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鬼樓真的被修葺一新。
按照設計師的建議,鬼樓維持了原有的樣式,加固了整體結構,重刷了外牆漆,內部也按照原有風格進行裝修。
特別是把鬼樓前院被炸燬的大坑重新搭建,恢復了那個三角形的花壇。
花壇裡種植了一些適合北方秋冬季生長的花草。
花壇下的地下洞窟在我的強烈建議下被保留下來。
雖然並沒有什麼用處,但我覺得應該總可以作爲一個紀念,留下來吧。
畢竟我曾經在那裡經歷過第一次難忘的戰鬥。
洞窟通往宅邸的臺階已經被修復,但另一個出口已經徹底被爆炸破壞了,被碎石和土方埋沒,也不知通向哪裡。
也許哪天有空了,我可以去神遊探查一下,但目前並沒有這個必要。
當務之急是,既然答應了拉里·約翰遜,我們就不得不潛回百年前,徹底剿滅馬克·吉布森。
站在鬼樓的正門前——好吧,現在已經恢復了它的原名,休謨老宅的正門口,我們六個人合了一張影。
邁進宅邸的一瞬間,那種不可名狀的熟悉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我現在能猜到這種熟悉感的來源了,恐怕我們真的做到了“重返百年前”。
在時空的流轉中,我們留下這份記憶吧。
我問喬安娜,實驗室的設施準備得怎樣?
她點點頭說,應該沒問題了。我想要的設備都已經安裝完畢。
她又問我,到底有多大信心能夠成功?
我說:“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總歸不至於遇到危險吧。
我可以確認的一件事就是,如果肉體還活着,人在夢中死去的一瞬間,就會被拉回肉體。
所以,在夢中無論遇到多大的危險,都不會造成任何後果。”
沒錯,我要採取聯合夢的形式,把他們幾個人的神識同時拉出來,一起穿越回百年前的肉體中。這就是我在妙峰山德雲老師的圖書館中,查閱到的十個不同類型的智慧文明採取的一模一樣的穿越時間的方式——用意識穿越時間,而不是用肉體。
場導艙改造的夢境聯網睡眠倉,被搭建在休謨老宅正中的大廳之中。
五個用漆黑玻璃半封閉起來的艙體,用兩根光纖連接在一起,組成一個五角星的形狀。
更多的光纖按照我從德雲老師的圖書館中記錄下來的佈局,依照意識流轉的順序被安置在地面上,形成一個環形的陣列。
外人看起來,這個環形的陣列根本上就是一個魔法陣。
但我理解其中的運轉原理,這個陣列是一個意識流轉加速的跑道,可以讓意識流轉的速度不斷加快,直到能夠超越時空的屏障。
我想起亞瑟·克拉克的那句名言:“任何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看起來都和魔法一樣。”
記錄馬克·吉布森逃亡到百年前休謨老宅門口的場景的視頻,被下載下來,拷貝到每個睡眠倉的投影設備中,最終會用暗光照射在所有人的眼鏡和松果體的位置。
吳彥中賊眉鼠眼地看着我們,不知道腦子在想些什麼。
雛菊則完全執行了拉里·約翰遜的指令,對吳彥中形影不離。
我信不過吳彥中和雛菊,所以請來吳若峰,並把肉體與我們完全不屬於同一物種的萊塞特留下,讓他倆照顧我們五個入睡的身體。
“這真的能管用麼?”霍鷹皺着眉,看着這些古怪的設備說。
“不試試怎麼知道。”喬安娜興奮地說,“這一定會非常有趣的。”
“就是~我最喜愛超瘋狂的探險了,”大萌也說,“我相信安寶。”
我自己也覺得完全是可行的,因爲我已經反覆查閱書籍,把原理和方法深刻地映在腦中了。
於是,我們五個人各自躺到睡眠倉中。
隨着漆黑的艙蓋緩緩罩住上半身,投影的暗光射向眼鏡,新的探險開始了。
我是引路之人。感受到震動之後,我並沒有急於從肉體中脫出,而是更深入地將思想凝聚在接受投影的松果體之中。
這種感覺很奇妙,是一種視野向內看的“內觀”。
人的大腦彷彿與整個宇宙都是共鳴的,這也即是古人所說的:“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吧。
很熟練的,我找到了協調共鳴的感覺。
我把這種感覺擴張開來,果然如那些不同文明的古書中相同的記載,沿着光纖通路,我摸索到了大萌、喬安娜、王巨君和霍鷹四個人的心靈。
