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華燁都有點心神不寧。
早晨做X光透視時,隔着一道玻璃牆的醫生在話筒裡讓他在那個巨大的儀器前轉來轉去,用了別人的雙倍時間,才讓他下來。他跑過去問是不是有什麼異常,醫生斜視了他一眼,輕輕搖了下頭,他出來時,內衫都溼透了。
九州建築公司狀告青臺大學拖欠工程尾款一案今天第二次開庭,他進法院前,破例把手機改成了震動,而不是關機。沐歌今天去文工團報到,這件事,季萌茵幫了很大的忙,她可能會打電話向他道謝。他擔心關機讓她以爲太過刻意與她劃清界限,如果她打來,他就說這只是做朋友的舉手之勞,語氣要平靜、淡然。
昨晚他與陶濤之間的堅冰似乎解凍了,但陶濤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份疏離,象是在防備着什麼。
法,他一邊聽着對方律師辯護,一邊無法控制地走神。具體地在想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大腦裡就好像有一團草,凌亂地堵在一起。
二審結束,法官各打五十大板,青臺大學先預付一半的尾款,等九州建築公司把施工中的問題解決,得到青臺大學的肯定,再付清另外一半的款項。這算是一個不痛不癢的結論,出來時,雙方法人代表都有點意興闌珊。
華燁從公文包裡掏出手機,許沐歌沒有來電話,也沒發短信,他怔了怔,心裡面突然象空落落的。他對着湛藍的晴空深吸一口氣,心想,也許這樣很好。
特意早點下了班,想和陶濤好好地在家吃個飯,然後散散步。陶濤卻打來電話,說要陪葉少寧和他女友一起看電影。
華燁合上手機,心底微微泛起一圈漣漪,脣角浮出一絲苦笑。
彷彿在同一時間,考驗他與陶濤婚姻的事情接二連三地悄然涌動。沐歌的突然歸國,讓他有種心力交瘁之感。那個與陶濤走得近的左老師,他不知怎麼嗅出了一絲不正常。而葉少寧。。。。。。
沒有人知道,在他與陶濤確定戀愛關係時,葉少寧曾經來找過他。葉少寧被樂靜芬派去上海的工地管理,有三個月沒回家,突然在一個黃昏,出現在他辦公室,頭髮長到耳背,風塵滿面,人又黑又瘦。
“你真的和陶濤交往了嗎?”葉少寧問。
他認真地點了下頭。
“放開陶濤,你和她不適合。”華燁看到葉少寧雙手慢慢地攥成了拳,神情緊繃,臉脹得通紅。
雖然兩人年歲相差幾年,但同是男人,他從葉少寧的眼神中察覺到葉少寧對陶濤是喜歡的,陶濤卻把葉少寧當成了異性版的杜晶。
“在外人眼裡,陶濤好象是高攀了你。其實不是高攀,而是陶濤太單純,根本沒辦法達到你們的要求。”葉少寧又說。
他笑了,“我們有什麼要求?”
“你媽媽、你的朋友們、你那些職員,你可以肯定他們都認可陶濤是你的理想愛人嗎?你說她又不是和他們結婚,而是和你結婚。可是,你也是屬於他們的。你們成長的環境、喜歡的事、熟悉的人、說的話,對陶濤都是陌生的。她和你們一起,顯得是那麼不協調,你認爲她會快樂?何況你心裡面還愛着另一個人。”
“陶濤告訴你的?”他的眼神突地一冷。
“你說她會告訴我嗎?”葉少寧反問道,“你和許沐歌的愛情在彩虹酒吧象個不完美的童話,誰不知道?”
“除非你搬出大堆的證據,不然別試圖用猜測、假想來說服一個律師改變主張。”他冷淡地看着葉少寧,“而陶濤也不是你認爲的沒有是非辨別能力的孩子,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
“如果愛情也象打官公司那樣,能用法律測出黑與白,就好了。你若真的有一點在意、憐惜陶濤,就不要惹她。”
葉少寧嘆了口氣,眼神是痛苦而又無奈的。
他和陶濤結婚時,葉少寧隨家人來參加婚禮。他握着他的手,真摯地說:“恭喜!”
