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士們經過連續數日的緊張殺伐,疲累早已積累到了極限。敵軍掛起的休戰旗,於此時的他們來說,堪比上天的恩賜。
“終於休戰了......”李鶩一邊唸叨着,一邊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
申章錦一把攙住了他,“別睡,會死人的。”
李鶩撐着眼皮,看了看四周,已經有很多將士就地睡着了。他知道申章錦在擔心什麼,可他們實在太累了,根本顧不得天寒地凍,更沒有力氣去想這一覺之後,會有多少人再也醒不過來。
“不許睡!都起來生火!”
聞得這聲呵斥,李鶩渾身一個激靈,似是清醒了許多。他真不明白,修魚壽哪裡來的精神在這兒耗力氣。
沒一會兒工夫,將士們都醒了。可叫醒他們的不是修魚壽,而是突然冒出來的數百名當地的百姓。
“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們本來就沒走。”
聽得這聲音,修魚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他幾步走到說話人的面前,擡手指住了對方的鼻子,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精騎隊的幾名將領順着看過去,不由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被修魚壽指住的人,是南衍鐵雁隊的統將郊尹涵,只不過她換了一身便裝,他們一時間沒能認出她來。
郊尹涵一把打開了修魚壽的手,“指着人的時候是要說話的,雖然不合禮數,但不說話就更不對了!”
修魚壽想問她的一大堆,可是話全堵在了嘴邊,硬是沒能理出個頭緒來。
郊尹涵拍了拍身上的灰,“幸虧你沒娶我,不然就沒人來救你了。”
修魚壽終於知道該從哪兒說起了,“誰要你救了!你們一個和親,就已經把我害死了!”
郊尹涵擡手一揮,硬邦邦地打在了修魚壽的頭盔上,“你以爲我想吶!嫁給你個嘴上不留德的,我還不如去死!”
“我......”
修魚壽剛要發作,卻不經意間望見了她身後的百姓,頓時想起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
“我不用你救,你把他們帶出去就行了。”
郊尹涵也不跟他鬧了,她把帶來的匕首交到了修魚壽的手上,“我只能帶一個人出去,那個人也只能是你。這些百姓是自願留下來的,都是附近兩個村子的村民,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離開,全躲在地窖裡。”
這把匕首,修魚壽再熟悉不過,那是迎王璟甌箐贈予他防身用的,後來被夏侯嘉拿走了。修魚壽差不多猜到郊尹涵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了,遵王夏侯嘉到底對他手下留了情。
郊尹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修魚壽,嘴裡直嘀咕,“我王說,你見着它就會跟我走了。我怎麼覺着,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兒呢?”
修魚壽忽而回過身,一把擒住了身後之人,“申章錦!”
申章錦沒料到修魚壽反應這麼快,前一刻還在走神,後一刻就發覺了他的意圖。
修魚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而望向不遠處的幾名將領,“你們都給老子記好了,精騎隊是老子的家,誰敢在這個時候把老子整暈了丟出去,老子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將軍!”
“老子趕你們走的時候,你們都怎麼說的?就因爲老子是個破總將,你們就不把老子當兄弟了,是不?!你們誰出去不能整一支精騎隊出來,非我不可麼?!”
四周突然靜了下來,他們不是第一次見修魚壽發火,卻是第一次見修魚壽流淚,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沒有絲毫的掩飾。
修魚壽甩手走了,留下了一堆不知所措的人。
星星點點的篝火,漸漸連成了片,似在與騫人冬季少有的星空,交相輝映。
郊尹涵在屍積如山的城牆邊上找到了修魚壽,他正坐在一具屍體旁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擦着劍。
“我能體會你的感受,我也不會再勸你跟我走了。”
修魚壽手上頓了一下,猶豫道,“你真得沒有辦法把鄉親們救走麼?”
郊尹涵一屁股坐在了他身邊,“巡防軍裡有他們的兒子和丈夫,精騎隊於他們也是親人一樣的存在,他們捨不得。就算我有那個本事,他們也不會跟我走。”
五萬巡防軍全是騫人郡的男兒,如今僅剩下三千餘人,黎關本地的更是少之又少。百姓們繼續留在這裡,只會枉費了這些男兒的鮮血。
修魚壽搖了搖頭,道,“之前是連晉帶兵,不至於太爲難他們。這次不一樣,黎關四城的田地民房,都被西貢軍給糟蹋了。這些百姓若是被西貢人抓住,只怕不是一死了之那麼簡單。”
郊尹涵不以爲然道,“你之前的做法和那些百姓們根本沒什麼區別,爲什麼不能接受他們的心意呢?你們在他們的眼中,就跟丈夫和兒子一樣,他們想留在這裡和家人同生共死,懂麼?”
修魚壽懂了,也說了句讓郊尹涵特想揍人的話,“軍民走得太近,也不是什麼好事兒。”
郊尹涵拍了拍屁股,站起身道,“不跟你廢話了,西貢軍裡有我們的人,但是不多。你們若是有機會突圍的話,就從南門走,或許能多救幾個。”
修魚壽一聽這話,心裡頓時輕鬆了不少,語氣也飄了起來,“西貢軍也收女兵了?那不是羊入虎口麼?”
郊尹涵一腳踹了過去,“是我哥的人!”
“你臉紅什麼?”
郊尹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個死痞子!我走了,不用送!”
“我又沒說要送你!不對,等下!”
修魚壽忽而想到了一個問題,郊尹涵能在包圍圈裡來去自如,他的弟兄們和那些百姓爲什麼不行?
可惜,此時的郊尹涵已經走遠了,修魚壽只追到了一個影子。
他不知道,郊尹涵在轉過身後哭了很久。她的倔強和任性,能讓她在他的面前維持輕鬆的姿態,卻擋不住滿是鮮血和傷痛的沙場帶來的觸目驚心。陪在那些百姓身邊的日日夜夜,讓她徹底明白了修魚壽當初說的那句話,他永遠不會希望在沙場上,和她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