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途前腳離開,夏侯芊後腳便急衝衝地出了宮。計劃已亂,她若不能及時阻止,那她費盡心血調教出的死士,將全軍覆沒。
僻靜簡陋的后街別院,不似觀濮郡主府般精緻,卻不失清雅。幾名觀濮郡主府的侍衛換好了便裝,依然掩不了他們骨子裡流露出的陰煞之氣。
夏侯芊推門而入,死寂的別院,頓時翻起了浮塵。
幾名侍衛緊身待博間,赫然發現是主人駕臨,匆忙收了武器,齊身跪地。
夏侯芊正欲開口,晃眼間,卻忽而愣住了。
這間別院,是觀濮郡主府侍衛統領轄下死士,在天堯皇城的秘密接頭點,也是他護衛夏侯芊入城後的臨時住所。除了夏侯芊,無論何人進出,皆有暗語。可夏侯芊素來不喜歡簡陋污穢之地,從未往近處去過,更不知道里間有此等的景緻。
一花一木,一石一景,皆是她平素最爲心儀的。就連她逢年過節,喜歡在樹上結紅繩的習慣,他也原封不動地搬來了這裡。
看到她眼中漾起的波紋,他不動聲色,“郡主,是否計劃有變。”
夏侯芊恍然回神,想起當務之急,忙道,“計劃取消,馬上通知外面的人,切勿擅自行動。”
他微怔,於南衍國君歸國途中,設伏刺殺,是她試探魔嬰救主的能力,是否可以超出一國之境的唯一機會,也是阻止南衍插手瀚皇契約的唯一辦法。就此放過,一切又將回到起點,很可能再也無法挽回。
“不行。”
他斬釘截鐵的兩個字,讓夏侯芊始料未及。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不”,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精騎隊、鐵雁隊、沿途駐防軍、官差,你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破不了他們在南榮念淳四周築起的銅牆鐵壁!懂麼?!”
夏侯芊知道他下了死心,不再隱瞞此行的所有兇險,螳臂當車,絕不可爲。
“郡主放心,屬下自有辦法。”
“耳奴!”
“屬下跟隨郡主多年,只學會瞭如何殺人。若是連人都殺不了,郡主還留着屬下做什麼?”
“做......”
夏侯芊險些脫口而出,做她的男人,他不敢,她不配。
半響,她定了定神,咬着牙狠聲道,“別忘了你們是誰養的狗!”
他心底猛然一窒,張了張嘴,終是沉沉地叩首在地,“屬下遵命。”
狗,她初見這些人時的既定稱謂,提醒着他們不可逾越的同時,也時刻告誡着她,絕不能和他們產生感情。主僕的關係若是變了,他們爲她考慮得便會愈來愈多,她的牽絆也會愈來愈重,尤其是他。
她牽了牽嘴角,強行拾起了主人的刻薄,“耳奴,還記得你這狗名是什麼意思麼?”
他咬了咬牙,暗暗攥緊雙拳,低聲道,“郡主只需要聽話的狗奴才,故而賜名耳奴。”
“你記得就好,既是狗奴才,聽主子的話,纔是最重要的。”
夏侯芊一字一句的說完,長袖一擲,轉身離去,任由眼淚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氾濫成災。
他握了握劍柄,掏出統領腰牌放在地上,面朝黃土背朝天,三行叩拜大禮。
餘下侍衛知他心意已決,紛紛效仿,終被他一言制止。
“不聽話的狗奴才,還是少些得好,主子會孤單的。”
他遵照夏侯芊的意思,撤走了安插在南榮念淳歸國途中的所有死士,孤身一人,潛伏進了無限的黑暗裡。
另一邊,同樣身處黑暗之中的周知途,千方百計地把風聲漏了出去,卻是漏給了禁軍都統夏侯酌。
正如他事先料想的一般,夏侯酌不僅充耳不聞,還把消息嚴密封鎖了起來,凡精騎隊可能涉足之地,皆安排了暗哨盯梢,一旦發現長舌之人,即刻抓捕。
他裝作慌里慌張的樣子,把信兒報給了夏侯芊,一邊擔心她一怒之下,拿他的家人出氣,一邊又期待着更多的勁敵出現在她面前,讓她舉步維艱,自食其果。比如,三朝元老,禁軍都統夏侯酌。
夏侯芊略略看了眼周知途,語氣裡漸漸滲了毒,“周知途,你瞭解夏侯酌麼?”
