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甌潭終於放心地讓他們進入了謙都城,璟甌箐也在路上試出了騫人郡的諸多秘密。
看着卸下了戒備的璟甌潭,璟甌箐心裡滿是歉意。她何嘗不想跟他遠走天涯,可璟甌一家不能出叛逆,更何況她是北堯當政十年的君王,身負先皇重託。
“哥,對不起。”
“什麼?”
“箐箐最愛哥哥了!”
璟甌箐驅馬繞着璟甌潭打轉,清脆的笑聲宛若風鈴,連鐵騎營的將士們聽了都覺心動。
修魚壽定定看着不遠處的璟甌潭,遼闊的草原上,那個男人眼裡只有一個女人的身影,流露出的溺愛遠勝於戀人。而那個女人,也展開了他從未見過的笑容,乾淨而純粹。
“你可知道,哥哥等了多久纔等到今天……”
璟甌潭之前的話突然響在耳際,修魚壽頃刻茅塞頓開。那個男人想讓自己的妹妹放棄皇位,回到他的身邊。他要反的,是困住他妹妹的北堯。
修魚壽心裡微微一動,若是迎王肯跟豫王遠走高飛,就沒有所謂的死間,也可以免去一場無謂的兵戈,何樂爲不爲?
“將軍,雄鷹!”
聽到申章錦的聲音,修魚壽擡眼望去,卻瞥見他暗暗打出的手勢。
這一路走來,沿途的陷阱工事,已讓工兵隊摸了個七七八八。也虧得璟甌箐一路逗着自己的哥哥,讓他分了神,沒留意他們的小動作。
修魚壽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把這情報送出去,在送出去之前,還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忽而一柄弓砸在了盔甲上,修魚壽下意識地一把接住。
“都說精騎如風,鐵騎如神。將軍若能射下這雄鷹,本王必備上一份大禮,贈予諸位弟兄。”
璟甌箐一聽,急了,“他手上有傷,怎能拉得起弓?”
但見鐵弓在修魚壽左手上一轉,身子一仰,直腳蹬柄,單手拉弦,右手一送上箭,便滿弓離弦。箭如流火直衝天際,只聽那雄鷹一聲哀鳴,一個撲棱,便直直墜了下來。
“好!”
鐵騎營衆將齊聲喝好,璟甌潭眼底欽佩由心而出,暗暗瞟了眼身後的左司密,輕輕地笑了。
晚宴上,璟甌潭命人擡上數百壇釀酒,香濃撲鼻,把他身邊的侍衛饞得直流口水。
修魚壽滿是狐疑地看了眼左司密,精騎隊有禁酒令,他不會不知道,怎麼會讓璟甌潭以酒接風?
他剛要起身謝絕,驟然瞟見左司密勸阻的眼神,微微一怔,頓時明白了。璟甌潭和左司密不是要給他們接風,而是要送客。今兒這酒,他們是謝不掉的。
這就是璟甌潭爲鐵騎營準備的大禮,都是按左司密的意思特意安排的。
對璟甌潭來說,放走鐵騎營,他妹妹想離開就難了。可鐵騎營的本事,他兩年前就見識過,夏侯嘉想拿住他們,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兒。萬一他們日後扳倒了夏侯嘉,必成他璟甌潭的心腹大患,如此等同於放虎歸山。
左司密心裡清楚,鐵騎營絕不會像他一樣效忠豫王,助其自立。璟甌潭也絕不會讓自己的妹妹,重返朝歌。他怕璟甌潭日後會對他們不利,讓他兩邊難做人,便想他們早些離開。
璟甌潭察覺到左司密的心思,便和他打了個賭。若鐵騎營能做一件讓他璟甌潭心服口服的事兒,他便依了左司密。
於是,就有了修魚壽搭弓射雄鷹的一幕,也算璟甌潭賣了左司密一個人情。修魚壽既然做到了,這以後的事兒,就以後再說。
可堂而皇之地送鐵騎營走,他們一定會帶走璟甌箐。於是,左司密便想出了個以酒送弟兄的法子,璟甌潭也就順勢而爲了。
酒上了桌,鐵騎營衆將紛紛看向修魚壽。他們均是年少時入的精騎隊,幾乎都沒沾過酒,這一大碗下去,估計全趴了。
修魚壽心裡清楚,這是鐵騎營離開騫人郡的大好機會。只是他這個生間一走,璟甌箐的死間就成了,他再想救她,就沒有機會了。
修魚壽看向璟甌箐,臉上帶了爲難之色,“陛下,這酒……”
他嘴上這麼說着,手卻暗暗沾了酒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跟他走。
璟甌箐一愣,眼底錯愕一閃即逝,繼而笑着搖了搖頭。
璟甌潭若是沒有明目張膽的打出反旗,或許還有這個可能。現在,一切都晚了。他虧欠北堯的,她要和他一起還。
“哥哥難得盛情,箐箐代諸位將士謝哥哥。”
她去意已決,他多說無益。
修魚壽眼睜睜看着璟甌箐如飲鴆般決絕,心裡揪成了一團。
璟甌箐酒碗見了底,又隨手端起修魚壽的,清婉一笑,“孤醉得,將軍醉不得。”
他們不能現在就順了璟甌潭的意思,否則就是明擺着想將計就計離開騫人郡,會讓璟甌潭起疑。
璟甌箐高舉酒碗,看向璟甌潭道,“精騎隊有禁酒令,諸位將士也不勝酒力。箐箐這一路上,承蒙大家關照,今日這酒就由箐箐代勞了!”
