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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等綠燈時,許沐歌看着窗外一片燦爛的燈海,嘴角牽出淺淺笑意:“那裡現在建音樂廣場啦!”
華燁瞟了一眼,沒有出聲。
他將她送到海晶酒店前,沒有下車,等她上了臺階,車刷地一個迴旋,掉頭往外開去。
許沐歌站在臺階上,眨眨痠痛的眼睛,幽幽嘆了口氣。
華燁沒有立即回家,而是把車開向了那片燦爛的燈海。夏天是青臺的旅遊旺季,遊人如熾。音樂廣場正對着帆船中心,白天可以看到點點白帆飄蕩在海面,如果天氣晴朗,還可以看到海里的島嶼。一到晚上,音樂廣場上上千盞向日葵燈一一點亮,聚滿了遊客,這裡會有地方戲的表演,也會有各種各樣的音樂會。
在音樂廣場建成之前,這裡是他和她約會的秘密基地。第一次表白,第一次牽手、親吻都是在這裡。每當特別一點的節日,他們都會開車來這裡。在她去巴黎之後,他也無數次來過,不過,這裡已成爲青臺的重要景觀,遊人雲集。
他將車停好,從包裡拿了根菸,點燃,推開車門。
清冷的清風撲面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廣場上有三三兩兩的情侶面海擁抱,頭挨着頭,竊竊私語,有幾個老人站在燈下閒談,手舞足蹈,他們應該都是青臺本地人。國慶節之後,遊人見稀,再有幾天,音樂廣場的燈景會全部關閉,重新開放,要到明年的五月。
他信步走向最裡側的一個角落,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響差不多蓋住了路上的車聲。他默默地凝視着不安份的海面,又仰頭看了看天,雲層很厚,看不到一顆星星,月亮時不時出來露下臉,又羞答答鑽進了雲層中。
當初,許沐歌堅定地對他說她不會回來時,他並沒有當真,他知道有一天她還會回到青臺。是回來做客還是定居,他不知道。這一天有多長,他也不知道。他們倆有許多共同的朋友,只要她回來,碰面是難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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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過,如要再見面。他該怎樣面對她呢?
落落大方地點下頭,禮貌地寒喧。相互說點彼此地近況。最好是他能懷裡抱着自己地孩子。身邊站着嬌妻。他爲她一一介紹。讓她看到沒有她。他過得非常非常幸福。
沒想到,她回來得太早。
沒想到。她一出現,還是照樣左右了他的心情。
不得不去承認,她在他的心裡。還擁有一席之位。
華燁狠命地吸着煙,當煙燃到盡頭,燙着了手指,他抽痛了下,把煙扔進了不遠處的垃圾筒。
口袋裡的手機響起。
“華燁,沐歌和你在一起嗎?”經藝口氣急促地問,好象喝得真不少,有點大舌頭。開酒吧的女人應該是嫵媚而多風情,最好是散發出若隱若現的風塵味,才配得上夜店的環境。經藝卻反其道而行,剪個寸頭,耳朵上吊着兩個偌大的金屬耳環,穿綴滿飾品的牛仔裝,象個街頭壞小子,喝起酒來比男人還猛。
“她已經回酒店了。”他揉揉額頭,擡手看了下表,十一點多了。
經藝哦了一聲,停滯了會,繼續說道:“華燁,你經常接觸地產商人,問問他們有沒不錯的單身公寓,租給沐歌。我讓她住我這裡,她不肯。”
“好的,我明天問問看。”
“華燁,你是不想見沐歌,纔不來酒吧的嗎?唉,不要恨沐歌,孤單一人在外求學,她也很不容易。”
他淡淡地笑。
“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瞞着你,沐歌與那個指揮家的婚姻並沒有任何意義。他是個同性戀,法國雖然允許同性戀結婚,可他家是個大家族,家人無法接受,以死相逼,他爲了讓家人安心,與沐歌協議結婚,只要沐歌幫他掩飾,他給沐歌登臺演出的機會,沐歌也能順利獲得綠卡。現在,他們已經離婚了。沐歌完全可以留在法國,可她回來了。唉,如果你多等半年。。。。。。”
“經藝,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他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煩躁,不等經藝迴應,急促地掛上了電話。
瞞與不瞞有什麼不同嗎?這些都是她走後發生的事了,他們已經不是男女朋友,她做什麼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如果他多等半年。。。。。。一切就會停止在原點?
過去的那一個個疼得心如刀割般的夜晚、悄悄滑下的眼淚,象個瘋子般滿街尋着她的身影,那個匆匆來到世間又匆匆離開的孩子,都沒有任何意義嗎?
即使她從始到終,只愛他一個人,那又如何?
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事一旦發生,總要付出一些代價的。
從音樂廣場到聽海閣,華燁的車速一直飈到一百碼,估計明天會收到許多罰單,他不管。只覺着後面象有個面目猙獰的厲鬼在緊追,他要趕快回家,那裡纔是他安全的港灣。
車停好,仰起頭一看,餐廳裡那盞桔黃色的燈亮着,他拉拉領帶,定定神,這才走進電梯。
家裡似乎所有的燈都亮着,陶濤穿了件家居服,頭髮裹在幹發帽裡,盤腿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着筆記本,佝着個腰,雙目如炬,屏幕上一架高射炮,對着幾幢雕樓和象螞蟻一樣的士兵,轟轟轟。。。。。。戰爭打得正是激烈。
“陶濤,怎麼還不睡?”他脫去外衣,換了拖鞋,走到她身邊坐下。
陶濤皮膚極好,又剛洗過澡,小臉雪白而光潔,幾絲碎髮落在曲線優美的脖頸間。到底是沒吃過什麼苦,她看上去就象個純真的小姑娘,沐歌只比她大了幾歲,剛剛在車上,他側過臉看到沐歌的眼角已有細細的紋路。
陶濤象沒聽見,自顧打得正歡。
“陶濤,經藝是不是給家裡打過電話了?”她拉着個臉,不接他電話,有事不告訴他,是因爲她知道沐歌回來的緣故嗎?
