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到餐廳吃飯。飛飛不知乍的,端着餐盤娉娉婷婷地走到龍嘯面前,嬌柔地一笑,款款坐下。龍嘯的三角巾還吊着,這幾天行動不方便,嚴重影響了他的心情。兩道濃眉緊緊蹙着,笨拙地用左手挑了一匙飯塞進嘴巴,從眼皮底下捉摸不透地看着飛飛,“幹嗎?”飛飛雖說是下屬,但在他面前從來沒大沒小,他縱使厲言疾色,看上去也是一幅溫柔相。飛飛最愛拿他的聲音與長相說事,令他氣急又沒轍。龍嘯背地裡和其他職員說,他上輩子估計和謝飛飛是仇人。“頭,明天是聖誕節哎!”飛飛手託着下巴,長睫撲閃撲閃,拿腔拿調。
“聖誕節又不是法定假日。”龍嘯口氣不善,一匙飯不小心潑出去半匙。飛飛好心地幫他把餐盤往裡推了推。“但也是個節日呀!你是不是該對我們有所表示?”“怎麼個表示法?”“怎麼都可以,只要別把大好的時光耗在辦公室就行。頭,要不我餵你吧?”飛飛實在受不了龍嘯那笨樣,她一把搶過龍嘯手中的湯匙。噗地一聲。坐在另一張桌上的陶濤含在嘴巴的湯一滴不落地噴了出來。“你也要喂?”飛飛扭頭向她眨眨眼。她忙搖頭,“不,我還是親自來好。”看飛飛向龍嘯撒嬌,視覺和聽覺都象在接受高難度的考驗。
其他同事看向這邊,也紛紛做出一幅嘔吐樣。不過,飛飛的犧牲還是值得的。龍嘯居然答應技術部下午休息,集體去咖啡店聚會,晚上再一塊吃飯。騰躍給各個部門都有一些招待資金,龍嘯是有這個自主權的。左修然自然算在技術部的行列,但他晚上不參加吃飯,他說公司另外有安排,陶濤接着請假,要回家陪老公。飛飛悄悄對陶濤說,左老師一定把晚上的時間留給曾琪。陶濤只笑不答,左老師陪誰是他的自由。平時下午空蕩蕩的咖啡店今天客人很多,店裡也弄了幾棵聖誕樹,點了蠟燭,音響裡是一首接一首的聖誕歌曲,服務生們頭上都戴着聖誕公公的紅帽子,有一個店員還裝扮成聖誕老人,手裡拎着個布袋,給客人一個個地發糖。
一行人剛坐下,龍嘯招手點餐,服務生送來幾本菜單,陶濤拿了一本,坐在她身邊的左修然湊過頭來,一隻手放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有種笑意,姿態之間是說不出的慵懶優雅。不遠處的卡座裡,坐在兩個打扮時尚的女子,從他們進來,就不時地朝這邊瞄着,其中一個還抿嘴輕笑。“看誰呢?”飛飛首先察覺了,嘀咕道。幾個男同事擡起頭,均露出一臉茫然。“左老師,是你的朋友嗎?”飛飛問。左修然和陶濤一起看過去,左修然咂了下嘴,淡淡點下頭,“算認識。那女子竟然走了過來,“嗨,MeryChristmas”,向衆人笑了笑,目光落在左修然身上,“好久不見!”左修然聳聳肩,“要不要坐下來喝點什麼?”他的手依然擱在陶濤身後的沙發上,看上去象陶濤依在他懷裡一樣。
女子挑挑眉,“不了,我和朋友一起來的。你現在不去錢櫃了嗎?”“我現在改惡從善。”左修然邪邪地傾傾嘴角。“你有我電話號碼的。對吧!”女子笑靨如花。左修然點點頭。“那有空多聯繫。”女子又向衆人點了下頭,回到座位上去了,與另一個女子頭挨着頭,嘀嘀咕咕地說着,另一女子嘴張成O型,好象很意外。各人點好了吃的喝的,等餐時閒着無聊。“是舊情人?”龍嘯打趣地問左修然。左修然模模糊糊地歪了下嘴,不知是YESORNO。“左老師,遇到舊情人的感覺是什麼?”飛飛朝兩個女子翻了下白眼,酸溜溜地把背朝向她們。
陶濤玩着桌上的紙巾盒,也是一臉感興趣。“即然是舊的,當然沒感覺了。”左修然答。其實這女人和他在酒吧只見過一面,他請她喝了一杯酒,然後互留了電話。沒想到隔天,她就象一個熱戀中的女人,對他又是電話,又是短信,內容都是火辣辣的。他一見這架勢,玩失蹤了。“不對,有人說男人遇到舊情人,如果她的姿色相去不遠,還會想和她們上牀的。可是女人遇到舊情人,巴不得和他們從來沒認識過。每一個女人在遇到喜歡的男人時,都渴望自己從前是一張白紙。
