊緊的抱着他,扭頭看向手術室,實在是太熟悉了,大半個月之前她還在這個走廊裡跟洛啓華一起祈禱着洛景天能夠安然無恙,真沒想到才相隔這麼幾天,就又……
“小天,不會有事的,爺爺那麼雷厲風行的一個人,這種小事兒難不倒他的,我們、我們要相信他。”
洛景天喉嚨酸酸的,他抽菸就是爲了壓抑那股酸楚的感覺,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一直哭吧!
可偏偏這丫頭沒能領悟他的用意,還抱得他這麼緊,洛景天一俯身,將總量壓在了她身上。
一瞬間,安好就覺得脖子滾燙一片,溫熱的眼淚順着她的衣領流了進去。
安好咬了咬嘴脣,一隻手撫摸着他的頭髮,一下又一下的安撫着,“沒事,會沒事的,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的。”
過了不多時,安好覺得自己肚皮上的衣服溼乎乎的,伸手摸了一下,竟然一手粘稠的感覺,她將手舉起來,這才發現是血。
她將洛景天推開,只見他的衣服下襬都已經被血侵溼,“你的刀口?怎麼沒有包紮一下啊!”
韓瑞連忙適時上前,“洛少不去處理室,堅決守在這裡。”
安好看了一眼情緒低落的洛景天,又朝不遠處的護士看去,“你是白癡嗎?他不去處理室,你不會把東西拿到這裡來幫他包紮嗎?”
安好一直護士旁邊的保鏢,“你,還不快去幫護士取醫藥用品,快點啊,要等小天的血都流乾了你們才能覺悟嗎!”
別看安好身材嬌小,可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擁有着令人不可反駁的氣勢,就連人高馬大的保鏢都被她給震懾住了,連忙隨着護士朝處理室跑去。
此刻的洛景天完全沒有往日的霸道威風,也沒了那副傲嬌的表情,就跟丟了東西的小孩兒似的。
安好牽着他的手將他安頓到長凳上,在他面前蹲了下來,緩緩掀開他的衣服下襬,看一眼都覺得痛了。
好不容易癒合的傷口從中間裂開,皮已經破了,肉往外翻翻着,此刻還在不停的流着血。
“爺爺要是知道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肯定會擔心的,爲了爺爺着想,你也要保護好你的身體啊!”
洛景天一把抓住她的手,“安好,我害怕,爺爺不會就這麼沒了吧?我真不孝,這麼多年一直惹他生氣來着,如果我能更坦率一些就好了!”
安好用力回握住他,“爺爺不會生氣的,他一直都知道你是個聽話懂事的乖孫子,真的,我不騙你。”
很快護士和保鏢趕了回來,將洛景天的刀口簡單的包紮了一下,控制了再度惡化的可能。
這邊纔剛處理好,手術室的燈就熄了,隨即鐵門拉開,主刀醫生走了出來,依舊是上次幫洛景天做手術的那名醫生,一出門就先來了個九十度大鞠躬。
洛景天當即就懂了,纔剛站起來就腿一軟的跌坐回去,兩隻手用力捶着腦袋。
安好乾笑了一聲,“不會的,醫生,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吧?就像上次小天那樣,是裝死的對不對?這麼可能嘛!爺爺還等着抱曾孫子呢?怎麼可能死嘛!”
安好極力的想要說服自己,也想說服洛景天,可是醫生一直鞠着躬不起來,就好像千古罪人一樣,隨即又走出來一個醫生,也是深深的鞠了一躬,“對不起,我們盡力了,節哀吧,老爺子走的很安詳!”
洛景天喉結滾動了兩下,緩緩站起身,韓瑞想要扶他,卻被他一把甩開,他只淡淡的說,“帶安好回家吧,哦,對了,別回洛家,也別回她的公寓,免得她害怕,送唐琳那裡吧,有個人陪着總歸能好過點!”
“小天、我不回,我哪也不去,我陪着你!”安好一把抓住與她擦肩而過的洛景天,“我也進去看看爺爺!”
洛景天緩緩將手從她的掌心抽出,“求你了,讓我靜一靜可以嗎?”
安好被他吼得一愣,什麼也沒說,但也沒有離開,只是沉默的看着他走進手術室。
這一次不是演戲,也不是假裝。是真的,爺爺真的離開了,爲了保護洛景天而擋下了兩槍。這樣的陰影不知道她的小天將要用多久才能走出來,但無論多久,她都會陪着等着。
“走吧,我送你去唐琳那裡。”韓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別怪洛少,他只是心情不好纔會對你喊的。”
安好回頭看了一眼韓瑞,他的表情也是異常的沉重,悲傷的氣氛一瞬將本就寂靜得可怕的走廊渲染,安好搖了搖頭,轉身坐到長椅上,“讓大家都撤了吧,你也去準備爺爺的後事吧,我在這裡等就行。”
說着安好朝站着沒動的韓瑞擺了擺手,“都走吧!”
