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費雲軍那個有些莫名其妙的電話,葉萱沒有太放在心上,他一向都是如此感性的。
收回思緒繼續和高奔商量事。
“你上次找過我後,也是和顧教授,還有別的同事商討好久,纔想到了這招,你看看,”高奔拿出顆黑乎乎的藥丸,對照着一張藥單對葉萱說:“我們把能混服的藥,就是這、這、還有這種,讓藥房製成了大蜜丸,一天兩顆,剩下的,就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至於說胃上的毛病,,你也可以先嚐試食療的效果,不過,那需要花的心思和精力,可就不是一點點。”
看着單子,葉萱默着他的話,如此這般,把大少每天必吃的藥一綜合,除了那顆“大蜜丸”,就只餘兩、三種了。她滿意而又感激地向高奔點點頭:“高醫生,讓您費心了,我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凡以後有用得着葉萱的地方,請您一定要給我個機會。”
高奔搖頭:“有時真搞不懂你究竟是他的私助還是他的太太。”心底,劃過絲遺憾,她,終究有了肯讓自己下這番苦心的人了。
葉萱笑笑,說:“那就麻煩您請藥房幫我制蜜丸吧,對了,這項費用不要算在大少的帳單上,我另外交。”大少的醫療帳單每個月是送到鏡苑結算的,若讓那家人知曉,難保不傳到大少耳朵裡,到時穿幫事小,達不到減輕他心理壓力的作用,就麻煩了。
事畢,包了盒現做的藥丸離開醫院。她看看錶,該是他吃藥的時間了,忙拿出電話打給他:“還在鏡苑?”
“是呵,今天爸爸心情蠻好,我們在樓頂下棋。”他聲音溫柔。
“到點吃藥了,別以爲我不在就沒人管的啦。”
“我哪敢呀,馬上就去吃。”他似委屈得不得了。
葉萱輕笑,掛機,歪頭想想:不行,沒人監督只怕他要“偷工減料”的咧。
又拿出手機撥了鏡苑的號碼,方嫂接的,葉萱囑咐道:“方嫂,你上樓去看着大少把藥吃了,他這人粗…..。”
“大少?他不是跟你住一塊在嗎?”方嫂詫異地問,陳府上下皆知這位已是準少夫人,她哪敢敷衍。
“呃,”葉萱愣住,“大少不一早就回鏡苑了嗎?他現在是不是在頂樓和陳先生下棋?”
“沒有哇,他今天就沒回來過,陳先生和兩位夫人剛從外面回來,這都還在廳裡呢,怎麼會在頂樓下棋呢?”
方嫂誠實的言語震慒了她,沒回鏡苑?可他說在鏡苑和陳先生下棋呀,他騙她,他爲什麼要騙她?
他對她撒謊!這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以往再大的事,他大不了就是不告訴她,這次……,會是什麼原因?她有點想不通,又準備拿出手機打給他質問一番,觸到了手袋裡那包蜜丸,手,縮了出來。自己跟他說要留在家裡準備資料,不也是騙了他?兩人相處,貴在交心,至於方式,似乎不應該太過於計較,有自己的私隱不重要,只要,他真心實意地愛着自己就行了,而這點,還用得着質疑嗎?
她鬆開了剛還糾結在一起的眉頭,卻還是又給他打個電話:“晚上回來吃飯嗎?”
“回,方嫂做的菜哪有你做的好吃。”
“你…..,”算了,她終是把疑問嚥了回去,“那我去買條魚給你熬湯好不好?”
“怎麼着都好。”
距通完電話也就過了不到一個小時,大少就回來了。進門就嚷着餓,葉萱沒有多問,趕緊給他做了份拌麪端上來,天氣有些熱了,她熬好了綠豆湯降暑,此刻,也一併給他盛來放邊上。
“你吃着,我給大飛端碗綠豆湯去,馬上就上來。”說話間,葉萱已裝盛好,準備下樓了。
大少啞然失笑:“小萱,你是瑁輝的總裁助理,未來的老闆娘,怎麼對着個司機保鏢都這麼周全啊?”
