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修然英俊明朗的面容上,眨眼間成了一塊調色板。
在座的人都呆若木雞。時間和空間彷彿靜止了一般,連呼吸都是細若遊絲般,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左修然到沒有任何變化,坐姿保持着一貫的優雅從容。彷彿這些飯粒是噴在別人的臉上似的。
“我……給你擦。”陶濤最先回過神來,語氣有些不通暢,抓了一把紙巾探身遞給他。
曾琪已經把手邊的毛巾放在左修然的掌心,嬌俏地閉了下閉眼,把生魚片吞嚥下去,“壽司的味道怎樣?”
“挺新鮮。”左修然笑眯了眼,優雅地把臉抹了一下。
“這邊還有一粒。”曾琪側過身,從他的腮邊捏下一粒米,舉到他面前,他用毛巾拭了拭她的指尖,兩人對視而笑。
陶濤矮下身子,紙巾在掌心揉成一團。
“那個關於生魚片的報道你是在哪看到的,我也想看看,真有那種功能嗎?”曾琪美目象夏日荷時上跳動的水珠,流光溢彩,令人怦然心動。
“你信?”左修然把另一盤裝有生魚片的盤子挪到曾琪面前。
“左老師講的話,我都視爲真理。”
左修然淡淡一笑,後來再沒見動筷子。
衆人相互交換了下眼神,匆忙把面前的食物吃完。陶濤就喝了幾口水潤嗓子,飛飛一直在旁邊用胳膊肘兒撞她,朝曾琪那邊擠眉弄眼。
陶濤視若不見。
吃完飯,曾琪儼然和左修然成了多年不見的好友,友好地共同去吧檯結賬,蹭吃蹭喝的人不好先走,站在門口等着。
“你怎麼回事,到給人家創造了機會?左老師那就是個冷笑話,你激動什麼?”飛飛低聲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陶濤嘆氣,左修然不會以爲她是**很特別的那種人吧!
在技術部門前和飛飛分了手,左修然沒有回辦公室,曾琪拉住他,說有些技術上的事想向他請教,並要他介紹幾本專業書來惡補,不想被別人講自己是空降兵。
陶濤撇撇嘴,冷笑。
在辦公室裡把這幾天的公文按門別類的整理了下,車間主任送來新生產線車間電路改造的圖紙和書面材料,她看了看,放在左修然桌上。曾智華打來一個電話找左修然,她說左老師在技術部,曾智華破例多問了一句,她回答左老師在輔導新來的職員。
“真的嗎?”曾智華激動的聲音震得陶濤耳膜都痛了。
電話剛擱下,又響起,很溫婉柔和的女聲,“修然在嗎?”
陶濤感覺這聲音好象來自很遙遠的地方,低頭悄悄察看了下來電顯示,是總公司所在的都城的區域號。
“你稍等,我去喊他。”
“不了,他回來後你讓他回給我就好了,我要出門,讓他打我手機,我是他媽媽。”
“左太太你好。”陶濤忙招呼。
婦子低聲輕笑,“我先生姓茅,修然隨我姓。你是修然的助手嗎?”
陶濤臉一紅,“是的,茅太太。”
茅太太隨意又聊了幾句,便掛上電話了。
陶濤心想道:左修然的媽媽到象是一大家閨秀,談吐優雅,態度親切,左修然乍就沒遺傳一點點呢,到哪都是孔雀開屏,一定沒少讓他媽媽操心。
左修然一臉愉悅地從外面進來,對視上她的目光,眼神一冷。
“你媽媽讓你回下她的手機。”陶濤站起身說。
左修然上上下下看了她幾眼,原地轉了一圈,剛好站在她面前,“你沒有其他的向我講嗎?”
陶濤輕咬了下脣,“我明天送你一瓶洗面奶。”
“哈,這樣就能彌補你噴了我一臉口水嗎?陶濤,我到真是有點怕你了,你簡直就象是事故多發地端,無論我車技多好,總不能避免出事。”
“我以後離你遠點好了。其實要不是我噴了你一臉,曾小姐那時根本下不了臺,得罪了曾小姐,就是得罪曾總,現在多好呀,你和曾小姐冰消瓦解……”她看到他越來越冷峻的面容,聲音不知覺放小了。
他慢慢俯下身,靜靜看着她,彷彿在審視,好一會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在吃醋?”
