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似乎有那麼一絲絲的不自然。但陶濤很快就決定忽視。對於在國外生活多年的左修然。那一吻也許僅僅是一種禮貌的道別,沒有其他任何深意。或許是力度沒把握好的一次碰撞,她沒必要去追根究底。“早!”可是仍很沒出息地手腳慌亂,連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坐下好一會,臉上的紅潮都褪不去。“昨晚睡得好嗎?”左修然已經給自己泡好了一杯咖啡,優雅地淺淺抿着,忽然問了這麼一個問題。“當然好啦!”她爲了證明這話的真實性,音量忽然提得很高。“我以爲你會夢到我呢!”他漫不經心地擡起眼,笑了,笑得那樣慵懶,笑得那樣從容。
他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在黑夜裡戛然點亮的火柴,陶濤剛剛刻意忽視的東西呼地一下又冒了出來。如同被武林高手點了穴,她驚恐地瞪大眼,不能動彈。“我們昨晚談了那麼富有哲理的情感話題,怎麼能不好好地回味一下?”“哦!”飄蕩在半空中的心“咚”地一聲落到地面,還好,損傷不大,她緩緩地呼吸,訕訕地笑了笑。“有件事,我一直覺得疑惑。有次你在網上查看服用偉哥的副作用,我原來以爲是好奇。現在想想,不會是你……”一本培訓講義“啪”地一下對着他扔了過來,紙張如落花,飛飛揚揚散了一地。
“左老師!”大大的眼睛瞪出了眼眶,小臉漲得象充了血般,她咬牙切齒地閉了閉眼,“我們是不是該去車間了?”“哈哈,我不問了。不急,等亞倫過來一起去。不過,我是真好奇。”他慢悠悠地撿起一張紙,拖長了聲音,玩味地彎起嘴角。她無力地低下頭,催眠自己什麼也沒聽到。亞倫終於來了,左修然瞥到陶濤悄悄地吁了口長氣,他有些忍俊不禁。說起來,不管在國外,還是國內,他什麼風情的女子沒有見過,但從來沒有一個象陶濤這樣讓他覺得挺逗、挺寶的。
結婚半年的小婦人,看上去青澀如大學生,動不動就臉紅,一個玩笑就能讓她手足無措。他曾經在酒吧遇到一個女孩,身材火辣,看得出年歲不大,可是喝酒很猛,主動上來找他搭話,調起情來更是老道。他被她撩撥得不能自已。兩人正在討論下一步去哪繼續時,酒保板着個臉上來向女孩要身份證,問她有沒成年,女孩不情願地掏出,他這才知道她剛滿十七歲,正讀高二,真的是驚出一身冷汗,平生第一次狼狽地從酒吧落荒而逃。陶濤都二十有五了,連個高中生都不如。
是該說她笨拙呢,還是該誇她將清純保持得很好呢?左修然失笑搖頭。三人下樓去車間,早晨先召集安裝工人們說些安裝的注意事項,然後便開始工作。曾智華和幾位副總陪總公司的常務副總也過來一同參觀。曾智華掃視着車間,又轉過身看着外面緊密相連的一幢幢廠房,笑得有些落莫。車間裡的機器聲很大,副總湊到他耳邊說事,他都要愣愣發會呆,纔開口接話。爲了不妨礙安裝工作,參觀的一行人只呆了一會。臨走時,常務副總走上前,拍拍左修然的肩膀,在衆人羨慕的目光裡。
他只淡淡地點下頭,沒有相送。他今天又要監督安裝,又要負責替亞倫做翻譯,幾乎是不能分神的。當他偶爾擡起眼時,便看到陶濤用一種深究的目光打量着他,可一碰撞上他的視線,她立馬挪開。因爲挪的幅度太大,顯得有些詭異。他閉了閉眼,嘴角彎起的弧度擴大了。亞倫在青臺只呆兩天,時間非常寶貴,左修然要求安裝工人取消午休,加班安裝,培訓延遲到晚上。中午一點點的休息時間,也就是吃午餐的時候。爲了節省時間,陶濤先過去點餐。來得早,所有的菜剛剛起鍋,色彩明豔地排了一列,任她選擇。
今天的煎子排看上去很誘人,陶濤要了子排,烤香菇,脆皮蝦丸,海帶蘿蔔湯。飛飛從外面進來,一眼就看到正在端餐盤的陶濤。“咦,你不是不吃海帶湯嗎?”她訝異地眨了下眼。陶濤一笑,返身又過去端了一盤,“那是左老師的,我的在這裡,他愛喝這個。”她向師傅另外要了一碟聖女果,那個桃花眼飯後喜歡嚼幾顆聖女果。說美容效果好。她卻是最怕吃這種酸溜溜的水果,包括大號的聖女果——番茄,還有友鄰——淡而無味的黃瓜。她喜歡的水果要水汁多,滋味甜,咬起來還脆脆的。
