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斜陽剛剛泛黃,山裡頭已然是黑乎乎一片了。
嶽平陽掏出手機,看着黑出租逃命似的掉頭奔走。
走到山口的時候,司機接了個電話,臉色大變,急踩剎車,說山裡鬧鬼,不能進,得回。
嶽平陽哭笑不得,這黑臉大漢長得跟駱駝差不多,沒成想膽子竟比老鼠還小,紅黑大臉蛋子已然滲出慘白色,連話都說不利落。
必須下車!這種貨的心理素質太差,就算勉強進山,也會草木皆兵,手忙腳亂,不定把車開到哪兒去,危險性更大!
司機哆哆縮縮地退還餘下的路程錢,八塊錢零頭嶽平陽沒要。司機就給了一個防風打火機作補償,“兄弟呀,你是外地人,不明白情況呀。老話說,在家怕鬼,出門怕水,這山裡頭有一截兒路,邪興的很,最近老出事,不是鬧着玩的!”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此處離戰友古青田家約摸還有20多公里的路程。嶽平陽盤算一下,無非兩招:一是原地等車,二是步行走過去。他來之前看過地圖,地理情況還是瞭解的。
嶽平陽掏出手機,又塞進兜裡,輕聲罵了句“狗日的”,他之前打過十幾個電話,古青田都沒接。一般朋友會爽約,但古青田不會,絕對不會。
戰友也分三六九等,嶽平陽跟古青田是從刀光劍影裡走過來的。新兵連他們是上下鋪,下到偵察連還在一個班,又一齊轉了士官,一個任班長,一個任班副。嶽平陽替古青田擋過利刃,古青田替嶽平陽擋過子彈,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兩人聯手幹翻了五名歹徒,兩死三傷。
也是那次任務,偵察五班九個弟兄,三個犧牲,兩個重傷,還有兩個新戰士因驚嚇過度而精神恍忽。半年後,因父母出車禍,再加上有傷,嶽平陽提前退伍,古青田一年半後正常復員。
生死與共的兄弟,斷不會不接電話,除非出了意外!
嶽平陽直覺不妙,此刻,一種不祥感兜頭潑來。他咬上支菸,按下打火機。司機給的防風火機是鎢絲的,氣焰囂張,筆直的藍紅火苗像把匕首。
但是,怪了!這麼衝的火,竟然沒點着煙!嶽平陽以爲發生了錯覺,揉揉眼,再點,香菸完好如初!
我擦!真是什麼人用什麼貨,人熊火也熊,熊熊烈焰竟點不着根菸卷!
嶽平陽甩手把火機扔進草叢,掏出自己的一次性打火機,同樣,火苗呼呼冒,煙仍沒點着!
晴空萬里,一絲風也沒有!他乾脆把手伸到火苗上。
我個去,火是涼的!
看來,那司機說的不假,這山裡頭邪門!
嶽平陽擡頭望望山口,呵呵冷笑了兩聲,肚子裡燒起一股怒火,暗罵道:什麼狗蛋玩意兒,裝神弄鬼,老子偏要會會你不可!
他打定主意,俯身將迷彩鞋帶緊了緊,決定步行連夜進山。就在他直腰時,右腰處一陣劇痛,像有電鑽往裡打,劇烈的痛麻感電流般傳遍全身。
關鍵時刻拉稀,**病又犯了!
嶽平陽咬着牙,後挪兩步,斜躺在一塊大石頭上。石面很熱,恰巧還有一塊凸起頂住腰部,舒服了許多。
一輛車駛過,聽聲音不算太快,爾後卻又突然熄火停住。
車裡人開始打火,車幹哼哼了幾聲。
嶽平陽深深呼吸幾口,直起身來。迷彩背心已然溼透,疼痛減去了大半,只是右腿還有些麻木。
前邊不遠處,一個平頭小夥子正在彎腰推汽車,待扭頭看見了嶽平陽,跑了過來,“兄弟,能幫個忙嗎?打不着火了!”
嶽平陽過去,兩人一齊發力,推車小跑了幾米,車一掛檔,先是手下一沉,而後發動機轟鳴起來!
小夥子道完謝,問嶽平陽去哪兒?
“南丹嶺古閣村!”
“噢,你找誰?”小夥子問.
嶽平陽反問:“你是那個村的!”
小夥子點頭,“是啊,你找誰啊?”
“古青田!”
“啊!”小夥子透出驚詫,“你是古青田的戰友?”
嶽平陽一笑,沒有答話。
小夥子的神情太過豐富,驚恐,驚疑,驚奇、驚喜,一個剎那,種種表情,層層交疊,讓人琢磨不透。
之不所以不回答他,是因爲嶽平陽不清楚他到底與古青田關係如何,聯想到青田出現意外的可能,他不得不加份小心:萬一此人是古青田的對頭呢!
車已發動,但並沒急着走。不只是在等小夥子,很可能是怕發動機狀態不穩定!
小夥子轉身跑到車旁,從搖下的車窗內取一包煙,又折了回來,“兄弟,抽一支!”說着,掏出ZIPPO。
煙被點着了。嶽平陽美美抽一口,頓覺神清氣爽,心中笑罵,什麼亂力怪神,竟然也這麼崇洋媚外!