洛景天渾渾噩噩的從手術室走出來,隨後一個擔架牀從他身後推了出來,一張白被單將整張牀都矇住,從凸凹不平的輪廓可以看出上面躺着一副身體。
聽見聲音,安好連忙站了起來,她想說很多很多話來安慰洛景天,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不懂這種痛苦究竟有多深,因爲她是一株無根的浮萍。
不過就連她這個局外人都有如此心痛的感覺,可想而知身爲親人的洛景天,尤其爺爺還是爲了保護他。
洛景天停住腳步,看着幾米之遙的安好,太過悲傷了,竟然將她給忘了,不對,他明明吼她讓她走的。
洛景天的目光一直落在安好身上,她就站在那裡,一臉小心翼翼的表情,眼底隱藏着無盡的悲傷不敢讓他看見。
相望了幾秒之後,洛景天舉步朝她走了過去,一刻不等的抱住了她,“幸好,你還在。”
安好展開手臂回抱住他的身體,這一刻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也沒有想象的那麼高大,不過她喜歡他的全部。
“走吧,回家吧,這邊的事情我已經囑咐韓瑞去處理了,爺爺一定不想看到你傷心的。”安好轉了下身體,站到與洛景天並肩的位置上,架着他朝外面走去。
兩個人回到洛家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安好幫洛景天脫了外套,將他安頓在客廳沙發裡。
“等我會兒,我去換個牀單,已經好久沒住了,應該很多灰塵。”
洛景天不言不語,僅是朝她點了點頭,整個人頹廢得好似隨時都能消失一樣。
安好本來都走出好幾步了,又折回去,捧着他的臉俯身在他嘴角親了親。
安好實在不知道這種時刻自己在他身邊能起到什麼作用,她的胸口彷彿哽住一口氣一樣,暗罵自己沒用。
幾分鐘之後安好將房間裡的牀單被罩換了新的,快速走出臥室,可她一出來心臟就緊縮了一下,洛景天呢?剛纔明明是坐在沙發裡的,怎麼突然整個客廳就空了?
安好緊張的喊了起來,“小天,你在哪裡?小天?”
安好記得第一次來洛家時的情景,有洛啓華、有黃思明、有洛遜、有洛遜……還有很多保姆。
而現在,偌大的房子裡,只有她跟洛啓華。
就算是她都覺得落寞得可怕,又何況洛景天呢,彷彿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親人一般。
安好在別墅裡有些慌不擇路,一邊找一邊喊着,她甚至還去了一趟後院,然而都是一無所獲。
真恐怖,在這麼大卻空無一人的別墅裡面遊走,心理上那種寂寞感是無法形容的。
安好氣喘吁吁的從後院別墅跑回來,站在屋裡冷靜了好半天腦子才恢復正常,這段時間實在是發生了太多讓她無力承擔的事情,就好像恐懼後遺症一樣,她都已經被嚇破了膽。
安好閉着眼睛回憶了一下剛剛她所找過的地方,突然靈光一閃,直奔自己臥室隔壁的房間,之前是她太過驚慌,竟然沒有發現這扇門是支開一道縫隙的。
安好迅速推開房門,整個緊繃的腦神經一下就鬆懈了,大牀上,男人蜷縮着身體,衣服褲子還是之前那套染着血跡的,他的懷裡緊緊的抱着一張照片,照片裡,洛啓華還很年輕,而洛景天和洛晗還是個孩子,他們的笑容就像春風拂面。
安好緩緩蹲在牀邊,伸出指尖接住洛景天眼角留下的眼睛,喃喃自語般的說道,“原來你在爺爺的房間啊,沒關係的,在我面前,你可以盡情傷心的,這次換我來溫暖你!”
……
洛景天消沉了很久,從事發當天到洛啓華葬禮結束,時光流轉,很快就到了春節。
好景大廈那邊的業務一直停滯不前着,僅是維持着最基本的經營,而洛氏集團那邊,已經亂成一團了,很多員工都心裡長草的醞釀着離職,覺得一盤散沙的洛氏已經走到盡頭了。
安好將羽絨服拉鍊拉好,因爲肚子越來越大的原因,家裡能穿的外套只剩下這一件了,她將雪地棉鞋穿好,轉身朝正在廚房裡忙碌的柳嬸囑咐道,“柳嬸,做好飯先放在那裡,小天好不容易睡得不錯,讓他多睡會兒吧!”
“你要去哪?外面下着雪路很滑的,今天又是年三十,別處去了,景天醒來要是發現肯定會怪我的!”柳嬸扯起圍裙擦了擦手,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不是滋味,她在洛家這麼多年,每年過年都是熱熱鬧鬧的景象,今年卻……哎。
安好笑了笑,推門走出去,“我想給小天一個驚喜,沒事兒,有人陪我一起,我會注意安全的。”
一輛車子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見安好出來,男人連忙下車幫安好拉開後排座的車門,直到將她安頓好才坐回駕駛位啓動了車子。
安好有些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大過年的還把你叫出來。”
顧波看了一眼後視鏡,“少跟我來這套,內疚別叫我啊,還客氣上了!”
至少能有十多天沒見了,顧波不禁透過後視鏡上下打量了安好幾眼,明明是孕婦,應該增加體重纔對的,可安好的臉頰卻消瘦了不少,只有肚子在不停的增長着。
顧波忍不住心疼起來,“怎麼,洛景天還沒從悲傷裡走出來?我看再這樣下去洛氏就要破產了,乾脆我幫你打他一頓,把他打醒吧!他這樣嚴重影響了你的設計風格,情人檔的推新,你那份設計我可不是很滿意。”
安好知道顧波是在擔心她,對他的幫助也是說不盡的感激,“等過了年我就去公司坐班,你放心,情人節的新品我會努力的。”
顧波嘆了口氣,“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其實你大可以放棄這次新品的機會,等事情都平息了,你的心情恢復了,你想要多少機會我都可以給你的。”
安好擡頭朝後視鏡看去,她想說的感謝實在太多太多了,然後說出口的卻只有,“謝謝。”
顧波突然笑了起來,“幹嘛這副表情,搞得好像在同情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