觸及到每個人的心靈之時,都能感受到一種悸動的震顫。
在這神秘的波動中,我感受到了四位同伴的心靈如同閃爍的星辰,獨特而迷人。
當我與他們建立聯繫時,每一顆心靈都在我手中輕輕顫抖,好似一顆顆心動的琴絃。
作爲引路者,緊緊牽引着他們,我帶領衆人進入一條璀璨的光之隧道。
隧道的牆壁閃爍着五彩斑斕的光芒,如同無數個精靈在我們四周翩翩起舞。
快速變化的圖像讓人眼花繚亂,彷彿在欣賞一場絢爛的光影表演。
我們在隧道中飛速前進,旋轉着加速,速度越來越快,一道溫暖和慈愛的光芒一直指引着我們。
隧道的盡頭,是一扇光編織而成的大門。
我拉着他們四人,徑直衝過這扇大門,融入無盡的光芒中。
緊接着,就是深刻的寧靜。
再次張開眼,我發現,自己正坐在一間老式的教室中。
我們所置身的教室充滿了百年前的氛圍。
木質的桌椅散發着歲月的沉香,彷彿訴說着這個劇烈變革的時代的故事。
它們經受了風雨的洗禮,飽經滄桑,卻依然倔強地依靠在這裡,見證着歷史的變遷。
光線透過木質窗戶灑在這些古老的傢俱上,猶如歲月的指紋,時而明亮,時而黯然。
窗戶上的木格柵欄簡單而古樸,勾勒出一幅別緻的畫卷。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讓人陶醉其中。
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電燈,雖然顯得簡陋,卻給這間教室帶來了一絲溫暖。
它們閃爍的光芒,像是照亮了這裡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每一個在這裡求學的學子。
老式黑板堅挺地立在教室前方,它已被數百次的書寫磨損,顯得有些斑駁,但依舊忠實地履行着它的使命。
它承載着一代又一代學子的求知慾望,見證着教育的力量如何改變一個民族的命運。
我環顧四周,教室中做了三、四十個學生。我震驚地發現,果然有幾個人正在揉着眼睛,似乎剛從睡夢中驚醒——一位身材出衆,留着烏黑的齊肩短髮的身影,正在回頭看着我:這正是大萌啊。
另一位又瘦又小,玲瓏可愛,長髮盤起的小女生,坐在窗邊,疑惑地看着自己的雙手,這不正是喬安娜麼?我身後一個人拍了我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王巨君。
在向另一側看過去,幾個人之外坐着的,穿着一身黑色學生制服的英俊青年,向我點頭致意,正是霍鷹。
在一瞬間,我們五個人同時明白了一件事,很久之前我們第一次在鬼樓探險的時候,在落下的閃電中見到過的“百年前的自己”,很可能就是現在我們。
這一切真實地發生過,歷史就是這麼不斷地輪迴和重演着。
課堂上,一位老師正在講解數學。
題目並不難,連我都能聽懂。我們並沒有打斷老師的意思,按照提前安排好的計劃,謹慎而低調地掩飾着自己。
沒過多久,下課的鈴聲響起。這種“叮鈴鈴”的電鈴聲真的是好有時代感啊,脆脆地鈴聲提醒我們,真的是回到了過去。
下課以後,趁沒有人注意到,我們五個人聚到一起。
“真的做到了呢,這太刺激了,安寶你可太棒了。”大萌這就要撲上來抱我,被喬安娜一把拉住。
“萌萌姐,你可別忘了,咱們現在可是在一百年前,注意形象,注意氣質,穩當一點,不要有破綻。”喬安娜嚴肅地說,“雖然現在來到這裡,有幾個問題我們還不清楚。
第一,我們能維持多久。
雖然按照安子的說法,如果那邊不把我們召喚回去的話,我們可以一直留在這邊,但誰也不知道實踐起來會怎樣。
試想,在那邊我們是睡眠的狀態,如果在這邊我們睡着了,到底會發生什麼,現在也不敢確定。
第二,令我非常詫異的是,我們目前的身份、名字、甚至長相都和那個世界一模一樣。
這點非常不合理。
因爲假如現在是一百年前的話,根本就不存在一個我。
即使當下的這個我是我的前世,也不應該叫喬安娜這個名字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很有可能在一個平行時空,這裡的外部世界展現的是一百年前的場景,但人物還是我們自己。”霍鷹說到。
“那怎麼解釋在鬼樓時,閃電落下我們看到的情況呢?
