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我張開雙眼。
波浪的震動感沒有消失。
我明白,這是在夢中醒來,而不是在現實中醒來。
我的左手失去了感覺。
低下頭看,我只剩下右手,左手不見了。
我嚇壞了,眩暈起來,眼前的場景劇烈地旋轉,噁心地感覺涌上來。
啪,我的肩頭被拍了一下。
回頭看,是小光。
“冷靜,冷靜。兄弟,你的意志力和精神力太脆弱了,又咋了,搞得這麼誇張的表情?”小光笑嘻嘻地說。
“我……我的左手傷得很重,可能保不住了。”我有點傷心地說。
“哪兒到哪兒啊,不至於。”小光忙不在乎地說,“來,你先冷靜冷靜,看看風景,咱倆慢慢聊。”
聽了他的話,我試着冷靜下來。
雖然左手不見了,但處於夢中,尚無大礙。
我環顧四周,自己正處於森林中的一塊空地上。
四周是高大的樹木,密林陰沉沉地,看不清樹林中的情形。
擡起頭,天上看不到太陽,也看不到雲彩,只是灰濛濛、霧濛濛地一片。
我知道,只要我的心境處於充滿矛盾衝突的狀態中,我的夢境就會映射出這種看不清遠方、整個環境都是灰濛濛、霧濛濛的狀態。
“你又咋了?”小白看我冷靜了一些,才問我。
“我還沒來得及你說呢。我剛纔百年前回來,就遭到不知道哪裡來的槍手的襲擊。
由於我左手的護盾手錶生成了護盾,護盾遭到了……”
“你太囉嗦了~”小光打斷我,說,“你不就是左手受傷了嗎,多大點事啊。”
“哎呀,”我長出一口氣,“這還不是大事啊,左手都熟了,快掉下來了。”
“沒事,沒事,”他拍着我的肩膀,拉着我,開始在樹林中散步。
隨着我們的行走,密匝匝的樹林生出一條道路來。
“受傷了,很正常嘛。”他若無其事地說,“你是學過生物學的。
人的身體是由細胞構成的嘛。
細胞無時無刻不在更新換代,舊的細胞壞了,長點新的出來,不久代替了嘛。
何況就算不是受外傷,你的舊細胞也是每天都在脫落,凋亡,更新。
你又不是一個單細胞生物,細胞膜破了就完蛋了。
不就是壞了一些細胞嘛,又不多,就是一隻手而已。”
“大哥,您老說得容易!手掉了,說長出來就長出來?我又不是壁虎。”
“爲什麼壁虎的腿斷了可以長出來,你就不行?”
“因爲寫在DNA當中嘛,這點科學我還是懂的。”我堅定地說。
“你說得對,但也不全對。”小光說,“科學家確實解碼了DNA,發現了一些基因的作用。
但這只是鳳毛菱角。而且,這種解碼的過程雖然嚴謹,但不好用。”
“爲啥你說不好用呢?”我問到。
“很簡單,因爲麻煩呀。”小光搖着頭說,“不好用啊。”
“我也想像壁虎一樣,可是我做不到呀。”我說到,“你說科學家麻煩,那你說,不麻煩的辦法是什麼呢?”
“你知道受傷了以後,爲什麼很久才恢復好嗎?”小光問我,“道理很簡單的,因爲小細胞們害怕了呀。
它們害怕了,所以聚在一起,不敢回來原來該在位置。”
“啊?”我不由得站住,用驚訝地眼光看着他。
小光微笑着,但態度似乎很認真,沒有糊弄我的意思。
他接着說:“本來,每個小細胞都應該在它們該在的位置。
可是,由於一些原因,比如意外的傷害,導致本來在這裡的小細胞提前損壞,消失。
後面應該更替前者的,害怕了,不敢過來了。
得等好久,它們變得不那麼害怕,才一點點重新上來。
而且,還會額外多長出一些,以備下次再遭到傷害。
這就是爲什麼受了傷,就會留下疤痕的原因。”
我搖了搖頭,說:“哥們,你的理論夠新穎的。中西醫都沒聽說過類似的說法呀。”
“其實是有的,只不過你不太懂醫學就是了。
除了中醫和西醫之外,許多傳統土著的醫療,特別是一些薩滿盛行的原始部落,人們更加理解和相信,傷病是身體、心靈與環境三者共同作用的結果。”
小光停頓了一下,看我是否聽懂,然後他又說:“身體、心靈與環境,三者之間共同作用,使你保持身心健康,或使你遭受疾病、傷痛的困擾。
例如,如果你沒有灼傷手腕的外因,手腕是不會受傷的。
手腕之所以受傷,並不是手腕上的小細胞們自己想受傷,而是外因導致的。”
這不是廢話嘛,但這句話我沒說出口。
雖然沒說出口,小光還是得知了我的心思。
他說:“你不要急。從這個角度看,確實是大家都懂的常識。
可是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你用藥敷在傷口上,比如,用酒精殺死感染傷口的細菌,這個過程就是環境因素。
身體因素則是細胞的分裂和組織的重建。
而心靈因素卻常常被人們所忽視。”
這麼說,我覺得小光說得有點道理了。
他繼續說:“有一句俗話說,十個癌症,九個是被嚇死的。
這句話很有道理。
從生理學的視角看,恐懼之類的壓力會帶來一系列真實的生理反應,例如,爲了適應心裡壓力,人體會分泌更多的荷爾蒙和皮質醇,而長期的壓力帶來的後果,是免疫力整體的下降。
請注意:‘壓力’是一種心理狀態,從某種角度上,是一種虛幻的,沒有實體的,人內心自造的‘幻覺’;
而這個幻覺卻真真實實地能夠改變人的肉體。
你不覺得這個過程非常神奇麼?”
