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識地,我第三次踏入那座荒涼的城市。
灰暗的天空下,沉重的空氣伴隨着死亡的氣息。
大廈破碎的窗口,如同一個個哀嚎的餓殍,風吹過時會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踉踉蹌蹌地行走在這片廢墟之中,跌跌撞撞地穿越破敗的街頭巷尾,終於又來到了市中心那個令人歎爲觀止的花環前。
令我驚訝的是,掃地的摩登伽老師的形象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容慈祥,衣着樸素的老太太,拄着一根柺杖站在花壇前面。
老太太的眼神溫和,如同春天的陽光,給這座被摧殘殆盡的城市帶來一絲生機。
她緩緩環視着周圍,彷彿在回憶着這座城市曾經的輝煌歲月。
她的眼角流下了晶瑩的淚水,如同透過玻璃窗觀望的雨滴,透露着無盡的哀愁與不捨。
見我走過來,她轉過身,順手悄悄擦去眼角的淚滴,對我說:“你又來啦?”
聽到這個聲音,令我無比震驚。
這位老人是除小光之外,第二個能在夢中與我對話的人。
“老人家,我是不是打擾到您了?非常抱歉,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我就來到這裡了。”我盡力展示出禮貌。
“看來你還是與我們有緣的。沒有緣分的話,又怎麼會見得到呢?”老太太溫和地說,“既然遇到你,就隨我走走吧,我帶你逛一逛。因爲,這座城市曾經是我的家鄉。”
我微微鞠躬,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後面。
她給我指點了一個又一個地方:這裡曾經是一所學校,孩子們每天歡快地在校園中游戲;
那裡曾經是一個劇院,情侶們晚上會攜手觀看演出;
遠處是一個公園,休息日人們會帶着家人聚在湖邊的草地上野餐……
我們轉了一大圈,最終又繞回市中心的花壇,回到那個一半美麗,一半恐怖的花環面前。
“你知道這個花環的含義麼?”老太太問我。
我搖了搖頭,不敢胡說妄言。
老太太看到我謹慎的表情,也用十分有禮節的語氣對我說:“孩子,你知道麼?在千萬年以前,這座城市曾經是我的家鄉,是我長大的地方。”
我張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的話。千萬年是什麼概念?
“千萬年的時間,不過就是彈指一揮間。所有過去的時間,對於當下的人來說,都是卷積、疊加在一起的記憶罷了。活得越久,記憶越不重要。”
老太太用充滿感嘆的語氣說:“所以,有時候我也想,像你這樣,只有短暫的記憶,也是挺幸福的事情。
美好也罷,苦難也罷,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不再擾亂你的心緒,一切都重新開始。”
“您雖然這麼說,但凡是生命,無不想長生久存啊。”我感嘆到。
“是的,這一點是無疑的。所以,我才建起這座花壇和這個花環。
我把記憶中的城市在這個宇宙中重現出來,就是爲了讓後來人記得,有些事一旦做過了,就再也沒辦法後悔。
我設計的這個花環,就是爲了提醒有能力來這裡探訪的強者,時刻記住自己的初心。
追求力量與財富的後果,必將是恐怖的毀滅;只有放下煩惱,才能獲得真正的解脫。”
“您指教得對,我記下了。”我深深點頭,表示認同和尊重。
“千萬年前,我還是一個孩子。那個被今天的人們稱作‘宇宙偉大精神’的恐怖怪物降臨在我的世界,
我的城市……
一瞬間,所有生靈都被吞噬殆盡。每一個有感情的存在,人,飛鳥,小動物,甚至是昆蟲,都瞬間消失於那不可名狀的恐怖之中。”
老太太仰着頭,望着天空,平靜地說:“機緣巧合之下,只有我一個人逃出魔掌。
幸運或者不幸的是,我發現了這個不可名狀的怪物在吞噬生靈之後,可以釋放出被今天人們稱之爲賢者之石的寶石。
利用這些寶石的創造能力,我獲得了長久的生命和無盡的力量。
後代的人們,漸漸忘記了那個怪物的恐怖之處,爲了搶奪賢者之石,爭相崇拜那個怪物,並給它賦予了一個十分諷刺的名字——宇宙偉大精神。它哪裡是什麼偉大精神啊,根本上就是貪婪的報應!”