陶濤在一邊沒心沒肺地笑鬧着,“葉少寧,明年就輪到你嘍,一會我扔捧花時,你可要好好地搶。”
葉少寧淺淺一笑,“希望吧!”
晚飯用一碗麪條隨意對付了下,把碗洗好,華燁進書房上網查看郵件,順手點開了MSN。他並不喜歡MSN與QQ這些聯繫方式,他青睞面對或電話這樣的方式,但張弘他們常用,他也就申請了一個。
沐歌掛在線上,她給自己起的名字叫“我爲歌狂”,下面的簽名是:我不會向你說謝謝,那很蒼白,我只會把這一切壓在心底裡的某個角落,永不對任何人提起。
華燁幾乎是下一秒就把MSN給關掉了,感到一陣難以抑制的窒息,他站起身,去陽臺上吸了一枝煙,才稍微鎮定了下。
九點過半,陶濤提着兩個大紙袋開門進來了。他聽見動靜走了出去,幫着她把紙袋裡的物品塞進冰箱。
“電影怎樣?”他問道。
陶濤打了個呵欠,看上去很疲憊,眼簾倦倦地耷拉着,“爛片一個,情節鬆散、突兀,場面是不小,不是在哪兒拍的,一個個吹得灰頭土臉,象出土文物。趙薇的表情從開始到最後都一個樣,凝重而又深沉,胡軍活脫脫土匪樣,陳坤帥是帥,最後冒出個什麼王子身份,簡直雷到家了。俄羅斯那個唱海豚音的歌手,導演好象爲了他而硬塞了個角色,和整個劇情一點也不搭。讓我最無力的是,我撐了二個小時熬到最後,結局還是個悲劇。我連和葉少寧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華燁笑了,“葉少寧感覺好看嗎?”
“他把女朋友扔給我,我又是給她遞可樂,又是拿爆米花,他坐在另一排,睡了兩小時。”陶濤直搖頭,“真受不了他那溫吞的性子,被葉媽媽逼了相親,人家女孩鐘意了,他沒感覺卻說不出口,又怕和女孩走太近,讓人家陷深了有罪惡感,看到我就拽着我當燈炮,你沒看到,那女孩臉拉得有多長。”
“那今晚他目標達到了。”
“可能!唔。。。。。。好睏!呃,媽媽來過了?”陶濤關上冰箱門時,看到裹着保鮮袋裡的獅子頭。
“是爸爸來的,坐了一會就走了。”
“一定又說我壞話了,怪不得看電影時耳朵癢癢的。”陶濤嘀咕。
“怎麼會?這次的事。。。。。。是我的錯。”華燁有一點點的窘然。
“你是他們親生的,我是他們抱養的,怎麼捨得責怪你!”陶濤閉了閉眼,又打了個呵欠。
“早點洗洗上牀睡吧,我也關電腦了。”
陶濤嗯了聲,低頭進房間拿睡衣。一扭頭,看到了掛在衣架上的一件男式休閉西服。她怔了下,這是左修然週六那天給她擋雨的,她已洗好熨好,週一走得匆忙,忘了帶給他。
那天的左修然,開朗風趣,溫和親切,週日還發來關心短信,只不過隔了一天,嚴厲、苛刻得象換了個人
人果真是擅變的。
她撇了下嘴,把西服取下來裝袋,放在玄關處,防止明天自己又給忘了。
華燁在外面的客浴衝了澡,兩人差不多同時上了牀。錯過了平時入睡的時間,身子疲倦,神經卻很興奮。華燁把電視開了看新聞,她把牀頭櫃上的《張愛玲選集》又拿過來翻着。
華燁扭頭瞟了陶濤一眼,她從進門到現在,目光沒有和他交流過,甚至直視都沒有,也沒象往常一樣黏黏地叫“老公”。這情況有點讓他不太適應,可是她的臉上卻看不出一點異常。
“小濤,我們週五去看戲吧,白先勇版的《牡丹亭》。”
她的眼睛沒有移開書,“崑曲呀,我可能不太看得懂。”
“又不要你去評論,裡面的戲服做得很漂亮,當欣賞時裝好了。”
“哦,票好買嗎?”