我點點頭,說:“你說得對。我一直認爲,人體根本上就是一臺由蛋白質、金屬以及其他一些亂七八糟生物化學玩意攢出來的生化機甲。
而我的意識作爲駕駛員,確實可以影響這部機甲的運作。”
“是的,不僅僅可以操作這部機甲行走、跳躍、吃飯以及生孩子,同時也能操作這部機甲自我維護、自我修復、提升機能。”
說到這裡,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問小光:“前不久我們穿越到百年前,奪舍了幾個人的肉體。
這幾個人的肉體顯然不是我們的肉體,但我們依然能夠流暢駕馭;
特別是王巨君告訴我,經過一上午的適應,他居然能夠熟練運用他磨練十多年的偷盜技巧。
要知道,這些偷盜技巧的施展,關係到很多細小的關節的靈敏度、神經的配合、韌帶的柔韌性,等等許多方面。
按說,假如你從一臺開得很熟悉、經過自己多次改裝升級的老車下來,換上另一輛沒有經過改裝的新車的時候,新車不可能具備老車的改裝性能。
而王巨君僅僅經過一上午的適應,就把十幾年的功夫給找回來了。
這是不是就證明了你所說的,意識可以反作用於肉體?”
“你理解得真快,非常好!”小光笑着說:“
既然能夠駕馭身體,讓沒有掌握一些運動機能的肉體迅速實現靈活運動,就說明王鬍子對他駕馭的肉體的每一個小細胞做了很好的溝通。
他告訴全身70萬億個小細胞,指示它們按照新的指令完成任務。
於是,這些小細胞就乖乖聽話,按照他的意思重新組合了肌肉、關節、韌帶和神經,重構了運動能力。”
我點點頭,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就好像動漫裡,戰士們通過冥想,在意識中訓練戰鬥技巧,身體能力也會得到提升。”
“哈,你個動漫迷。不是動漫,現實中也是這樣的。
世界上頂級的運動員,都會採取冥想訓練法。
因爲冥想的過程可以有效刺激神經、肌肉以及其他所有運動相關的組織,從而獲得更大的神經募集能力,實現提高運動表現的目標。”
“真的能做到啊?”我驚訝地問。
“真的,你相信我。”小光說,“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告訴你手腕上的小細胞們,不要害怕,你們不會再受傷了,我會小心地保護你們。
你們只需要乖乖回到該在的位置,發揮好應有的功能,迅速恢復就好了。”
我擡起左手。儘管這是在夢中,但我夢中的身體上,左手已經不見了。
按照小光告訴我的,我在心中對着自己不存在的左手默唸:
小細胞們,你們受驚了。讓你們受傷,是我的錯,但當時是意外,我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我向你們保證,下次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了。
我知道你們害怕了,請你們不要再害怕,請你們安心,恢復到原本的工作狀態,回到原本的位置,不要驚慌,不要恐懼,平靜地重生,平靜地重組,平靜地恢復。
我又隨口歌唱:
小細胞,精細的工匠
構建起我的身體,不懈的努力
從骨骼到肌肉,從肝臟到心臟
無數的小細胞,齊心協力
你們是我的驕傲,是我的力量
你們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光輝
無數的小細胞,令我感到驚歎
辛苦工作,使我活着,使我快樂
感謝你們,我的小細胞
爲我生存,付出瞭如此多
我將永遠愛你們,永遠感恩
你們是我的寶藏,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小細胞,讓我們一起慶祝生命
讓我們一起感激你們的努力
因爲你們,我們可以生存,可以快樂
你們是我們生命中的小天使,是我們的寶貴財富。
伴隨着這首隨口唱出的兒歌,我在夢中睡去,進入那個無盡無知的混沌之中。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
我迷糊地張開眼,看着周圍的事物,先是看到大萌坐在我的牀邊,繼而看到整個左手都被包裹得像個大糉子。
稍微清醒了一點,我坐起身,發現了醫生的惡趣味:
他們難道是拿我開心嗎?
又給我放回到住過兩次的同一個病房。
誒,不對呀。之前兩次都是因爲腦外傷住進病房,這次是手,爲什麼這次也住進神經外科的住院部?