“這真是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您有時間,還想請您詳細給我講一講。”我誠懇地說。
“故事很長,以後有機會慢慢講吧。”老太太說,“我今天與你相見,告訴你這些事,就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貪圖所謂的‘宇宙偉大精神’帶來的無盡財富與力量,最終會導致永無終點的孤寂和衰亡。
你是有潛力的,但不要把你的潛力用在錯誤的地方。
你要記住,要把潛力用在努力追求智慧和解脫煩惱上,而不是追求力量和放縱慾望。”
“謝謝您的囑託,我記下了。”我坦誠地說,“我會永遠記住您的教誨,作爲我成長的準繩。”
“說得好。我會一直關注你,希望你永遠不忘記你的初心。”老太太用非常慈愛的眼神看着我,接着說,“
我知道你有一個困難,你有一個朋友被困在一個束縛‘信標’的球形結界之中了。
這種結界十分穩固,即使是摩登伽也沒有辦法打破。但是,我告訴你一個辦法,就可以解決。”
“太好了,請您一定要幫助我,我的那位朋友是爲了救助我才陷入困境的,我一定要救他。”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你想一想,阿修羅族的敵人是誰?對阿修羅族研究最透徹的是誰?”
“是仙女星伊洛因人族!”
“對呀,對破解阿修羅族的結界,最在行的無過於阿修羅族的敵人了。
用不了多久,當你和你的朋友們對伊洛因網絡有深入研究,特別是對他們的納米機器人技術有深入研究之後,就能找到解除結界、釋放你的那位朋友的方法了。”
“太好了!”我覺得她一下子點亮了我的思路,“您真的是給我指明瞭方向,太感謝您了。”
老太太微笑地點了點頭。
我試探性地問:“還沒請教,我該怎麼稱呼您?”
就在我說這句話的一瞬間,一陣龍捲風風驟起,空氣中突然凝聚起紅色的閃電。
老太太的身形突然變得模糊,開始解離,崩碎,消失。眨眼之間,取代這位老太太的形象的,是一位身披金甲,手持權杖,美貌無雙的女神,飛在半空中。
這是一位無與倫比的美麗女神,既驚豔,又英武,散發着令人敬畏的氣質。
她的金甲熠熠生輝,映射出點點金光,如同璀璨羣星。
她的眼神堅定無畏,瞳孔中映射出一片繁星般的智慧,猶如銀河般燦爛。
她的長髮隨風飄揚,宛若逆風飛起的瀑布,在她的背後,那個一側看起來很恐怖、從另一側看起來無比美麗的花環升騰入空中,成爲映襯她身影的背景,花朵如雨般飛灑,在空中紛紛飛揚。
她的身軀散發出耀眼奪目的金色光芒,金光盪滌着整個世界的空氣,洗去了一切污濁和晦氣,只留下愜意的芳香花香。
“若有緣,還將相見。”空遠的聲音響起,這位女神回答了我的問題。
我雙手抱拳,深深鞠躬。
然後我就從宿舍的鐵牀上醒來了。
我看了一眼表,離熄燈纔剛剛過去五分鐘。
霍鷹還沒有睡,他還在充電燈的照明下,搗鼓着小小的電路板。
我翻身下牀,穿好衣服,想出去走一走。
孫天璽問我:“安哥,你幹啥去?”
“我想去散散步,我睡不着了。”
“我也去,你等我一下。”說着,他也翻身下牀,穿好衣服。
我覺得他怪怪的,幹嘛要跟着我?雖然略略有點彆扭,但我也沒有阻止他。
我倆從宿舍樓溜出來,從小門繞出學校,向不遠的商店街夜市走去。
“小孫,你最近身體恢復得怎樣?”我禮節性地慰問他。我實在不知道跟他聊點啥。
“身體已經好多了。”孫天璽扶了扶很大的眼鏡框,看着我,欲言又止。
“咋了?我覺得你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說?”