“怎麼了,我忘了告訴你不犯法吧?”她像被踩痛了尾巴,猛地仰起臉,狠狠地把本本一合,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很高很脆。“你如果那麼想去,現在還來得及,那家酒吧不是營業到凌晨嗎?”
華燁無言地看着她。
此刻的她就像一隻充滿攻擊力的小動物,那雙烏黑漂亮的眼睛裡彷彿盈滿着巨大的怒意,只要一不小心便會被點燃,甚至爆炸。
一個可以把心思寫在臉上的人,說明她還擁有幾份單純。
讓一個孩子操心大人間複雜的事,是一種殘忍。
他心中突地一軟,挪了個身子挨着她,她瞪大眼,“請保持距離。”
他沒聽她的,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小濤,沐歌從巴黎回來了。”
她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坦承。
“你是我的妻子,也忘了?”講這話時,他心裡有點隱隱作痛,脣間盪漾着絲絲苦澀。
“我不需要特別記得,結婚證上有記載,民政局也有檔案。”她仍舊梗着脖子,背繃得直直的。
他低下頭,“一切都不會改變的。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華燁,現在我是你的丈夫,我們纔是一家人。”雖然他是個遺腹子,沒有父親陪伴長大,但季萌茵教育很嚴,又呆在部隊軍營中,他知道男人要麼不承諾,一旦承諾,就是一輩子。
從他牽起陶濤的手時,他的生命就已與她密不可分。
男人如果只爲愛情而存在,疏忽了責任和義務,那樣的生活,如同苟且偷安,他很鄙視。
如果再等半年。。。。。。
沒有如果,他的人生已經重新爲陶濤而定義。
“你講得好勉強。”她撇了下嘴,音量沒剛纔那麼刺耳了。
他認真地看着她,“我很討厭這樣講話,但爲了讓你安心,我會說,你要好好聽着。沐歌是我從前的女友,但只是從前,我們現在最多做個普通朋友,我與她之間什麼都不會發生。你要信任我,我也會信任你。”
“我又沒有過去。”說到這一點,真不公平。她從高中到大學,情書收到不少,也有男生壯着膽去她家樓下站崗,可是一個個都在象黑社會老大的陶江海前嚇得落荒而逃。
他是她愛情啓萌者,也是終結者。
兩個人第一次上牀,是在她的臥室。爸爸媽媽回老家看外婆,外面下着暴雨,他過來陪她,先是好好地坐着看電視,看着看着,她就到了他懷裡。他黑眸一沉抱着她走向臥室。
同宿舍的女生有幾個與男友偷吃過禁果,夜深人靜時,悄悄討論彼此第一次的經驗,傳說很痛,但痛並快樂着。她在黑暗裡抿着嘴偷笑。她還和同學偷偷上過國外的色情網站,目睹過震撼耳目的廝纏。
她是第一次,誠然沒有經驗,確實也很痛,可她卻知道他是溫柔的,技術也是嫺熟的,這一定是和某個女子共度過許許多多的夜晚才能達到的高度。
有小小的酸溜溜,但很快在他細細密密的親吻中蕩然無存。
他是有過去的男人,她不去在意,因爲陪着他到老的人是她,那時她認爲。
“所以我是個幸運的男人。”他擡起她受傷的手腕,“出車禍爲什麼不通知我?你以爲我不會緊張你?”
“正常人的思維不是發生了車禍,先打給交警,然後再去醫院嗎?打給你,你的手機會時時開着?”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他想起昨天從機場回來,跑去和張弘喝酒,不想和任何人講話,就把手機給關了。
“對不起。”他嘆了一聲,“下次不會了。現在心情有沒好點,早些上牀睡吧!不要亂想。我衝個澡,就去睡。”
她把筆記本挪到茶几上,伸了伸腿,“你今晚睡客房。”
他訝然地看着她。
“你表現不好。”她低下眼簾,不看他。她不是傻子,看得出他眼中的糾結和壓抑,讓一個心裡想着別的女人的男人、一個剛和前女友見過面的男人睡在自己的枕邊,那是對自己的恥辱。
他是行爲端正的君子,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去懷疑他會與許沐歌會舊情復燃。也許不是舊情,而是從未消褪的摯情。許沐歌的突然歸來,讓他亂了心湖,這很正常。
但他是理智的,那麼她就給他一個小小的空間,等他梳理好了思緒,再回到她身邊吧!
“唉!”他重重地嘆氣,無奈地攤了攤手。
“還有,爲了證明你的誠意,你,在這上面,用楷字,寫滿一千遍我的名字。”她轉過身,不知從哪裡拿出一疊田字簿,還有一枝水筆,“記住,我的名字叫陶濤。”
說完,纖細的腰肢一轉,踮起腳,攀上他的肩,啄吻了下他微涼的脣,“老公,晚安,做個美夢,夢裡有我。”
走到臥室前回過頭衝一臉呆愕的他扮了個鬼臉,緩緩關上了房門。
這。。。。。。這都什麼事呀!華燁哭笑不得瞪着手中的田字簿,心想不知什麼時候陶濤才能真正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