“我明天讓鄒秘書網上預訂。”他伸出手臂攬住她的腰身,讓她的面孔對着自己的眼睛。
陶濤挑起嘴角一笑,點點頭。
“別看書啦,我們早點睡。”他拿開她手中的書放到自己這邊的櫃上,把電視關了。幽深寧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微微流轉。
他感覺手臂裡的身子突然變得僵硬。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其實夫妻上了牀並一定每晚都做親密的事,可是在這之前,她離家出走三天、他在車裡睡了兩晚,昨晚又睡在婆婆家,他們已近一週沒有盡夫妻義務了,在這夜深人靜、冰消瓦解之時,似乎該做些什麼。
可是。。。。。。。陶濤屏住呼吸,如果再出現那天兩人共浴之後,烈火降成寒冰的狀況,那是華燁的難堪,何嘗不也是她的悲哀。
“晚安!”她慌亂地探入被中,背對着他,將自己裹成了一個繭。
華燁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卻有些古怪。
他將燈熄滅,慢慢躺下,輕輕托起她的頭,摟着她睡進他的臂彎,“晚安,小濤。”
陶濤合上眼睛,偷偷呼出一口氣,讓自己沉入睡眠狀態。
第二天,陶濤迷迷糊糊中,翻過身,伸手摸了個空,嚇得睜開眼,發覺天已經放亮了,華燁不在牀上。她慌忙坐起,拿過手機一看,天,她睡得太沉,居然沒聽到鬧鐘。
穿了衣跑出房間,空氣中飄蕩着一股糊味。
“以爲很簡單,沒想到做起來很難。”華燁聳聳肩,無力地看着餐桌上一盤黑糊糊的煎蛋。
她眨眨眼睛,呼吸都放慢了。她沒看錯,華燁在做早餐?
“算了,我們出去吃吧!今天是個陰天,風很大,可能要下雨,你別開車,我送你。”
送她上班?不是因爲有什麼意外的事發生或她睡過頭了,而是爲送而送。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背貼着額頭,體溫好象很正常。
“快去穿外套,我下去發動車。”
“不要。”她拉住他,“煎糊的蛋很香,我喜歡吃。”她倒了兩杯牛奶,快速烤好麪包,把黑糊糊的雞蛋包在麪包裡,大口大口地咬着,眉開眼笑,彷彿吃着天下第一的美味。
他一直把她送到公司的大門前,而不是馬路的對面。她推門下車時,突然返過身,環住他的脖子,柔軟的櫻脣貼上他的,“老公,我愛你!”
他摸摸她的頭髮,“晚上,我來接你。”
“嗯!”都結婚半年了,今天,面對着他微笑的眼神,她居然感到羞澀。
站在臺階上,直到他的車消失在視線內,才轉身上樓,腳步輕快得象踩着一朵祥雲。她以爲許沐歌那道坎,她已跨過去了。
“陶濤,快進來。”飛飛從辦公室裡衝出來,神神秘秘地抓住她。
“我正好要找你,把你的手機借我下,我剛換了手機,號都沒有了。”陶濤走到自己原先的辦公桌前坐下。
飛飛把手機扔給她,悄悄掃了下同事,湊到她耳邊,低低地說道:“昨天晚上,曾琪和左老師上牀了。”
陶濤猛一擡頭,撞到飛飛的下巴,飛飛疼得眼淚水都下來了。“瘋了,他不是和她開玩笑的嗎?”左修然和曾琪在車間裡講的話,她和飛飛站在牆外,一字不差地都聽到了。
她以爲如果真有那種事,一定會私底下悄悄會意,不可能象邀請吃飯那般無所顧忌。
“來真的了。他們本來和我們一起在吃飯,半中間,左老師先出去的,然後曾琪跟着出去,到結束時,兩個人都沒出現,用膝蓋想,也知道幹嗎去了,真是不要臉的女人。”飛飛捧着下巴,閉了閉眼,象個捉姦成功的女人,臉氣得鐵青。“等她上班,你看她肯定一臉滋潤過度的樣。”
陶濤嚥了咽口水,心想左修然摘下曾琪這朵花,今天一定會恢復正常了吧!
她輕笑出聲,笑容還沒完全綻開,一道冷冽的眸光象箭一般射了過來。
“陶濤,一大早談別人的是非很爽嗎?”曾琪冷若冰霜地站在飛飛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