“呃,其實也沒啥事。”孫天璽認真地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跟你們做朋友真好。
你,王哥,小鷹哥,大萌姐,還有小安娜,你們都是好人,和你們在一起,我真的是非常快樂和幸福。”
“嗯,那很好呀,我們也喜歡和你做朋友。你生病的這麼多年,是不是還是很孤單的?”
“是,而且今天的我看來,其實生病中的我,心中也有病。那時的我怨天尤人,憎恨一切,總是抱怨老天爺爲什麼那麼不公平,我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偏偏懲罰我?
我覺得人們都瞧不起我,都針對我。”
孫天璽一邊走,一邊發泄一樣地說,“那時我討厭所有人,其實現在想來,還不是討厭我自己?”
“換誰處於那種境地,恐怕都會那麼想的。
我前一陣幾番受傷住院,也難免很失落。現在好起來了,不就好了嘛。
特別是我看你最近的笑容多起來了,而且飯量增加了不少,人胖起來了,真的是不錯。”我真誠地對他說。
“直到今天我才慢慢理解到,與世界敵對的,其實是我自己。
你們一直都不嫌棄我,一直都掛念着我,今天的我真的是非常感激。
能與你們住在一起,成爲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希望你身體越來越好。來吧,咱們去夜市吃點東西,我請客。”我對他說:“你還要再結實一點纔好,現在還是太瘦了。”
“我永遠都會和你們是好朋友,我一定不會背叛你們的!”
他的這句話有點突兀,但我覺得也在情理之中吧。
“那真是太好了,讓我們一起開心地活下去!”
我順嘴說了這麼一句不知道怎麼想出來的話,然後我看到,他滿臉欣喜地點頭應允。
我們吃了夜宵,聊了很多,發現孫天璽其實是挺有意思的一個人,他看過很多漫畫和電影,說起電子遊戲來也沒有他不懂的。
他並不像表面那麼內向和孱弱,如果沒有生病,他明明可以是一位非常優秀、廣受歡迎的男生。
當然,關於一切秘密和奇遇,我都沒有和他談起。
畢竟,許多事情連王巨君和霍鷹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親歷者,人們是不會相信的。
隨便談論人生奇遇的後果,約翰·納什老先生已經給我們示現過一次,我沒有蠢到會不接受這種歷史上有名的教訓的。
第二天居然是非常平和的一天。
吳若峰沒有新消息,摩登伽老師也沒有新指示。
大萌去摩登伽老師那裡“閉門補課”了。
霍鷹繼續給喬安娜攢着什麼電子玩意,喬安娜則神秘兮兮地紮在圖書館查資料,畫草圖。王巨君帶着孫天璽在各個社團到處串門,玩得不亦樂乎。
我想起夢中那位老太太——或者是女神,給我的提示。
她說得非常對,沒有人比自己的對手更瞭解自己。
阿修羅族開發出來的晶殼蟹可以入侵伊洛因網絡,仙女星人族也必然有破解阿修羅族結界的辦法。
按照老太太的說法,應該就是使用納米機器人技術。
想到這裡,我給亞當和伊芙發去信息,約他們見面,說我偵查到了阿修羅族新的情報,想與他們分享。
果然如我所料,這二位對情報可是比什麼都上心,不用我催就換做人類的形態,早早在咖啡廳僻靜的位置等待我了。
我把在水壩偵查到情報告訴他倆。他倆非常認真的記下來,並且對我大加讚賞,特別是亞當,表現出難得的親切。
“你看,我就知道幾次三番幫你療傷,救助你,一定會得到你的報答的。你是個非常重義氣的人。”
我突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便說:“我最近想起一件事,我模模糊糊地記得,少年時曾經遭遇過一場爆炸,然後好像是被兩個仙女星人給救了。救我的,是你們麼?”
亞當和伊芙驚訝地張大了眼睛,對視了一眼。
我看到戴在他倆腦袋上的金屬圈亮了一下,似乎是做了無聲的溝通。然後,伊芙說:“的確是我們。可是,坦率的說,我們明明徹底刪除了你相關的記憶,你怎麼還能想起來呢?
