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格外明亮。
休謨大宅的門口,燈火通明,人流不息。
門廊排列着兩行寫有輓聯的中式花圈,大門上掛上兩個由白色花朵組成的花環。
往來弔唁的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胸口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正廳被佈置成爲一個靈堂,裡面擺放了很多桌椅,正中是弗里曼的畫像和一個講臺。
參加葬禮的人落座以後,休謨走上講臺,致以悼詞:
“弗里曼·韋斯特伍德先生是我的管家。他與我雖無血緣,卻勝似兄弟。
十年時間裡,他一直照顧着我和我的女兒的起居生活,無微不至地關心着我們。
如今他匆匆地離開了,如同他唐突地出現在我面前時一樣的匆忙。
和每個人一樣,他在一生中做過很多善行,也犯過很多錯誤。
十年來,他一直試圖改過自新,獲得救贖。無論怎樣,斯人已逝,願他安息。”
衆人起立,哀樂響起,人人心中都泛起不同的思慮。
葬禮結束以後,休謨先生安排了晚宴,招待一些私密的客人。
愛麗絲領着我們幾個人,率先進入宴會廳,在合適的位置落座。
緊接着,穿着一身黑色長衫的羅平搖着一把黑色摺扇,舔胸疊肚地走進來。
一身黑色西裝,胸口上彆着一朵白花的成曉清和身着黑色旗袍,端莊雅緻的江南燕隨後進屋落座。
三個駝背的老頭搖頭晃腦的地走進來,坐到餐桌邊。
最後,身穿黑色西裝的馬克·吉布森一路走,一路和休謨先生嘀咕着什麼。
休謨先生頻頻點頭,看樣子對馬克·吉布森的說法頗爲認可。
衆人落座。休謨先生率先舉杯,說到:“朋友們,讓我們爲弗里曼舉杯,願他獲得安寧。”
我們紛紛舉杯迎合,隨後開席。僕人們端上中西兩式菜餚,雖然豐富,但味道寡淡。
酒過三巡,羅平率先對馬克·吉布森舉杯,說到:“馬克先生,上次的貨物,收到了吧?”
馬克連忙舉杯,熱情地回答到:“感謝羅警長,沒有羅警長的幫忙,我哪有機會得到這些渴望已久的設備啊。
羅警長簡直是本地的主人,我一定要敬羅警長一杯酒,以表感謝。”
羅平撇着大嘴,臉上的肥肉抖動着,說到:“馬克先生,咱們說好的一手交貨,另一手怎麼着來着?”
“哦~錢的事羅警長請放心。”馬克趕緊說到,“飯後,就請羅警長親自查驗。”
他故意壓低聲音說到,“我們給出的金條,不是999,不是9999,是100%的純金,原子級別的純金。”
他彷彿專門向休謨解釋,又故意說給羅平聽,“休謨先生,您在《翠玉錄》中讀過的,我們給您演示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鍊金術!
我們從原子層面調節了原子核的構成,製造出來的金子,是絕對100%的純金。”
我悄悄和大萌對視一眼,心裡明白,看來他確實動用了賢者之石的能力。
如果不是以賢者之石作爲催化劑,要改變原子核中質子和中子的數量,沒有超級對撞機肯定是不行的。
看來這傢伙已經迅速重建起實驗室了呀。
“我不管金子是999還是100%,是金子就可以。
你這傢伙只要說話算話,咱們就是好朋友。”羅平故意大聲說到,“吃完飯之後,我就要見到真東西。
”
“鍊金術可是很了不起的呀,”江南燕款款地說,“我聽說,西洋人的科學,是從鍊金術中發展出來的。
連大名鼎鼎的牛頓都是煉金術士,《翠玉錄》的英文版還是他翻譯的。”
“呦,江小姐不虧是博學多才。牛頓翻譯《翠玉錄》這件事,您居然知道,真是了不起。”休謨先生插話到,“
我就是從讀牛頓版《翠玉錄》開始學習鍊金術的。
只不過公開的版本是縮略版,原版是非常罕見的。
這件事,江小姐是從哪裡知道的?”