她連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噗地笑出聲,又噴他一臉。
“很冷,很有趣。”她學他聳聳肩,坐回椅中,低頭做自己的事。
左修然擰着眉,琢磨不透地看着她。
傍晚,華燁從事務所出發時給陶濤打了電話,陶濤再沒心事做事,把包包早早收拾好,就盯着鐘點等着了。
華燁來公司接她的次數很少,有一次給飛飛碰到,問她什麼時候有了這麼酷的男友,她笑着說那是我老公。
飛飛的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下班時間一到,陶濤恨不得腳下踩着風火輪飛出去,第一個就衝進了電梯,左修然訝然地挑了挑眉梢。一出大門,就看到華燁的車停在對面,她跑過去,拉開門坐上去,雙手一伸,“老公,我好餓,好吃的呢?”
華燁眉頭微皺,從後座拎了個紙袋遞過她,然後發動了車。
“謝謝老公。”她探身吻了下他的臉腮,忙不迭地打開紙袋,原麥麪包、無糖奶茶。
她捧着紙袋,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冷了。
“怎麼不吃?”下班時分,路上的車很多,華燁專注地看着前方,耳朵聽着旁邊的人突然安靜得異樣。
“麪包還暖着,是剛出爐的嗎?”她把臉轉過去,幽幽地看着窗戶慢慢亮起的盞盞路燈。
“嗯。快趁熱吃呀!”
“好!”她撕開一片面片,塞進嘴中,用力地咀嚼,再努力地嚥下。
她嗜糖,連季萌茵都知道,她也不止一次對他說過。他還問她怕不怕胖,她說不怕。去西點店,總愛甜甜圈、紅豆餡的車輪餅,不然就買很膩人的黑森林。奶茶要喝香芋或木瓜的,特意會關照小妹多加點糖。
經藝告訴她,許沐歌爲了舞臺形像,吃什麼都清淡,而糖更是碰都不碰,華燁寵她,戀愛幾年也跟着把飲食習慣給改變了。
這麪包,這奶茶,必然是許沐歌喜歡的,華燁不是刻意氣她,這就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行爲。
原麥麪包嚥下去的感覺苦澀如黃連。
她默默地嚼了幾口,便擱下了,實在沒辦法再多吃一點。
“想去哪家商場?”華燁記往她要買內衣的事,他認爲沒必要,可不想她掃心。昨晚,總覺愧對於她。
“有點累,不想去了。”雙手併攏放在膝蓋上,指尖泛白。他們之間的問題已不是一件情趣內衣能解決了。
“今天在公司很忙?”
“嗯,走了好多路,寫了材料,哦,我在網上看了會《三國演義》。”
“新版還是老版?”他聽小皺說高希希重拍了《三國演義》,裡面帥哥很多,但臺詞某些地方很雷人。
“老版。曹操和關羽的戲,關羽帶着劉備的兩位婦人流亡,被曹操收留,待之爲貴賓,吃同桌,睡同牀,恨不得捧出心來給關羽看,希望能把他留在身邊。”
“身在曹營心在漢,關羽是忠義之士,不會爲他打動的。”
“曹操真的是一個很豁達寬容的人,他知道關羽日後會與他爲敵,但他惜才,還是把關羽送走了。我能理解他那種無奈而又淒涼的心情,看得見結果,卻不想去改變。如果關羽有一點點的鬆懈,你說他會放關羽嗎?”
“當然不會。”前方紅燈,華燁停下車,扭過頭來。“曹孟德是見縫就能插針的人,心計極深,真的是碰上關羽這種義士,不然誰能不爲他動搖呢?”