”“要上牀就是還有感覺,還有感覺怎麼會是舊情人呢?我覺得,閱歷豐富的男人更有魅力,但是若遇到心儀的女人,他會洗心革面、守身如玉。沒必要對過去耿耿於懷。如果人從出生就知道自己的結局,沒有幾個人願意繞路的。但是尋覓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他笑了笑。扭頭看陶濤,彷彿等着她的附合。“看我幹什麼,我又不是男人,我也沒有舊情人。”陶濤瞪他。“沒出息的女人。”他譏誚地挑挑眉梢。“我到是羨慕陶濤的好運,初戀成了老公。”飛飛咕噥。“不說這些了,人比人,氣死人,我們來玩牌吧!”服務生拿來兩幅牌,幾個人湊了兩桌。
龍嘯是獨臂俠,只能在一邊當觀衆。陶濤手氣不錯,左修然在她下家,打了幾把都是贏的,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五點時,她站起來,說要回家了。其他人再玩幾把,也該換地吃飯。“我和你一起走。”左修然與她一同站起來。衆人專心打牌,沒人與他們道別。出了咖啡店,左修然去取車,她到路邊攔出租。“陶濤,真的假的?”左修然走了幾步,想想還是回頭喊住她,衝她直擰眉。陶濤回眸一笑。三個月了,多少有一點默契。她拉開包。從裡面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禮盒,“剛剛想在裡面給你的,可是同事都在,我怕他們講我偏心。
”“還算有點良心。”他接到紙盒,在手中捏了捏,“是什麼?”“是支金筆,不是很貴的那種,給你以後籤支票時用。”他好象有點不滿意,“只有這個?”“只是聖誕節,又不是新年。”“那新年我還會有禮物嗎?”“上次送你的襯衫算新年禮物。要不是你給我做了那個香皂盒,我連聖誕禮物也不送的。對了。你上次捂着我耳朵時,到底講了什麼?”“你別裝佯,我纔不上當呢!”他把禮盒翻來覆去地看,撇撇嘴,“這些都有是用錢可以買到的,我那個有錢也買不到。
不行,你得重送。給我再做幾次飯?”“喂,你太貪心了。”他昂起頭,一幅“你敢拿我怎麼着”的蠻橫樣。“討厭!”陶濤白他一眼,扭頭就走。“MeryChristmas!”,他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衝她揮揮手。陶濤沒有回頭,眉眼卻彎成了月牙。上下班高峰,又逢平安夜,街上來來往往的出租車沒有一輛是空的。陶濤今天有點着急,僅在路邊等了幾分鐘便覺得不耐煩,看到有公交過來,擡腿就上去了。沒想到公交車簡直好比沙丁魚罐頭,擠得連包包都幾乎拿不住。
偏偏包裡的手機又突然鈴聲大作,她艱難地從包包裡掏出手機,看着跳躍的一串數字,咦,國內有這樣的區號嗎?“喂?”她弱弱地問道,心想不會是什麼詐騙電話吧。“我的小濤濤,我終於終於聽到你的聲音啦!快說,快說,你很想我。”象爆豆子樣的脆脆女聲,讓陶濤一下子開心得尖叫起來。喧譁的車廂戛地鴉雀無聲,陶濤眼睛滴溜溜轉了幾轉,臉紅紅地向衆人抱歉地笑笑,捂住手機,壓低音量,“杜晶,你個沒良心的,我纔不想你,我恨你。你在哪?”“在巴黎。
呵呵,恨也行。反正我現在有人想,也有人愛。”“什麼狀況,快快招來。”“暫時保密。小濤濤,聖誕快樂!春節時我會回青臺,國際長途很貴的哦,我先講這些,見面再談。”不等陶濤迴應,她快速地掛上電話。“去,誰和你見面,書呆女。”陶濤嘟噥,心情卻如三月的春風,又輕又柔。被擠成紙片似的鬱悶一下子煙消雲散,她覺得這個平安夜真的太讓她興奮了。回到家,阿姨已經做好豐盛的晚飯,另外還準備了夜宵,等華燁回來時一起吃。陶媽媽在和陶江海通電話,說起過聖誕節的事,陶江海聽得恨不能長出一對翅膀飛回家。
“小濤,你給華燁打個電話,他胃不好,讓他別喝多少酒,還有,今晚早點回來,不要回聽海閣了,就住家裡。”陶濤咬着脣沉吟一下,扭頭對阿姨說,“吃過飯,我們一起把客房收拾下。”“行。”她上樓換衣服,就在臥室內給華燁打電話。“我已經在酒店了,有幾個客人到了,還有幾個在路上。”華燁拉開包廂的門,走到走廊飛頭,看着樓下一盞盞璀璨的華燈,笑着說,“老總們都是斯文人,很注重養生,不會拼酒的。我應該不會晚。”“華律師,”鄒秘書走過來,他轉過身,“樂董來了。