提到“老闆娘”這詞葉萱不樂意了,嘴一撅:“某些人自重呵,誰說要嫁給你了?大飛是你的司機保鏢,跟我可是哥們兒。”
他笑,不再語,喝下口黏黏的綠豆湯,溫度適中,甜度略淡,他見過她熬綠豆:大火煮得豆與殼分離後,她細心地濾去殼,再待綠豆都快要煮爛時,用兩個鋼勺疊着輾壓成泥,這番功夫到位,做出來的,與其說是綠豆湯,倒不如說是真材實料的綠豆沙。煮一鍋出來,至少得一個小時,難得女孩富貴不驕,做起這些平常主婦的家務事時,心鏡寧淡不說,似乎還自得其樂。
一碗綠豆湯、一碗麪下肚,胃舒服了許多,午後的陽光自薄紗窗簾投射進來,暖暖的映襯出和煦的心情。
他滑進廚房,準備也爲她盛碗綠豆湯,櫥壁的高度本就比他的輪椅高,再加上湯鍋架在竈架上,他得很努力地撐着身子往上夠才能勉強捱得着,一不小心,湯沒盛着,反倒將湯鍋打倒,濺得滿身、滿地都是。
從小到大甚至連廚房都沒進過的陳大少呆呆地坐在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你沒事吧?”從樓下回屋的葉萱在廚房裡找到他,見此情景,忍俊不禁。湯是溫涼的,倒不擔心燙着他,只是他那傻愣愣的模樣令她不敢揚笑。
她擦去他身上的湯水,又推到裡屋將他弄髒的衣服換掉。
“你想笑就笑出來吧!”看她憋得那麼難受,大少慢悠悠地說道。
葉萱這才笑開了嘴:“我直到今天才相信‘十指不沾陽春水’果有其事,看你那樣,若是我不在的話只怕你要打110幫忙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啦……”。
大少氣結,仔細想來這三十年也確實是從未做過家務活,哪怕簡單至沏茶,都沒有。她愛上自己,一輩子的錦衣玉食、和只能從精神上享受到的愛情,也不知能不能替代一個正常的、普通的男人才能爲她做到的實際照顧。
想念間,頗有些沮喪,落在葉萱眼裡,不解地停住了笑,滑坐到地板上,雙手交叉放在他腿上,小腦袋歪擱其中,也不說話,只一雙眼睛閃亮閃亮地盯着他。
籠罩在如此關切眸光之中,他長嘆口氣:“小萱,你千挑萬選,卻找了個很沒用的男朋友。”
葉萱點點頭:“是的啊!公館外面補皮鞋的那小夥子每天天不亮就開始勞作了,補的鞋子又結實又好看,還會編蟈蟈籠賣,是比你能幹多了,我應該選他的呵!”
大少啞然失笑,腿上的女孩明淨俏皮,胸容萬千心事,偏偏面無絲毫暗沉。她愛他,這點勿庸置疑,但愛至如何一種程度,他心裡真還沒有譜可靠,瞬時,竟象二八少年那般渴盼起盟誓來。
“萱,”地板冰冷,他伸手想把她扶起來,女孩撒嬌地扭扭身子,抱着他的腿不起,那種被依戀的感覺刺激着早已麻木無覺的大腿,竟然,奇蹟般地感到了酥庠。“來,告訴我,你到底最愛我什麼地方?”
“脣!”她“一本正經”地說。
大少無奈搖頭:“你什麼時候學得象個小無賴似的。”
“愛上你脣的時候呀。”女孩又戲謔一句,起身,繞到他背後雙手環抱着他的頭,臉貼着他的臉,復了正顏,聲音,嫵柔地縈繞入他耳畔:“瑁,你說,愛一個人怎麼會單單落在一處呢?說是英俊吧,不如去追明星;說是智慧吧,不如去看辭典,我愛你就是你,全天下獨一無二的陳瑁輝,而且,愛得沒有理由,你笑時我愛,不笑時我也愛,你說甜言蜜語時我愛,你罵我時我也愛,甚至,你剛纔身上粘着綠豆湯發愣時,我也仍是愛。”
他魂靈旌搖、心身迷醉,唯覺三十年來所有的努力與付出終在這一刻得到了回饋,他已別無所求!