“慢着!”
璟甌潭眼底明顯不悅道,“箐箐,你不會是怕本王把他們灌醉了,趁機送走他們吧?”
先不說那修魚壽一路上都在和璟甌箐演雙簧,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就連晚宴都坐在她身邊,早已引起了他的不滿。現在,璟甌箐又攔下了鐵騎營的酒,是根本信不過他璟甌潭。他一氣之下,索性把話給拋了出來。
璟甌箐笑笑,眼中露出狠絕的光芒,“哥哥若是送走了他們,箐箐必以死明志。”
“你……”
眼見他要動怒,左司密忙上前一步道,“王爺既然應承了陛下,自當言出必行。陛下如此提防,實在太傷王爺的心了。”
他說着掃眼鐵騎營諸將,笑道,“這光喝酒,是沒什麼意思。不如這樣,我跟你們將軍來場鬥劍。他若是輸了,你們也就願賭服輸一口乾,如何?”
左司密話音未落,已拔劍出鞘,直逼修魚壽。
修魚壽匆忙應戰,反手擋下一劍,“爲什麼要助豫王?”
左司密勾起嘴角,劍光一閃,“我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
修魚壽身子一退,換了左手,接下劍鋒,“什麼東西?”
左司密瞅見空當,一劍刺去,“一生摯愛。”
“女人?”
修魚壽錯愕間,沒留意他已換了雙手劍,被逼得連退了好幾步。
左司密趁勝追擊,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右手一點逼其左臂,左手一送,中其咽喉。
“你輸了。”
修魚壽心思已然沒在這場比鬥上,剛想再問些什麼,左司密已封劍入鞘,回到了璟甌潭身邊。
這下,鐵騎營的將士們不幹了,紛紛叫囂起來。左司密持雙手劍,修魚壽只能單手不說,還是左手,實在不公平。
左司密雙眸一縮,面上依舊笑道,“難道在沙場上,還有人跟你們講公平麼?”
這句話,左司密教過,修魚壽教過,精騎隊的每一位領帶和管帶都教過。對精騎隊來說,從來沒有比試和考覈,只有以成敗論英雄的沙場。
修魚壽瞥眼諸將,最後看向了璟甌箐,“豫王盛意難卻,本將卻之不恭,卻也有一份禮送上。”
修魚壽說着扔了長劍,拔出短刀,一字一頓,“望聖上和王爺笑納。”
君臣一夢,今朝斷。望眼曉山青,雲山亂,遠山長,不敵心中,肝腸寸斷。
璟甌箐看着他剛健的身影,輕輕地笑。臨別,還能見着他當年出征前獻與她的刀舞,真好。只怕從今以後,再無緣聽見他的一聲萬歲了。
她淚眼模糊中,望着他端起酒,低了身,雙膝着地,仰頭一飲而盡。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好!”
眼見他通紅的雙眼望着她,搖晃着醉倒在地,她卻只能忍住眼淚強顏喝彩。君臣千萬世,也只能待來生了。
就如事先預料的一般,鐵騎營衆將不敵酒力,紛紛醉倒。
忽聞左司密一聲令下,璟甌箐頃刻被綁了起來。
她心底笑得悽然,臉上卻掛了不盡的惶然,又驚又怒地瞪着璟甌潭。
璟甌潭笑笑,蹲在她身邊,“哥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又怎麼忍心再把你送回那個籠子裡?”
“將軍!”眼看修魚壽他們要被拖走,璟甌箐面上急喊出聲。
璟甌潭站起身,“別喊了,先不說他們不勝酒力,單憑這醉酒香,也夠他們睡個三天三夜了。”
“醉酒香?”
璟甌箐不由一聲冷笑,她的哥哥爲防萬一,竟用了釀酒特製的迷藥。難怪方纔,他不讓她碰修魚壽的酒。
她斜眼看向鐵騎營諸將,輕輕勾起嘴角。
“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