周知途心底一驚,忙不迭道,“奴才哪兒敢想這些,單是照郡主的吩咐,給精騎隊透風。可精騎隊四周有禁衛軍,奴才便想着能搭個順風船,誰知它是個逆風。”
夏侯芊眼中桃花愈發陰邪,“這逆風,怕是逆到你心裡去了吧?”
周知途大驚失色,雙腿一軟跪伏在地,不住地辯解,“奴才對郡主絕無二心,郡主可冤死奴才了!”
夏侯芊一聲冷笑,拿腳尖撥了撥他腦袋,呲鼻道,“逆到你心裡又如何?你以爲,本郡主會把那個禁軍都統放在眼裡麼?”
周知途聞言一窒,漸漸聽到了算盤碎地的聲音。
“實話告訴你,這天堯皇城中,沒有本郡主對付不了的人。所以,本郡主纔會毫無顧忌地把你扔進來,懂麼?”
周知途瞪着雙眼,絕望地看着黑暗在眼前瀰漫,卻不得不強顏附勢,竭力討好這個隨時可以置他於死地的女人。
夏侯芊聽着他的順溜拍馬,不由輕笑出聲,“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今日,本郡主就讓你看場好戲。”
周知途心裡驚惶萬分,這個時間,承王修魚壽已領精騎隊,奉旨護送南衍國使離開了天堯城,她還能有什麼好戲?
夏侯芊巧妙地安排周知途,混入了皇帝侍監官裡,和她一前一後踏入了遵王寢宮,蟒壽宮。
當他看到禁軍都統夏侯酌時,頓時明白了夏侯芊的心思。她要他親眼看到,他以爲可以和她匹敵的三朝老臣,和她作對的下場。
夏侯芊向夏侯嘉簡單地行了禮,轉而看向夏侯酌,“敢問將軍,可有尋到刺客的蛛絲馬跡?”
周知途一邊心裡打着鼓,一邊偷偷地瞄着夏侯酌,卻無意中瞟見了夏侯嘉有些難看的臉色。
未等夏侯酌回話,夏侯嘉便接過了話頭,“刺客是有備而來,應和盜用皇印一案有所牽連。待左司黯押送連晉回朝後,一審便知。”
這番推論,合情合理,周知途卻在夏侯芊的臉上看到了詫異之色。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
“看來,酌將軍已經知道左司黯去做什麼了。”
夏侯酌強壓下滿腹怒氣,暗暗看了眼夏侯嘉,道,“老臣真沒想到,連晉會是盜用皇印一案的主犯。”
“連晉一被抓,南衍國使便遭行刺,刺客又如此熟悉皇宮,明眼人一看便知其間的關聯。”
夏侯芊似是在一瞬間卸下了僞裝,臉上的詫異已然成了得意,“不然將軍又如何解釋,這刺客能在禁衛軍的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
夏侯酌雙拳攥得咯吱響,硬生生地嚥下了這個啞巴虧。
“臣這就去追查刺客行蹤,先行告退。”
“等等。”
夏侯芊擡手攔下了他,不緊不慢道,“刺客行刺或許另有隱情,也可能是連晉之外的不軌之徒所爲,還望將軍務必查實真相,以寬聖心。”
夏侯酌的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匆匆行了禮後,迫不及待地逃離了蟒壽宮。
周知途緊繃的心神,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夏侯芊問過他,是否瞭解夏侯酌,言下之意,夏侯酌會護着修魚壽,人盡皆知,他藉着這位禁軍都統打的小算盤,連三歲小兒都能一眼看穿。可他沒有想過,這位禁軍都統和刺客之間可能存在的某種關聯,會成爲夏侯芊手上的一把利刃,不僅可以奪了夏侯酌的軍權,亦可取其命。
此刻,周知途已然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人,能和這個毒如蛇蠍,狡詐如狐的女人,一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