那時看到的人物和衣着,和現在根本就是一模一樣的呀。”王巨君說。
“時間、空間本來都是一體的,甚至可以說都是虛妄的假象罷了。”我解釋道,“
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但大概的感覺是,起到‘定位’作用的,不是外在的時空座標,而是每個人內在的‘心靈座標’。
我在書中看到過類似的比喻:
這就好像點燃一根蠟燭,然後在蠟燭的四周擺滿鏡子,每個鏡子裡映照出來的蠟燭的樣子,都是不一樣的。
如果我們看不到蠟燭,只通過鏡子來了解世界,我們就會以爲有很多個不同的平行世界,或者一個世界有不同的時間點位;
但假如我們有能力拋棄鏡子,直面蠟燭本身,我們就會發現這個世界的真相,不是鏡子中的影,而是蠟燭本身。”
“好複雜呀,沒聽明白......”大萌嘟着嘴說。
“你的意思是‘人擇原理’?”喬安娜問我。
我點了點頭,說:“我是這麼理解目前我們的處境的:
如果說我們目前的狀態是穿越了時間線,回到一百年前,肯定是對的;說是穿越了平行宇宙,進入到了一個很近的宇宙,這個宇宙的樣貌與我們來處的那個宇宙的樣貌相比,相差一百年的時間,這種說法也是對的。
但這都不是真相,真相是,我們都在同一場大夢裡
——做這個夢的,不僅僅是你,是我,是他,而是整個宇宙。
而這場大夢展現在每個人面前的,就像鏡中的世界一樣:
也許喬小姐眼中的自己,是喬安娜;而在這個世界中的其他人眼中,喬小姐的長相、身材、姓名甚至性別都不是喬安娜,也許就是完全另外的一個人。
但在喬小姐眼中,自己就是喬安娜;
而由於我們五個人用意識聯結的方式共同穿越回百年前的肉體中,我們五個人的眼中的對方,也都是百年後、或者說是我們來處那裡每個人的樣子。
這麼說,大家能明白了麼?”
他們幾個都搖搖頭,即使是天才如喬小姐,也第一次展現出懵懂的表情。
我覺得我能理解此中深意,但我表達不出來。
我可真是笨,常常感到詞窮。
“不管怎樣,咱們先繼續保持這個狀態,穩定的行動,不要出紕漏。
進而想辦法調查馬克·吉布森的情況吧。”
我們儘量裝作符合這裡的學生身份。
其實不用怎麼裝模作樣,很快就發現,我們似乎本身就帶有一種“意識的慣性”,或者類似本能的狀態,比起我們原來所在的世界,自然而然地記得當下這個世界的一些情況:
比如我們這是在大學百年前的課堂,我們如何上課,在哪裡吃飯和住宿,如何在百年前生活,怎麼花錢,怎麼寫字等等。
這些記憶隨着我們慢慢適應當下這個身體,一點一點涌現出來,就好像我們“本來就是在這裡”一樣。
我一度害怕這種記憶淹沒了我的主意識,忘記了自己來時的目標。
所以,我時刻提醒自己,要牢牢把握住自己的心靈,不能荒廢在這裡,失去自主。
大萌也對我說,當下這個身體,比自己原先的那個身體笨重得多,嚴重缺乏鍛鍊,非常不適應。
我告訴她,她所體會到的現狀,就是“神識從原來的那臺生物機甲下車,又登上另一臺生物機甲”的狀態。
她終於點點頭,說:“聽你說了那麼多回,我一直都理解不了你的意思。這回算是徹底明白了。
其實人的肉體不過就如同一輛車一樣,本來就是可以換乘來,換乘去的。那我們還過分依戀自己的肉體幹嘛呀?