“萱,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小妖精,”他閉着眼,低呼淺喚,生怕驚醒了自己的沉醉:“打我認識你就這樣乖巧、嬌嬈,告訴我,你真是天生的精靈嗎?還是,我一個奢侈的夢而已?”
葉萱將頭埋入他的頸窩,淺笑不再語。
她淡淡的體香縈繞入他的鼻畔、大腦,牽引出旖旎無數,忍不住,他的呼吸急促進來,慢慢變得灼燙的雙脣蹭入她的髮際,伸向那個已因有所覺察而染上紅暈的耳垂。
……
“咳…...咳……”,一陣咳嗽同時被引發,大少不得不轉離開她的身子,大聲而又劇烈地咳喘着,胸口的憋痛擊褪了所有的纏綿與激情。
他望向她,眼底裡滿是濃濃的歉意。
葉萱在他咳出第一聲時就已不再做他想。她顧不上整理有些凌亂的衣服,一隻手從他的腰際挪到後胸,輕撫緩拍,另一隻則摸出紙巾接住他咳出來的濃痰。
“慢慢兒,把痰都吐出來,別急,胸口疼不疼?”她的聲音裡,只有溫存與關愛。
折騰了有近十分鐘,大少漸漸緩過氣來。
葉萱清理完畢,又給他倒了杯溫水,確定這次發作已經完全平息,方纔掛着若無其事的笑容將他推到大陽臺上,給自己取了個坐墊,坐到他腿邊。
“我們進屋去……”,他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低啞着聲音說。
“你看呵,陽光這麼好,陪我曬曬太陽吧!”葉萱顧左右而言,她不是醫生,判斷不了這次發作是否與兩人交好相關,也不知道男女之事對他的病情是否有影響。但目前這種情況下,寧枉不縱,總是最安全的。呵呵,寧枉不縱,想到突然間冒出來的這詞,她微微樂了起來,從茶几上取了個香蕉,剝開,自己先咬了一口,再舉到他嘴邊。
大少張嘴從她手中咬了口香蕉。女孩的話是在保全他做男人最基本的自尊,他明白,更震撼於她那年輕的外表下包裹着的一顆宛如修行了千年的玲瓏心。
“你,怎麼會這樣完美!”他將她纖小的手指反覆揉搓,“我真不敢相信,這樣的珍寶會屬於自己。”
“我很好嗎?”她又咬一口香蕉,將剩下的剝出,喂到他嘴裡,然後,抽張紙巾,先替他擦了擦嘴,再給自己擦,這才浮上個認真的表情,看向他:“瑁,曾經有人說,愛情就象座天平,你有多重,對方就有多重;你想要求對方有多重,自己就得有多重。”
他點點頭。
她不要他臉上總是那麼些負疚,不要他心裡有絲毫的自責和難受,那些病痛,只不過是老天爲着平衡他的擁有而已,不是他的錯,她也不需要他爲此而覺着虧欠了她什麼。
爲此,她願意傾盡心事佐證。
俯頭靠上他的腿,她清楚地說:“你說我有多完美,其實,你自己就有多完美!就象,我從前,”她頓言,擡頭望向他,表情略有些遲疑,“你介不介意我聊聊費雲軍?”
她從不曾語人的心結!
他想念了多久?卻在一次不成功的“雲雨”裡輕易獲得!
剎那間,大少幾疑聽錯,他甚至仔細地看了看她的神情,又將今天早上與費雲軍的會晤以及回來後她由始自今的態度在心裡反覆碾研,直至確信她不可能知道這事,方纔有些惴惴地相信:
她真心願意爲他解開心結。
女孩在他恍惚的時候錯領了含意,她沒再繼續說下去,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一個小瓷杯把玩,他唯恐錯失時機,一把托起她的下巴:“告訴我呀,我願意聽。”
他的聲音急迫得自己都嚇了一跳,驀然間,有些恐怖地發覺:這個結,不象是她的,倒有些,象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