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若峰撞見我們,既驚訝,又欣慰。“你們怎麼來了?唉……能遇到你們也太好了。我和陳隊走散了。大壩裡面的情況……真的是一言難盡。你們看了就知道了。”
我想讓吳若峰大概給我講一講有什麼情況,他搖了搖頭,實在是表達不出來。
但他強調說,來到這裡的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個類似房間或者山洞的地方,裡面囚禁着一男一女兩個人。
這兩個人被束縛着,動彈不得。
這兩個都有烏黑的長髮,個子又高又瘦,年齡在30來歲,不知道是不是我想找的那兩個人。
我點了點頭,很有可能是人類狀態下的亞當和伊芙。
他倆怎麼跑到這裡了?又爲什麼被抓住了?我們還真得儘快去救他們。
摩登伽老師走上前來,對我們說:“我有一種不祥的感覺,大壩裡面很可能出現了很難處置的情況。大家一定要緊緊挨在一起,千萬不要走散了。”
我們計劃了一下,由我舉着盾走在最前面,大萌走在我身後,如果出現了敵人,我倆能率先處置。
沒有戰鬥力的喬安娜走在隊伍最中間,由手持場導槍的霍鷹保護,而吳若峰則保護着王巨君和“孫天璽”,摩登伽老師墊後。這個隊伍緊緊地湊在一起,一步一步向下走向大壩。
剛拐過一個轉角,眼前的景象就令我們無比震驚。
果然所見的一切事物,都如同吳若峰定義的四個字:“一言難盡”。我們如同踏入了一個神奇的幻境,這裡的一切都讓人瞠目結舌。
宏偉的鋼筋混凝土結構和龐大的機械裝置,都已經不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樣子。
這裡,鋼筋和混凝土彷彿經歷了一場詭異的蛻變,成爲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生物圈,挑戰着我們的認知邊界。
在這生物圈中,混凝土結構早已擺脫了線條筆直、平整的直角幾何形態,而是呈現出一種充滿生命力的波動。
這種柔軟的視覺質感讓人想起了雨後密林深處,鬱鬱蔥蔥的菌毯。
雖然表面顯得略顯毛糙,波浪起伏,但觸感依然堅硬如初,讓人確信這是混凝土,而不是其他什麼柔軟的生物。
金屬結構在這裡也變得詭異。
鋼筋猶如從地底生長出的奇特蘑菇,從混凝土牆壁上探出腦袋,撐起一個個小雨傘般的菌蓋。
這些鋼筋蘑菇簇擁在一起,宛如一片奇幻的鋼鐵真菌叢林。
而管道則徹底搖身一變,成爲了更大、更壯觀的蘑菇。
這些蘑菇的菌蓋圓潤飽滿,蘑菇管道頂端,還流淌着點點晶瑩的水滴。
我們都疑惑地看向摩登伽老師。
她皺着眉,對我們解釋道:“類似這種無機物有機化的情況,我在一個非常遙遠的世界見過。那裡發生了現實崩潰,所有的事物都攪和在一起,失去了理性和秩序。
沒過多久,‘宇宙偉大精神’就降臨在那個世界了。這種狀態不是個好兆頭。”她撫摸着這些已經變異的牆壁和管道,再次囑咐我們說,“大家一定要小心。如果堅硬的混凝土和金屬都變異成了蘑菇真菌,不知道下面還會遇到什麼奇怪的狀況。一定跟緊隊伍,每個人都不能走散。”
又向下走了幾步,臺階都消失了,路越來越難走。
樓道中的照明燈,蛻變成了一種發光的蘑菇,照射出五顏六色的光。
原本是扶手的地方,也融化了一般,變成看似柔軟,實則依然堅實的真菌屏障。