“你還有事嗎?”小夥子問。
嶽平陽搖搖頭。
小夥子說:“那跟我們一道走唄!”
嶽平陽扔掉菸頭,搶先一步拉開後車門,一屁股坐到後排座位上。對方是兩個人,自己勢單力孤,情況不明,坐到後邊更安全,也更主動。
沒料到,後排右邊竟坐了一個女孩,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嶽平陽吃了一驚,並不是因爲這個女人長得漂亮,而是驚異於她的身形迅速。推車時她在開車,此刻卻換了位置,開門下車再上車,怎麼也會弄出點動靜來。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並不算遠,以自己的眼力,不可能發現不了!
難道她是直接從駕駛座上擠爬到後邊的?
不可能!女孩兒個子不低,穿着講究,第一印象,高端大氣,臉上透着傲然神色,看人的眼光都是居高臨下,不可能也沒必要在車裡頭擠來爬去。
嶽平陽衝她點點頭,心臟卻猛跳幾下。孃的,怎麼還緊張起來了?
他把視線閃開,但仍然能感覺到女孩的目光照着自己,覺得不自在。
車裡很乾淨,空調輕吹着,氣味極清新,很爽,很大部分是從這女人身上散發的。相反,自己身上卻透出汗酸氣和膠鞋的臭味。
軍用迷彩鞋很容易捂出一種特別的氣味,嶽平陽很受用這種味道,尤其是混和着香菸和方便麪,那種味道讓人懷念。問題是,這女孩不會適應。
現在看來,小夥子纔是司機,女孩是領導。讓自己上車,也應該是她的主意,至少得經她同意。小夥子剛纔跑到車上取煙是假,向她請示纔是真。
嶽平陽看女孩一眼,笑道:“我身上臭哄哄,請原諒。你們跑山路費油費車,錢還是要給的!”他這麼說着,掏出一張票子,放到女孩旁邊,“我叫嶽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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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根本沒看錢,答道:“古青月,他是柳斌。”
嶽平陽沒想到她會答話,更沒想到她能自報姓名。但立刻反應過來,這女人不是講禮貌,而是用心計。自報家門是告知身份,證明是古閣村人,目的是打消自己的疑慮;姓名前不加“我叫”,是不想與自己等同身份;之所以介紹柳斌,是讓司機接話。
果然,柳斌開了口,“你這兄弟也是,互相幫助嗎,拿錢幹什麼?”
嶽平陽哼笑一聲。這種女人,他不喜歡,而那一百元錢,他很心疼。記得褲腿小口袋裡裝的是五十元鈔票,掏出來才發現是張紅鈔。唉,五十塊,吃五頓飯哪!
柳斌話剛落,女孩已經將鈔票推了回來,嶽平陽道了聲“謝謝”,收錢之後不再說話。
山路盤繞,高低起伏,又走一程,山勢更險。怪石林立,如刀如斧;深谷縱橫,不見邊底;樹木交錯,張牙舞爪。月光幽照,光影森然。車輛渺小如蟲,很有些壓抑感。
柳斌打開音響,歌聲火爆歡快,氣氛才鬆快了些。
隨着顛簸,嶽平陽發現了異常。先是副駕駛後邊的套兜裡有硬物碰腿,觸摸之下,判斷是把匕首。其次是發現了古青月臂下的小挎包,隨着擠壓,現出手槍的形狀。再有,汽車後備箱裡竟然有異常響聲,像是抓撓聲。
他們是什麼人?
歹徒?可哪有歹徒把兇器放在對手身邊的?如果他們想辦自己,女人應該主動誘惑纔是,何必耍酷扮冷?
常人?也不對,常人帶手槍幹什麼?
難道是抓鬼的?
或者,他們都是鬼變的?
再想想古青田出現的可能意外,嶽平陽感覺自己進了圈套。他心一橫,怕個蛋,對付這倆貨還是有把握的,關鍵是不能大意,防他們出陰招。於是調整坐姿,運好氣力,好伺機而動。
女人也似乎警惕起來,緊忙掏出手機,在上邊點點畫畫,並時不時掃視着車窗外。
壞了,莫非他們還有同夥接應?黑社會團伙搞綁架?
此時,後車廂裡的抓撓聲更加明顯。
突然,音響裡的音樂開始模糊不清,繼而變了調子,熱烈歡快的聲音拉長變緩,由高變低,傻子都能聽出來,流行樂換作了哀樂的旋律,聽得人頭皮發麻。
柳斌吸了口涼氣,關掉音響,大叫道:“古姐,快看!”
車燈照處,發現了一個背影,再細看,竟然是個女人,長髮披肩,白裙飄忽,似乎還扭腰擺胯地走着“貓步”。
“提速!”古青月下令。
油門轟響,女影子依然不緊不慢,離車子不遠不近。
擱在平時,這女人肯定養眼,但現在,卻異常怖人。
夜間深山,女人散步。車速驟然提到了七十邁,依然追不上。難道目前上演的是車載版3D恐怖片?
再轉個彎,女人影子不見了。
嶽平陽剛要喘口氣,卻突然發現自己這邊車窗上貼着一團白乎乎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一張臉,大如小臉盆,慘白如霜。
身後,還傳來了一聲尖銳的貓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