江南燕微笑地指着大萌說:“我的這位小姐妹,是讀書頗爲廣博。
《翠玉錄》與鍊金術的事,就是她告訴我的。”
休謨先生舉起酒杯,對着大萌說:“我就知道你們幾個都不是一般的孩子,都非常有見識。
讓我們用這杯酒敬世上偉大的知識。”
我們紛紛舉起酒杯。大萌說到:“您過譽了。
其實我不過就是愛好讀些雜書而已,鍊金術、占星術和神通術三大宇宙智慧相關的書籍,多多少少都讀過一些。”
三個駝背老頭聽到江南燕的話,露出驚訝的表情。其中一個說:“在遙遠的東方,居然有人知道三大宇宙智慧,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另一個說到:“看來知識是想通的。
我們過去以爲東方的知識和西方的知識是矛盾的,是不相容的,這種看法恐怕是錯的。”
第三個說:“你說得太對了!”
“你都讀過哪些書?”馬克·吉布森好奇地問。
“像是《翠玉錄》啦,我是讀過的,但確實看不太懂啦。
至於占星術方面,托勒密的《天文學大成》和威廉·萊利的《基督徒占星家》我也草草讀過,不過內容大都不記得了吧。”大萌笑着說。
“能讀過這些書,已經非常了不起了。那神通術方面,你還讀過哪些?”休謨問到。
“說到神通術,那不得不提到著名的《死靈之書》了……”
大萌剛說到書名,就看到休謨、馬克·吉布森以及三個駝背的老頭的臉色都變得驚異和不尋常,她趕忙改口到,“
《死靈之書》我自然是沒看過的。只不過聽說過這個名字罷了……”
“你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的?”一個駝背的老頭問到。
時間穿越者最容易出現的紕漏,就是這種——往往穿越者會混淆記憶和事件發生的時間。
我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來了。
愛麗絲說:“《死靈之書》的名字,確實不是尋常人能知道的。
不過許多書籍中也或多或少引用過,畢竟這本書是奠基之作,讀書廣博的人知道這個名字,也並不奇怪。
畢竟我也聽說過這本書。”
大萌看到我臉色有些不對,她意識到恐怕是說漏嘴了,於是趕緊停住,低頭吃東西,不敢再摻和他們的聊天了。
愛麗絲接着說:“人們常說,科學發展到了非常高的程度時,與魔法無異。
我們所研習的各種魔法,何嘗又不是一種科學呢。
其實科學也好,魔法也罷,不過都是對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過程而已。”
她意有所指地故意看着休謨先生,說到,“學習科學,學習魔法,都是爲了更好地看清世界,認清世界的真相,而不是一再加深自己主觀的幻覺和誤解。”
羅平插話到:“令愛所言極是。我就已經認清了世界——
我就認錢,沒有錢,世界都是不轉的,哈哈哈。”
他故意看着馬克·吉布森大笑着。
馬克·吉布森也回以笑容。
燈光搖曳,觥籌交錯;杯盤碰撞,發出叮咚的聲音。
大家享用着美食,卻各懷鬼胎地聊天。我覺得這頓飯吃得非常累。
酒局已熱,我看到江南燕故意湊到馬克·吉布森身邊搭話。
聽不到他倆在聊什麼,但彷彿二人聊得非常投機。
突然,江南燕手中的刀叉掉落在地上,發出很響的聲音。
大家都把視線集中過來。
馬克·吉布森連忙表現出很紳士的樣子,招呼僕人換一副刀叉來,同時自己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刀叉。
過了一會兒,江南燕推說去洗手間,從宴會廳出去。
臨到門口的時候,我看到她給我使了一個眼色。
於是,等了幾分鐘之後,我也離席去了洗手間。
在遠離宴會廳的洗手間外的水池旁,江南燕等待着我。
見我過來,她壓低聲音,小心地說:“剛纔我探查了一下馬克·吉布森,發現了一點奇怪的地方。”
“您發現什麼了?”我疑惑地問她。
“我確實觸摸到了你說的那塊石頭——他的胸口確實有一塊堅硬的輪廓,像是一塊石頭——但紋絲不動,不像是用吊墜掛在脖頸上,反而像是鑲嵌在身體裡的。
你確定那塊石頭是可以拿下來的麼?”
“我明明見過,他把那塊石頭放到一個盒子裡。難道他由於害怕丟失,把石頭粘在身上了?