這種實實在在的質感、磕碰到時清晰的痛覺以及思想上完整的記憶鏈讓我確信,這不是在夢中,而的確實在現實。只不過這種現實的樣貌真的是堪比夢境般詭譎離奇。
走了幾分鐘,乾脆臺階也沒有了,前面變成了分叉的兩條隧道。
一條隧道寬一點,另一條窄一點。稍寬的隧道,光線反而更加暗淡,橫亙的燈管已經變形成了排骨一般的生物熒光,搖曳的熒光恍恍惚惚,反而使得漆黑的隧道給人留下毛骨悚然的印象。
較窄的那條隧道反而更亮堂,原本是燈泡的地方,長出了圓圓的蘑菇頭,發着奪目的光芒,把腳下和四周都照得非常清晰。
我們看了一眼吳若峰,他聳了聳肩,說:“我上來的時候,這裡還不是這樣的,並沒有兩條路。關押那兩個人的洞穴,在大壩下面入口不遠的地方,就是上次咱們來檢查的時候路過的配電房那裡。只不過我們路過的時候,那裡也已經發生異變了。”
現在該怎麼辦?我們一時沒了主意。我想使用神遊的辦法飛去調查,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睡着啊。
“我們應該走大路,而不是小路。大路更安全,小路可能會更危險。”喬安娜突然說,“這是因爲,顯然我們處於一個巨大的真菌羣落中。
不管這個真菌羣落構成的真菌子實體是真菌細胞,還是鋼筋和混凝土,都應該遵循基本的數學原理。”
她指着這兩個隧道的輪廓,對大家說:“較大的那個隧道,從輪廓上看,形狀更加規整,是一種對稱多邊形結構。
而較小的那個隧道,形狀更加怪異,接近一種螺旋的蝸殼形狀。
這很有可能意味着兩點:一是小隧道的盡頭是個死衚衕,二是大隧道更加接近整個生物羣落的中心。”
我們都覺得喬安娜的分析非常有道理,於是動身走向較大的那個隧道。
果然如她的分析,這個隧道雖然更暗淡,但越走越寬敞。這是一條緩步向下的道路,仔細觀察,確實如喬安娜所言,隧道是對稱多邊的花瓣形狀。
偶爾摸到牆壁,確實是堅硬而又冰涼的混凝土。
但混凝土居然展現出如此柔軟的視覺效果,即使是最大膽的設計師也無法做到。
又走了幾步,慢慢能聽到隆隆的水聲,看來越來越接近水輪機的位置了。
越向下走,一切地事物就變得越扭曲,越醜陋,越讓人反感。
突然,迎面看到一個人影,一晃就消失了。
我和大萌都緊張起來,不知是敵是友。
我緊握護盾,點亮戒指。
戒指發出的紅色閃電像一個漏電的手電筒,雖然能起到很好的照明效果,但也噼啪亂響,觸碰到的話恐怕會被灼傷。
我讓戒指的電光向前延伸,見到的情形令我們大爲驚駭。
前面並不是一個人影,而是一隻蜥蜴人,已經徹底凝固進混凝土的結構中,變成了一尊雕像一般。
他的頭現在天花板裡,四隻腳爪的腳僵直地垂直指向地面。
手還向上推舉,彷彿是被什麼東西把頭咬住,拉到天花板上。
再繼續向前看,更多的蜥蜴人和小灰人的半個身形嵌在牆面、地面和天花板上。
一切像是突然發生的。
他們來不及逃走,突然被周邊的牆壁和地面吞噬,融爲一體,形成了堅硬冰冷的雕塑。
喬安娜走上前,摸着那隻蜥蜴人的垂下來的腳爪,說到:“這種情形可以說明一件事,就是,這裡的異變並不是慢慢的演變而成的,而是在一瞬間發生的。
發生之後,就暫停在這個狀態中了。所以,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促使這種情況發生的源頭。你們知道我想到了什麼麼?”
我和大萌都搖了搖頭。但霍鷹卻說:“是不是那道題——現實流體化發生器?”