“你終於醒啦,嚇死我啦!”看到大萌哭得紅腫的雙眼,我非常心疼。
“大萌,怎麼醫生又給我弄到神經外科來啦?”
“你昨天在救護車上就沒醒過來。
按說那點止疼藥不至於讓你昏迷的。
醫生懷疑你遭受外部衝擊,腦外傷復發,又做了複雜的檢查。
雖然後來說表面看着沒有大礙,但總是覺得你的腦袋瓜可能還是受傷了,讓你靜養的。”
其實我更關心左手。上救護車的時候,左手已經疼得沒法要了。
這會兒居然完全不疼了。
我舉起包裹嚴實的左手,心裡不忘默唸着對小細胞們的關懷、感激和安撫,感受着左手的手指和手腕。
真的不很疼,好很多了。
“大萌,醫生怎麼說我的左手?”
“醫生說,表面上看起來燒傷很嚴重,但似乎恢復得意外地快。
我聽急救的醫生說,按說燒傷已經傷到骨骼了,但到醫院檢查的時候,內部的損傷已經開始恢復。
這點非常神奇,因爲一般來說,燒傷會導致嚴重的感染,必然會截肢的。
可是,儘管你人處於深度昏迷中,左手恢復得卻意外地快。
據醫生說,到昨天晚上的時候,居然連骨骼和肌肉組織都基本完成重建、只剩皮膚還處於損傷的狀態。
特別重要的一點是,居然沒有一絲感染。
這點醫生都感覺到不可思議,一點感染都沒有。
明明是在自然環境中,卻像是在無菌室裡。
安寶,你總是能帶來奇蹟呀。”大萌滿臉欣喜地對我說,“
你的那位主治劉醫生還打趣說,你之所以一直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可能就像一臺在自我修復的電腦一樣,花內功修復身體呢,沒空理睬外界世界的人們。”
“他說得對呀......”我便把夢中小光對我說的事情告訴大萌,我還把我自己編得歌唱給她聽。
“好幼稚啊,像兒歌一樣。”大萌笑了,“你應該把這首歌再好好修改一下,多有趣啊。”
我也笑了,好了就行啊。
哎呦,我突然想起來,趕忙問大萌:“護盾手錶呢?怎樣了?”
大萌說:“我交給伊芙了。
昨晚我急壞了,怕你真傷得太重,恢復不好,就急着聯繫了亞當和伊芙。
結果伊芙一個人來了。她查看了你的傷情,說不用擔心,恢復得非常快。
手錶她拿回去修理了。我求她賦予手錶更強大的功能。
她答應我,盡力修復和升級。
她不太擅長處理這些電子設備,會請求亞當做好的。”
“對了,我一直都沒問她。
亞當從伊洛因網絡的深處回來以後,不知道怎樣了。”我自言自語地說。
“伊芙的狀態不太好。她看起來似乎有心事。
而且,與她從不分開的亞當也沒有一起來,這點滿奇怪的。”大萌說。
我把亞當深潛到伊洛因網絡深處,去探查秘密情報的事情告訴大萌。
大萌點點頭,說:“伊芙看起來心事滿滿的樣子。
看來,就算是比咱們人類進化千萬年的外星人,也少不了老公老婆之間的家務事啊。”
“嗯,你說得對呀,只要有獨立思想,有溝通,就會有隔閡。
以前他們沒有隔閡,是因爲沒有獨立思想,一直都共享對方一切念頭;
自從大壩事件之後,他倆開始有隱私了,這下就壞了;
情侶之間一旦有了隱私,有了欺騙,愛情就完蛋了。”
“哎呦,安寶倒成了情感專家了呀,那你有沒有隱私呀?”大萌嬉笑地問我。
我臉一紅,說:“我可沒有!”
我還沒說完,砰的一聲,病房的門被推開,一個穿着一身白大褂、戴着很大的白口罩和白色帽子的中年男醫生走進屋來。
我認得這傢伙,因爲這傢伙有兩個特點,一是似乎有潔癖一般永遠捂得非常嚴實,連手上都時常戴着手套,全身只露出異常明亮、囧囧有神的雙眼;
二是這傢伙身材極其健美,肩膀格外寬大,白大褂都遮不住他健碩的身軀。
我兩次住院,這位肌肉大佬都是我的主治醫生。他的胸口掛着胸牌:
神經外科副主任醫師——劉及儒。
“三進宮啊,小安。”他溫柔的聲音透過口罩傳出來,“醒來以後感覺好點沒?”
我點頭感謝。
他故意不理我,扭過頭對着大萌說:“小張,你知道麼,我真想把小安好好拿來仔細研究一番,說不定能搞出好幾篇專刊的論文呢?”
我笑着舉起包成饅頭的左手說:“劉大夫,您饒了我吧。我也不想回到您管轄的這個地界來,誰讓我這麼倒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