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咖啡廳裡,吃着葉薇薇端上來的早餐,安家宜的腦子裡還在想着昨晚的夢境。
葉薇薇自己也端了一杯咖啡,款款地坐在安家宜對面,微笑着對他說:“小安,我看你愁容滿面的,有什麼心事麼?”
安家宜微笑地搖了搖頭,說:“葉阿姨,我昨晚沒睡好,做了個夢。”
“什麼夢,說來聽聽唄。”
“我夢到,我將要做出一個選擇:爲了救一個朋友,放過一個惡人;如果殺了這個惡人,在未來,朋友也會喪命。您說,我該怎麼做?”
葉薇薇聽了安家宜的話,若有所思。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講了一個故事:“小安,我記得很多年前,和老高一起,去做一樁生意。你懂的,就是那種江湖上的生意。
那時,有兩夥兒勢力,在競爭同一塊市場。其中一夥兒人僱傭了老高和我,去擊敗他們的對手。
對手是個嗜賭如命、自以爲是的男人,他是個東南亞黑幫的二代,剛剛接手去世老爸的生意。
我們設計了一個賭局。
我的責任是騙這個男人,讓他把自己關鍵的籌碼交給我保管;而等他需要這個籌碼的時候,我並沒有給他,這下導致他在賭局的最高潮失敗了。
這次失敗,導致這個男人傾家蕩產,事業崩塌;於是,他的競爭對手贏得了生意。
在最後,他的競爭對手要求我們斬草除根,徹底搞死這個男人。
當然,這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好人,他作爲黑幫二代,走私犯毒、綁票敲詐,無惡不作。殺了他,並沒有什麼不行的。
可是,那天巧了,我們依計劃準備徹底幹掉他時,老天爺沒答應——突然地震了。
老高說,這單我們不能再做了。如果再做下去,老天爺會懲罰我們的。於是,我倆就收手,連尾款都沒要,連夜逃回國了。
這件事之後,過去了好久,我幾乎都忘記了。
前幾年,我和老高去東南亞旅遊,突然遭遇一夥兒劫匪,把整個大巴車給扣下來,一車人都被押做人質。
就在我和老高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一夥兒本地的武裝,類似當地保安團性質的,突襲了劫匪,把我們所有人都救了。
而這個保安團的後臺老闆,居然就是當年被我和老高坑得傾家蕩產的那個男人。
他從我倆手中逃命之後,白手起家,重整旗鼓,又成爲一方霸主。
甚至後來,他的勢力比之前還大,與東南亞當地政府還搭上關係,成爲黑白兩道通吃的真正的大佬;
不但壟斷了當地的毒品和黑市,又拓展了網絡詐騙、網絡賭博和網絡色情這類‘新業務’,還成爲當地的衆議員和有名的慈善家。
後來,一車人都被釋放了,只有我和老高被押送,去見這個後臺老闆。我倆還想,這次死定了。
沒想到,這個男人居然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他說,如果不是被我們騙,自己還會沉迷賭博,不能自拔。經過上次的失敗,他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並戒了賭。
他並不感謝我們給他上的那一課,他甚至依然恨死了我們:老高騙了他爸留給他的錢和生意,我騙了他的感情。
但他調查了我們的背景,知道我倆只是生意人,後臺是自己的競爭對手的時候,他也釋然了。
他明白,自己並不是輸給我們,而是輸給他自己的劣根性。
自那一次慘敗之後,
他變得極其自律,極其冷酷;所以才能做到迅速重整隊伍,重新崛起。
最後,在送我們離開他的地盤的時候,告誡我們,適時收手,不要再做壞事了,否則必然會像他一樣,遭受到天譴。
沒過幾個月,江湖傳聞,這個男人就死於艾滋病的急性併發症,什麼藥也不管用,死狀非常慘,全身潰爛,整個人被細菌和寄生蟲活活吃掉了。”
安家宜呆呆地聽着葉薇薇講這個故事。眼前這個美麗、優雅、被晨曦映襯出一股油畫般高級感的貴婦,居然經歷過這麼驚悚和跌宕的人生。
最後,葉薇薇說:“小安,你知道我在這個故事中,得到什麼結論麼?”