左修然說她以後不要等老了,牙齒一定早早地就蛀得掉光光。“你對左老師挺了解的呀!”飛飛撇了下嘴。她閃了下神,好象是不陌生。二個多月的相處,有些默契就自然而然了,他上課時,不需要特別叮囑,她會早早爲他準備好資料、幻燈片,泡上一杯香濃的咖啡;在車間裡,他只要一回頭,她便會說出他想要知道的數據,甚至走進餐廳,兩人人都會同時走向同一張餐桌……“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嗎?”飯吃到一半,和亞倫用德語嘰哩哇啦聊得正歡的左修然突然掉過頭,問了她一句。
他的側影被隔着玻璃窗透進來的午間陽光鑲上了一層暖暖的金邊,她看着他直挺的鼻樑、薄薄的嘴脣,半敞的外套,裡面高領的黑色毛衫,握着湯匙的手突地一抖。“主設備開始安裝啦,生產線馬上就可以投產了。”她嘟噥地想跳過這個問題。怎麼什麼心思都瞞不過他的眼睛?“你還真是愛公司的好員工。可象聽着很假。”他嘲諷地向她擠擠眼,俊美的喉結在衣領中一聳一聳。她低下眼簾,“明早我要請兩個小時的假,我要陪媽媽去看病。”“與醫生聯繫過了?”他挑了下眉。
“嗯!”她不由自主綻開一絲笑意,這個消息蓋住了華燁帶給她的煩亂,“我今晚應該會有個好眠了。”他笑了,俊眸晶亮晶亮。她忽然明白了什麼,忙說道:“我昨晚真的睡得很好,連夢都沒做。”“我相信,大熊貓。”他擡起手,指尖戳了下她眼下的黑眼圈。手指的熱度透過她的皮膚鑽進來。體內的溫度刷地也跟着上升。她僵硬如雕塑。“羞赧的女人最美!”亞倫微笑地看着兩人,用蹩腳的中文說道。“當然。在女人面前敢說她醜,那不是找死嗎!”左修然戲謔地瞄了她一眼,埋頭繼續吃飯。
湯匙咣噹一聲落在湯碗裡,她鬱悶得都沒力氣說話了。和左修然鬥嘴,她向來是輸多贏少。培訓結束,已是晚上八點多了。龍嘯建議陪亞倫去酒吧坐坐,亞倫累了一天,搖搖手,和衆人道別,去酒店休息。陶濤回辦公室拿包,辦公樓中所有的燈都熄了,電梯不知怎麼,停在最高層,怎麼按也不下來,她只得跑樓梯上去。她聽見自己的高跟鞋撞擊臺階的響聲,漆黑的樓道里燈一層一層依次亮了起來。她從來沒有這樣跑上過樓,以前每次都很小心地只用前腳掌着地,避免發出聲音。
開門,扶着辦公桌,喘得氣都接不上來,左修然優哉遊哉地從外面進來,一愣,“不坐電梯,爬樓梯,精力很旺盛啊!”“電梯……不是壞了嗎?”她拍着心口,問。“有嗎?”左修然拿起衣帽架上的圍巾搭在脖頸上,眨了眨眼,突然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幹嗎?”她抓着門框,不知道他哪根神經又搭錯了。“拐你去私奔。”他回身捏了下她滲出汗珠的鼻子。“什麼?”“哈哈,你不會是當真了?走吧,帶你去繼續運動運動,這樣真的能保證你今晚睡得香香的。
睡美人,睡美人,睡得好才能做美人。”他把她帶到了一家健身會所,沒想到,晚上人居然很多。轉了好一圈,才找到泊車位。“好象要給你買點裝備。”他低頭看看她腳上的高跟鞋,皺了下眉。“在這等着。”他笑着伸出手指圍着她畫了個圈,“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跨出一步。”她就象《西遊記》裡的傻唐僧,木木地點點頭,服從神通廣大的孫行者的安排。健身會所旁邊有一溜的體育用品的品牌店,她看着他進了那家商標是一男一女席地背靠背而坐的店面,進門時,還不放心地回了回頭。
雪後森寒,溫度陡降,才站了一會,腳就象凍得失去知覺,她捂着臉,無意識地轉過身,健身會所的對面有茶社、咖啡廳,還有一家酒吧,裡面的客人稀稀疏疏。酒吧外面的音箱裡播放的是舊上海酒吧裡流行的夜晚爵士,寒夜裡聽來,格外的魅惑。面對着大街的整幅玻璃牆裡,暖色的燈光開着,光線昏暗,一男一女對面而坐,寬大的沙發看上去很舒適,他們前面的茶几上,擺了兩隻晶瑩溼潤的高腳杯,杯子裡倒進一半深度的紅酒,與夜色裡的光線非常和諧。
女人手託着下巴,長髮直直的飄下來,遮住了半個臉,男人很有風度,只是過於聰明,頭髮已呈謝頂的趨勢,他看着女人,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與愛意。陶濤懊惱地咬了咬脣,真是陰魂不散,越不想見到的人越是那麼的容易遇上。那個女人是許沐歌。男人舉起杯,輕輕碰了碰許沐歌面前的杯子,她擡起頭,理了理長髮,眼睛緩緩地轉向外面。她看見了陶濤,震愕在她的臉上閃現了不到一秒鐘,很快就浮現出欣喜的熱情。她向男人抱歉地一笑,拿起大衣,站起身。很快,她就站到了陶濤的面前。
“小濤,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