“你說得對!”喬安娜點點頭,堅定地說,“咱們可能都被馬克·吉布森騙了,他用咱們給出的數據和算法,真的搞出來一臺不可思議的現實流體化發生器。
顯然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用這個現實流體化發生器造成的。
他恐怕急匆匆地想啓動召喚‘宇宙偉大精神’的程序,所以不管不顧地造成了整個大壩的異變。”
“那我們還得趕快,否則他再次啓動這個設備,我們都在輻射範圍內,那根本就沒有掙扎的餘地,一下子就被同化成這般模樣了。”我着急的說。
“是這麼回事,咱們要繼續快走。”喬安娜也認真的說。
繞過這些已經混凝土化的雕塑,我們果然來到一個巨大的空間。
原本這裡應該是安置水輪發電機組的地方,可是現在卻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水輪機組的機械形態依然存在,但從外形看,已經完全幻化成了一個生物的形態。
水輪機的外殼像一個巨大的蝸牛殼、或者貝殼般,充滿旋轉的紋路和柔和的曲面。
鏈接的粗大的線纜卻已經變成了蠕蟲的模樣。
雖然一動不動地盤曲在那裡,卻讓人感覺汗毛直豎。
水輪機穩定地運轉着,依然發出規律的隆隆的水聲,電力供應貌似也不受影響。
只不過這外觀真的是超出人類能夠想象的模樣。
一路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最終我們來到了原來配電室的地方。
這裡與之前所有的地方都不相同。
原本金屬的大門已經消失不見,變成彷彿是鯊魚的巨口一般,利刃錯落排列。
裡面是一層又一層的重疊的結構,就像是怪獸的口腔。
最中間有兩個座位,可以看出原來是兩把椅子,現在變成了圓圓的靠北和分叉的支架。
我們走到近前,果然是亞當和伊芙。
他們倆狼狽地被捆綁着。捆綁他們的繩子已經完全真菌化,彷彿是巨大的菌絲緊緊纏繞着他們。
他們兩個已經昏迷不醒,不知道還有沒有生命。
但從夢中的情形判斷,應該還是有救的。
我示意大萌幫忙。
大萌的金絲手鐲纏繞成一柄大錘。
只是她用力一揮,就把形如鯊魚利齒的大門擊碎,進入房中,又是兩錘,纏繞住亞當和伊芙二人的已經硬化了的菌絲質感的繩索也被砸碎。
這兩下重擊驚醒了被束的二人。
他倆頭髮蓬亂,身上的衣服都碎成一條一條的。
剛醒過來的二人,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圍來的一羣人,很快從中認出我來。
我向所有人介紹了他們倆。
一開始他們倆還有點拘束,特別是見到摩登伽老師,本能地後退了幾步。
但我們說明了是我們一起救了他們,他倆除了感謝,沒有說別的。
“我們本來想調查這個大壩,特別是你提到你的朋友被封印在這裡,我們就想來看一看有沒有沒辦法解除封印。
結果剛一來到附近,就被捉住了。
關進這裡面沒多久,突然就在一瞬間,所有的事物都發生了異變。
由於我們目前暫時無法接入伊洛因網絡,所以也不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伊芙解釋說。
亞當依然充滿隔閡感,他不願意多說話。
我們只好先領着他們,向外面慢慢走去。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問他們:“你們有沒有往學校的網絡上發送求救信息?”
他們兩人面面相覷,伊芙說:“人類形態嚴重限制了我們兩個人的能力。特別是現在,我們伊洛因網絡終端在剛在的異變中燒燬了,根本不可能發射任何信息。”
那爲什麼會發生在食堂中的那一幕?是誰發出的信息?
難道真的如霍鷹所說,是馬克·吉布森的陰謀?
剛想到這裡,突然一聲巨響,一個巨大的東西重重地落在我們身後。
回過頭來看,是那隻巨大的晶殼蟹。只不過這隻蟹背上的那個不斷變幻形態的正方體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光暈,光暈之中的是一個被透鏡放大很多倍的眼睛。
真的是陷阱!
我永遠都不會忘掉這隻眼睛——這是百牙的眼睛!
從我第一次御夢神遊,就遭遇到它的恐嚇。
一次又一次地,我與它衝突,廝殺。
它是我第一個仇人和宿敵!
我記得在混亂之中,這隻半機械結構的眼睛被林海棠撿走了,原來是被安裝到這個螃蟹身上了。
“就是它,危險!”亞當這回毫不猶豫地大吼,“就是它捉住的我們!”