這點真的是很奇怪。你能不能詳細地向我們說一說?”
其實也沒有什麼詳細可說的,我只不過是有個模糊的記憶,幾個鏡頭而已。
“這真的是很奇怪。我們確實徹底地刪除了你大腦中相關的記憶。
伊洛因教條教給我們,人腦不過就是一臺電腦而已。
你的記憶被刪除了,就像在電腦上刪除了文件一樣,按說就應該消失了。
至於你爲什麼還會記得,這點真的很不可思議,我們回去會再研究一下。”
我似乎記得是誰說過,也許是摩登伽老師吧,說人的大腦並不是電腦,記憶也不存儲在大腦裡,而是彌散在宇宙空間裡。
但是我記得不太準,所以我就沒有跟他倆爭論。
“拜託以後不要再做類似消除記憶的事好麼?這聽起來怪可怕的。”我說。
“我不敢向你保證任何事,因爲我們只能遵從伊洛因網絡的指示行事。”亞當斬釘截鐵地說。
“好吧,你倒是坦率......”我無奈地說,心裡暗暗想,以後得想個辦法避免被他倆抓去消除記憶。
不過,當務之急是請他倆想出辦法救出小光。
我請他們幫我動用納米機器人去破解封印住小光和信標的結界。
“關於這一點,恐怕我們得請示伊洛因網絡,才能向你反饋結論。
動用納米機器人有可能會被視爲戰爭行爲,而破壞那個抑制信標的結界,恐怕更像是一種嚴重的挑釁了。”亞當說。
“不過也不一定沒有餘地,因爲畢竟這麼做也未必會造成對方的嚴重傷害和損失。
特別是,能夠把你的朋友救出來,從這一點出發,也許伊洛因網絡的策略主腦會同意的。”伊芙說。
“希望真的能做到吧,拜託你們了。”我點頭說道。突然,我又想起一件事,我聽提姆·吉布森和林海棠議論,說陳岱巖的腦子被伊洛因網絡的納米機器人入侵了,所以才無法自持地非得給吉布森集團找麻煩。我問亞當和伊芙是否知道這件事。
“這絕無可能。我們二人負責地球事務已經很多年了,在地球上也只有我們兩個仙女星人。
伊洛因網絡從來沒有派我們做過任何入侵別人大腦的事。
這太過分了,把人當作蟲草或是行軍蟻了,這種事是違背伊洛因信條的。”亞當確定地說:“在這種事情上,我沒有欺瞞你的必要。你可以信賴我們。”
伊芙也堅定地說:“我們的信條是幫助和救助, 你看,我們幾次三番地救助你,從來也沒有試圖侵佔你的大腦和身體。
即使你與我們有一些不同的意見,我們也是非常坦率地溝通,並沒有欺騙你。
像是你剛纔提到的消除記憶的問題,或者救助你朋友的事,這些事我們暫時不能承諾你,那麼,我們就會實話實說,不會現在哄騙你答應你,到時再強迫你的。
承諾不了的事,我們都會直說,何況這麼嚴重的指控?
欺騙是違反伊洛因信條的,我們二人都是恪守信條的模範,你可以信賴我們。
你不要聽信阿修羅族的僕從所說的,它們都是一羣嗜血的野獸,它們的話絕無可信。”
我點了點頭,我猜想會不會還有別派系的仙女星人族的勢力也摻合進來呢?
像是阿修羅族的覆障王與花環王之間的鬥爭?
但我不想說。看他倆堅決的態度,我要是說出來“伊洛因網絡派了別人”之類的話,他倆肯定會生氣的。
對了,我還有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倆到底是啥關係啊?”
“我倆是夫妻啊,沒告訴過你麼?”伊芙大方的說。
“伊芙是伊洛因網絡配置給我的妻子,這個宇宙中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她更懂我,更能與我匹配,因爲這一切都是偉大的伊洛因網絡的計算和安排,所以這真的是最完美的結果。”
亞當用他一貫的上綱上線的嚴肅態度,討論着愛情問題,也是真有趣。
你們兩口子還真是幸福和匹配啊,我想,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