不會吧,那樣得多疼啊。”
江南燕搖了搖頭,說:“恐怕不好辦。我再試試看。
你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想辦法做到。”
我點頭說:“謝謝您的承諾。不過請您還是安全第一,如果確實爲難,從長計議也不是不可以。
另外,我們也有極端的做法。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也不排除會搞個魚死網破的。”
一瞬間,我下了決心,如果真偷不到,如果馬克·吉布森真的把綠色賢者之石鑲嵌到身體上,我們完全可以發一冷槍打死他,再把石頭扣下來。
反正他在明,我們在暗,玩脫了,失敗了,大不了逃回一百年之後的世界去。
豁出去不是不行,只不過是不太優雅而已。
江南燕還是安慰我,說:“小安哥,我知道你不是惡人,真到動手之時也未必下得去手。
還是我來想辦法吧。不過,恐怕真得從長計議,再設一局了。”
我們先後回到宴會廳,酒局已接近尾聲,大家都站起身,互相致意,三三兩兩地離席散去。
休謨先生一直拉着喬安娜和霍鷹聊天,他們聊得似乎非常投緣。
他們一邊走,一邊聊。
霍鷹和喬安娜一直把休謨先生送到書房,三人還在聊天。
我看到,休謨先生站在書桌邊,手裡拿起一本書指給霍鷹和喬安娜看,三人背後聳立着幾個高大的書架。
突然一瞬間,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我似乎確實見過這個場景。
仔細想了一番,突然想起,第一次神遊至已經荒廢的休謨大宅時,我神遊到一間屋中,觸碰到牆面的一瞬間,這個幻境突然出現在眼前的。
我下意識地擡起手,碰到牆面。
牆面上敷着厚厚的奢侈的有花紋裝飾的牆布,手感既真實,又虛幻。
這個場景似乎從這一刻起就被“截圖”了下來,打印在頭腦中,遺落在記憶心房的角落。
時間,真的是無比神秘。
我在過去見到“未來”的過去的現在發生的場景。
啊,這已經超出我能理解的範疇了。
大萌打斷了我的思路,並一起招呼喬安娜和霍鷹離開。
王巨君還意猶未盡地要送愛麗絲上樓,我們就沒管他。
回到宿舍,霍鷹對我說:“你知道我和安娜爲什麼和休謨先生聊了那麼久麼?
我們發現,休謨先生正在三個蜥蜴人的幫助下,打造一個臺設備的原型機。
你猜這臺設備是個什麼樣的東西?”
“場導艙還是現實流體化大炮?”我問到。
“都不是。據說,這臺設備是一面鏡子。”霍鷹嚴肅地說。
“難道是拉里·約翰遜的窺鏡?”我大驚地問。
“很有可能。只不過,聽休謨先生的語氣,他製造的可能只是原型機,並不一定能全功率穩定運行。
但他似乎相信,如果給予設備足夠的能量供給,這面鏡子一定能映照出世界一切的真相——特別是真實的愛麗絲小姐的容貌。”
“他的本意是打造一個能夠把愛麗絲小姐的現實固化下來的鏡子,沒想到他設計的這面鏡子在一百年後被拉里·約翰遜得到, 並且改良成爲窺視萬物真相的神器?”我驚異地說。
“很有可能就是這麼回事。”霍鷹說,“休謨先生並不隱瞞他的想法。
也許是基於對咱們的認可,也許是酒後吐真言。
總之,他邀請我們參觀他的實驗室,並邀請我們幫助他完善這臺設備。”
“又是這個主意。不會是馬克·吉布森兩次玩的同一個遊戲吧?”我問到。
“咱倆想到一塊去了。”霍鷹說,“這聽起來非常像馬克·吉布森的慣常做法。”
“那咱們該怎麼辦?”我問到。
“將計就計。”
“然後該怎麼辦呢?”我又問到。
“首要目標應該消滅馬克·吉布森和奪取綠色賢者之石。
次要目標是幫助休謨先生建成窺鏡,把愛麗絲小姐的現實穩固在一個比較好的狀態。”霍鷹說,“
既來之,我們就不能白來一趟。我非常感慨的一點是,我們也許會成爲自己歷史的掘墓人。
我們自己得填自己挖的坑。”
“此話怎講啊?”
霍鷹答道:“這是一個歷史悖論。
如果我們確實幫助休謨先生造出了窺鏡,拉里·約翰遜在一百年後不知道用什麼手段得到了窺鏡,他成爲我們的資助人,送我們回來;
我們只有回來了,窺鏡纔有可能在我們的幫助下造出來。這整個形成了一個閉環,一條銜尾蛇。”
我點點頭,不禁感慨到:“命運確實真的是如此神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