一股巨大的白光從這隻三層樓高的巨大螃蟹身上射出,向一臺火車一樣衝過來。
我離它最近,連忙用護盾阻擋。但這股巨大的白光直接穿過護盾,衝擊了我的神識。
果然,百牙附身在這隻巨大的螃蟹上,靈體攻擊的威力提高了太多。
我的神識一下子就被衝擊出來,巨大的撕扯的痛苦讓我發出無聲的慘叫。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的肉體像一塊凍肉一樣,通地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飄在半空中,我覺得自己已經被擊碎了。
我“看不到”目前自己的狀態中有任何成型的存在,似乎真的成爲了一團虛無的概念,飄散在空中。
這隻巨大的螃蟹緩慢地轉過身,擡起一條巨腿,踩向我的肉體。大萌爆發了巨大的怒氣,周身遍佈着刺眼的紅光,圍繞全身的花朵也都炸開。
她一下子飛躍到我的肉體身前,手中仍然是長柄大錘,先是抵住螃蟹落下的巨腿,然後反手一揮,螃蟹看似粗壯的巨腿的幾丁質外殼一下子就被擊碎了,露出雪白的蟹肉。
大萌沒有停手,她猛地衝向螃蟹,從螃蟹的身下往返穿梭幾次,螃蟹所有的巨腿都被擊斷。
短短的幾秒鐘之後,像一臺巨大的挖掘機般的蟹身就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由於大萌一直都在螃蟹的肚腹下面移動,懸浮在蟹殼之上的光暈中的百牙的眼睛,怎麼都找不到目標,急得到處亂轉。螃蟹的身軀落在地面上,反而幫了他。
大萌的身形被他發現,眼珠聚在大萌身子的一瞬間,又要再次射出直擊靈魂的白光了。
就在須臾之間,一道無聲的紅光精準地擊穿了百牙的眼珠。霍鷹手握着喬安娜設計的場導槍,射出了致命一擊。
百牙的眼珠被洞穿,整個晶殼蟹瞬間失去了活力,觸鬚不再抖動,殘餘的蟹腿也不再抽搐,徹底變成了死物。
突然,晶殼蟹背上的那個機械眼珠中傳出一聲尖嘯,一股白色從這個機械眼珠中升騰起來,瀰漫在空氣中,而後從下到上地被無形的火焰灼燒過一般,融化,消弭在虛空之中。
“星辰阿米巴,可憐而又邪惡的物種。”我能聽見摩登伽老師的話語,但我看不到自己目前的形態。
我能看到大萌撲到我身上,把耳朵放在我胸口,給我做人工呼吸,拼命地搶救我。
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都無法回到自己的身體中。我現在處於徹底地粉碎和飄散的狀態。
我看到,衆人圍繞着我,伊芙也在設法施救,但沒有任何效果。
我能聽到,能看見,但完全動不了,一動不動地停留在被轟出的半空中位置,沒法移動,也沒法拉進一點點視角。
我看到,摩登伽老師搖了搖頭,背過身去。伊芙也站起身,躲開衆人的視線,走到亞當身邊。亞當抱住了她,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肩膀。喬安娜放聲大哭着,癱坐在地上,霍鷹也抹着眼淚。
王巨君捶打着我的身體,萊塞特現出了原形,不住地顫抖着。
吳若峰把臉轉到一邊,緊咬着牙齒。
大萌大聲地吼叫着,她已經失去理智了,用金色大錘發瘋地擊打已經死掉的巨大螃蟹,把螃蟹的身體砸地稀爛。
最後用盡全身的力氣,居然把大小堪比一輛雙層巴士螃蟹用雙手舉了起來, 從露臺上一下子扔到滾動着的巨大的水輪機中。
她衝着螃蟹地方向嘶吼着,像一隻痛苦之極的狼對着月亮嘶吼一般,完全陷入瘋狂。
蝸牛狀的水輪機被這個螃蟹卡住,發出尖銳的擠壓聲。
緊接着,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幾聲巨大的爆炸聲,隆隆的爆炸把整個壩體震得搖晃,碎屑都從天頂掉落下來。
最終螃蟹殼抵不住水輪機的壓力,被碾得粉碎,被巨大的水流帶走,衝到看不到地方了。
一行人哀傷的圍着我的肉體,不知所措。
可是我就懸浮在這裡啊,離你們一點都不遠。難道你們都看不到我麼?
我漸漸有些着急了,一種冰冷的恐懼感慢慢升起。
會不會真的就這樣完蛋了?
摩登伽老師,您這麼厲害,一定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伊芙姐姐,你們幾次三番救過我的命,這次也能救我的,是不是?
我開始慌了,這次是真的慌了。
我想要哭喊,可是發不出聲音;想要衝回去,可是沒有辦法移動;
恐懼感逐漸瀰漫我的一切的知覺:大萌,大萌,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
我感覺眼前的景象漸漸發白,漸漸模糊,漸漸失焦,圍繞着我的人影漸漸消失,離我遠去……
就在這時,我聽到一個熟悉的陽光的聲音對我說:“安子,別怕,還來得及。”
說話的,是一位身穿一身白色運動服,腳上穿着時髦的籃球鞋,一臉陽光和自信的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