安家宜搖了搖頭。
葉薇薇說:“被我們騙的這個男人,不可謂不聰明、不自律、不勤奮;他甚至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如果他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而不是一個東南亞黑幫世家的話,他很可能會成爲一名工程師、醫生、甚至可能是科學家或政治領袖。
但他的家世決定了,他只有走上江湖這一條路。無論他怎麼選,無論他怎麼努力,最終都是這個結果。
他或者死於我和老高,或者死於別的刺客,亦或者死於毒品或疾病;他註定了不會獲得善終。
原因很簡單,他只要按照自己的命運軌跡走下去,就必然會走到這個結局。”
“除非他逆天改命,徹底擺脫他現有的命運軌跡……”
“你說得對,除非他逆天改命。但這是多麼難啊。”葉薇薇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和老高很多年前就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我倆一直都在努力地從江湖紛爭中抽身。
但這非常困難。緣分不斷地糾纏住你,我倆就像被緣分這張大網纏住的魚一樣,無論怎麼掙扎,都難以脫身。
小安,你還年輕,你這一輩子註定會很不平凡,註定會經歷很多紛爭。你已經被緣分這張大網緊緊捕獲,無論你怎麼掙扎,都難以擺脫。
小安,在未來,如果你有一線之機,能夠解脫緣分的網羅,能夠看破一些事,放下一些事,你就要儘量去看破,儘量去放下。
殺惡人,確實是做善事。但如果殺惡人一時痛快了,後果是朋友受害,那也只好怪自己福報不夠大,命格不夠高罷了。
無論如何,不能逞一時猖狂和痛快,去做下令自己終生悔恨的事情。”
安家宜點了點頭,說:“葉阿姨,您這個故事真的是發人深省。
假如您故事裡的那個男人,他憤而放棄自己黑幫的身份,一跺腳,遠離江湖,遠渡重洋,移民他鄉,從此做一些正經營生,說不定多年之後,以他的才華和勤奮,還能重獲新生呢。
而他卻不懂得轉換自己的角色,認準自己就屬於那個黑暗的世界,在一條註定毀滅的大道上,追求成爲最強者,最終也躲不過滅亡的命運。”
“是的,小安,所以,聽阿姨的一句勸告,得饒人處且饒人,能了緣時莫攀緣。”葉薇薇認真地說。
“謝謝您,您的話讓我很有收穫。”安家宜誠懇地說。
就在此時,咖啡廳的門被推開,門上掛着的小鈴鐺發出清脆的叮鈴聲。
安家宜擡起頭,看到滿頭黑髮、瘦高英俊的亞當, 頭戴着黑色大蝴蝶結、穿着優雅黑裙的伊芙走進咖啡廳。
後面跟着一個身材瘦高,長腿細腰,削着齊耳短髮,一身緊身運動裝,英氣十足的女孩子。
看到三人進門,葉薇薇急忙起身,招呼客人。
三人走到安家宜近前,安家宜起身迎接。亞當和伊芙很客氣的問好。安家宜一臉疑惑地問:“這位是……”
“安家宜,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女孩子一說話,安家宜恍然大悟,震驚地說:“你難道是沙利葉嗎?”
女孩子驕傲地昂起頭,對安家宜說:“就是我!”
安家宜悄悄地問伊芙:“姐姐,沙利葉這小子,怎麼變性了?”
沙利葉氣得張大眼睛:“人家本來就是女生!”
伊芙笑着說:“也難怪你看不出來。沙利葉在我們的世界裡,還算是青少年,沒怎麼發育,按你們的年齡,也就相當於16、7歲而已。
而且,她是女兵,平時疏於打扮;你也是在戰場上見到她的嘛。
她一身機甲,跟你們打得昏天黑地的,所謂‘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沙利葉一臉不情願地瞥着安家宜,也不等人招呼,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
從她緊緻的腹肌和手臂上肌肉能看出,這傢伙肯定是很受過高強度的鍛鍊,相當結實。
安家宜不由得覺得好笑,難怪自己沒認出來,她整個就是個假小子嘛。
亞當也坐下,對安家宜說:“小安,你不找我,我們也想找你呢。有些事,想與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