陶濤點頭,“關羽值得他去爭取,不到最後都不要輕言放棄。”
“你想修改歷史?”華燁微微一笑。
“不是。”陶濤深呼吸,俏皮地一笑,“天氣冷了,有點想去美食府吃火鍋,湯咕咕地冒着,室內熱氣騰騰,如果外面在下雨或下雪,那感覺就更好了。”
綠燈亮起,車向前開去。華燁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轉和前方,喉結不自然地蠕動了幾下,“小濤,這個週六休息吧!”
“休息呀!”她感覺他的語調有點古怪,側過身子看他。
“朋友聚會,一塊去吧!”
“還在彩虹酒吧!”那幫朋友聚會,有時是開車去山裡瘋玩,有時是去海風,大部分是呆在彩虹酒吧喝喝酒、打打牌。
“不是,是……在許沐歌的公寓裡,她剛搬家,大家一起去道賀。”
陶濤呆住,心涼得透透的。是的,許沐歌仍是他們的朋友,慶祝喬遷是應該的,怎麼能漏了華燁呢?
華燁和她一直保持聯繫吧!
車窗外,車如流水馬如龍,一輛一輛地快速閃過,她的思緒也跟着快速運轉。
“很久沒回家看媽媽了,我答應她週六回去的。”她說道。
“我給媽媽打個電話,我們週日過去。客戶送了我幾瓶伏特加,我正好帶給爸爸。”
她閉了閉眼睛,“華燁,我不想去。”
他怔了怔,淡淡地哦了一聲,車內的氣氛立刻就變僵了。
“我……也不願意你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蕩地看着他。
“爲什麼?”他這是明知故問,可他還是問了,心情莫名地煩躁起來,“吱”的一聲,輪胎髮出刺耳的聲音,車子緊急剎車停在了路邊。
“我不願意你見到她。我不是很豁達的人,你說過讓我幫助你來遺忘從前的事,我在拽着你向前,你卻一再回頭找尋過去的痕跡,我怎麼能不介意?這個比喻雖然很不恰當,可是我仍想說,人的抵抗力是有限的,爲了不讓自己被毒品誘惑,那麼就要遠離毒品。”她一字一句說得極慢。
華燁的臉一直看着前方,側臉很冷漠,臉部線條好像繃得很緊,雙手在方向盤上握成了拳。“陶濤,你已經不是孩子,講話要用大腦。”
“我很清醒,很理智。”她心一陣強烈的抽痛,擡起頭。
“有些話我不想一再重複。彼時非此時,我們已經是夫妻,你還有什麼好去介意?沐歌只是一個朋友,一幫朋友聚在一起吃個飯,我都沒這個自由了嗎?”
他的語調比數九寒天的冰還要冷。
她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許多情緒膠着在一起,很疲憊,很無助,很戚然,“把自己心裡的想法表達出來,是我的自由。也許是我多慮了。”
許多話已經氾濫到嘴邊,可是她不能說,說出去的後果是傷害他也傷害了自己。
“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謹守一個做丈夫應有的原則和分寸,不需要別人耳提面命,但我也不會縱容我的妻子無中生有、無理取鬧。”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他頭還是沒回,只呼吸急促了些。
車內的氣氛太壓抑了,讓她感到喘不過氣來,她低頭解開安全帶,手滑向開關。
“你要幹什麼?”他憤怒地轉過身來。
“我想下去走走,逛逛夜市。”她低下眼簾,把車門打開,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她深深吸了一口。
“陶濤!”華燁嚴厲地看着她的背影。他們沒吵過架,最重的一次賭氣就是她出車禍沒打通他的手機,大清早把門在他面前摔上。“不要太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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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任性一次天又不會掉下來。”她關上車門,順着人流,走向斑馬線。
她不用扭頭,知道他沒有追上來,他當然不會追上來。他從來不會哄她,最多是等她自己默默消化,他所有的熱情在從前已燃盡,到了她這裡,只是一捧清冷的灰燼。
一捧冷灰怎麼會捂熱?
可是她攥得緊緊的,卻不肯放棄。
婚姻也要用許三多的勇氣:不放棄、不拋棄!
夜風帶來海浪的澀冷,齒間有鹹味迴盪,她呼了口氣,自嘲地笑笑。
等你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