”樂靜芬一身華貴的狐裘,衝他優雅地點頭。“小濤,我去招呼客人了。”他掛上電話,上前迎接。“怎麼沒看見小陶?”樂靜芬四下張望。“她媽媽身體不好,在家陪着。”華燁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小陶看上去象剛出校門,你就拐過來做老婆。華律師,你還真是狠。”樂靜芬打趣。華燁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很小,過年就二十五了。”“可是你老呀!”樂靜芬揶諭地看着他。華燁窘然地拱手求饒,把樂靜芬樂得哈哈大笑。席散,不過八點多一刻。衆人都趕回去與家中兒女過聖誕,一一與華燁道別。
等衆人散去,華燁拿出大衣走出酒店。鄒秘書開着車在外面等着。“先回事務所。”他說。一路上,他閉着眼假眠。今晚上,作爲主人,他還是喝得不算少,頭微微有些暈,但還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但酒,不是什麼好東西,喝多喝少,都不舒服。“鄒秘書,你先回去吧!一會,我自己開車回去。”車停下,他推開車門。“可是你喝酒了。”鄒秘書有些擔心。“沒事,我意識很清楚。”他笑笑。“MeryChristmas!”鄒秘書沒有再堅持。華燁淺笑,揚起眉梢,接過車鑰匙,“MeryChristmas!”事務所內黑漆漆的,一盞小燈,讓樓梯口瞬間明亮,他聽着自己的腳步聲,井然有序,一步,兩步……到第五十四步,他停下,掏出鑰匙開門。
大門到辦公室,五十四步,不管他什麼心情,從來不會多一步或少一步。他把辦公室裡的燈都打開了,揉着額頭坐在沙發上。事務所後面是一排住宅樓,有一家音響開得很大,重複來重複去的都是“鈴兒響叮噹”。他煩悶地吁了口手,鬆開外衣的鈕釦,慢慢拿出手機。他不是崇洋媚外的人,對西方的節日向來不感興趣,在他們家,就是對中國的傳統節日也是反應平淡。直到結婚後,因爲陶濤,每個節纔有節日的樣。可是,他卻總是記得平安夜,這天是許沐歌的生日。
戀愛的時候,不管他在哪,都會想方設法地回來,陪在她的身邊,哪怕只是簡單地一起吃一碗麪條。她出國後,平安夜這天,他一個人跑到音樂廣場,喝一瓶酒,然後回家蒙被大睡。又到平安夜了,他們同在青臺,可是……做什麼都不合適了。至少得說一聲“生日快樂”吧!他苦笑笑,開始撥號。鈴聲有條不紊地在靜夜裡響着,很久很久都沒人接聽。他皺着眉頭,按掉重撥,過了一會,終於有人接了。“咳……咳……”還沒開口,已是咳得接不氣,一說話,聲音象被寒我蹂躪過的破竹,又澀又啞,“喂……”“沐歌?”他以爲他打錯了。
“燁,咳……咳……有事嗎?”“你怎麼了?”“小感冒……咳……MeryChristmas!”她笑得嘎嘎的。他騰地站起來,“有沒去看醫生?”“不用的……睡睡就好……掛了……”手機裡傳來“嘟,嘟……”的忙音,他緊緊握着手機,眉越蹙越緊,幾乎就在下一秒,他想都沒想,鎖上門,咚咚下樓,打開車門,發動,行駛……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很快,他就進了書香宅第的大門,上電梯,敲了好一會門,門纔開。許沐歌披着大衣,臉紅得象只烤蝦,嘴脣乾裂得翹出了皮,“燁?”她擠擠眼,不敢置信。
“你在發熱,得去醫院。”他摸摸她的額頭,替她穿上大衣,裹好圍巾,不顧她的抗議,急促地扶着她往外走去。“我沒事……咳……”電梯裡,許沐歌咳得腰都直不起來。“閉嘴!”他冷硬地命令,低頭輕拍着她的後背。他打開汽車後座的門,扶她進去,替她蓋上一條薄毯,這才繞過車頭,跨進前駕駛座。前面有一輛車亮着車燈開過來,他朝後看看,把車往後倒了倒,騰出道路,讓對面的車緩緩通過,接着,他飛一般地把車開走。對面的車緩緩降下車窗,左修然扭過頭,盯着他後面的車牌燈,輕輕嘆了口氣,旁邊副駕駛座上放着一束鮮花,還有一個扎着蝴蝶結的禮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