活着最麻煩的就是這個肉體。爲了餵飽肉體,得吃飯;
爲了吃飯,得賺錢……人一輩子整個就是爲了這個肉身活着,受它遲累,真麻煩。”
“恐怕這即是老子所說的:‘吾有大患,爲吾有身’的意思吧。”我說到,“
但是也沒辦法呀,我們也沒有辦法隨隨便便就找輛車來上,只能保養好自己所駕駛的這輛車,珍惜自己的車,不然能怎麼辦呢?
你不給車加油,它也不跑呀。你不洗車,它髒得一塌糊塗,也不好看呀。”
大萌撅着嘴,點點頭,無奈地同意了。
王巨君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告訴我:“一開始,我也覺得這個身體非常遲緩,不好用,不靈活。從小我練就了一整套敏銳的動作……”
他頓了頓,我知道他本來想說,練就一身偷盜本領,總歸是不好聽,還是沒說出口——
“有很多熟練動作都發揮不出來。我覺得又無奈,又彆扭。
可是,適應了一上午,我覺得好像又能找回自如駕馭身體的感覺了,渾身充滿幹勁兒,好像回到原來的身體一樣。”
一邊說,他一邊給我們展示了一個神奇的魔術,先是在手中憑空變出一枚硬幣,然後讓這枚硬幣順着手指順滑地遊走。
細長的手指無比靈活,精準地控制着硬幣的走向。
緊接着,一反手,突然在手中出現好幾枚硬幣。
硬幣碰撞在一起,叮噹作響。
然後,他拉過霍鷹的手,把這幾枚硬幣放在他手中。
我們驚訝地看着王巨君流暢的動作。
王巨君拍拍霍鷹,說到:“這幾枚硬幣是剛纔一瞬間我從你口袋裡掏出來,收好吧,還給你。”
我不禁噗嗤地笑了,伸出一隻大拇指,讚歎到:“老王確實高,不服不行。”
“所以,這點其實很奇怪,”王巨君說,“我一開始也是沒有辦法這麼順暢地調動身體的。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肌肉、特別是小肌羣,以及神經系統完全沒有受過這麼複雜和精密的訓練。
但經過一上午的適應,我覺得現在的肉體居然完全適應了我的意念。
這種感覺,用安子的話說,恐怕就是我自登上這臺生物機甲之後,用意識改良、升級了這臺機甲。
甚至可以說,由於我釋放了意識的作用,這個肉體的潛能都被激發出來,肌肉、神經甚至是韌帶組織都完全改變了,在我意識的操縱下,發生了根本的、物質層面的改變。”
爲了證明他的話,王巨君呼地卸下自己右肩的肩環,這個舉動着實嚇了我們每個人一跳,這樣做難道不疼麼?
他利索地一抖肩,又把肩環歸位了。
自己活動活動肩膀,沒有任何不便之處。
他說到:“你們看,縮骨術這種技巧,不像變硬幣這樣,只要打通了神經,任那種肉體狀態都能做到的;
練習縮骨術必然給肉體帶來確定性的改變,如果你的韌帶、肌肉和骨骼沒有充分的訓練,像我這樣摘下肩環,必然會受很重的傷,而且會很疼的。
但是你們看,我已經完全馴服了當下的這副身體,簡直就像經歷過十多年充分訓練的情形。
這隻能說明一件事,就是我的意念確確實實地改變了自己的肉體。”
我們都信服地點點頭,這真神奇。
“大萌,你自己也體會體會,也許能像王鬍子一樣找回對身體的控制,激發出這副肉體的潛能。畢竟在我眼裡,現在的你和咱們那個世界中的你,外貌沒有任何不同。”
大萌認真地說:“嗯,我一定也嘗試一下。”
“這一切真神奇,又有趣。我們一定要把這段經歷記載下來,”喬安娜說,“
回去以後,這些經歷和記憶一定會成爲非常寶貴的科研素材。”
就在我們五個人紮在一起密謀的時候,一個厚重洪亮的老年男人的聲音在我們身邊響起:“同學們,上課了,快回教室吧。”
我擡起頭,看到一位留着雪白的頭髮和雪白的絡腮鬍子的,長得很像是一位聖誕老人的長者。
我曾經以神遊狀態遊歷鬼樓時見過,他恐怕就是那位著名的羅伯特·休謨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