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單身宿舍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
萊塞特一直跟着安家宜,陪他走到屋門口。直到分手前,萊塞特都堅定對安家宜說:“大哥,你一定要相信,花環王對你和女主人是非常看中的。
你也一定要相信摩登伽女神,她一定會幫助你們的。”
安家宜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你放心,我當然是非常信任花環王的。你看,我這不就準備去見她的嘛。你快回去休息吧,具體什麼情況,咱們明天再聊。”
直到安家宜關上屋門,萊塞特才放心離開。
打開燈,安家宜坐在桌子前,從上鎖的抽屜中取出《御夢行者》,翻看之前幾次關於花環王的夢境。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起。
安家宜打開門,驚喜地看到小光站在門口。
他換了一身白色的商務休閒套裝,腳上穿着一雙花俏的皮鞋。任誰看來,這都是一個剛工作不久,志得意滿,收入頗豐的職場新貴。
“哎呀,歡迎歡迎,你怎麼找到這裡的?”看到小光,安家宜高興壞了,連忙拉他進屋。
招待小光坐下,安家宜遞上一瓶飲料,開心地對小光說:“小光,你這一身新衣服還真是不錯,不但帥氣,還顯得格外高級。”
小光笑着說:“安子,別貧這沒用的。我知道你現在亂得一塌糊塗,就想來看看你,現在狀態怎樣。”
“你看,我想了個絕妙的點子,把大袞的詛咒封印在一個空殼的人格里了。你看我這個主意怎麼樣?”
“嗯,挺不錯的主意,非常新穎的作死辦法。”
一聽這話,安家宜心裡涼了半截。“怎麼是作死呢?只要不發作,能忍一陣是一陣嘛。”
“你也清楚,大袞的詛咒是一段大袞的思想。你現在可好了,給這段思想一個人格的殼子。有朝一日它成長成爲一個完整的人格,我看你怎麼應對。”
“這個……還能這樣麼?”
“哈,我也希望它不會這樣。”小光不慌不忙地說,“所以,我老是對你說,你要踏踏實實地修行。
靠修行,把這段有毒的思想從自己的腦中抹除掉纔是正路。
你要儘快提升自己,不要讓這段思想成長成爲一個獨立的人格!”
“你這麼一說,我還真後怕……”
“知道害怕是對的,我不怕你對這件事害怕,就怕你對這件事得意洋洋,不知其中的深淺。
這是一個不停成長、隨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並不是被你收起來扔在角落裡就了事的東西。”
“唉,你這麼一說,我才明白。真得謝謝你提醒我。”
“我今天來,不是爲這件事的。我還有更重要的事。”
“這還不重要啊,那什麼事更重要?”
“自然是大萌的事情了。”
“那倒是,我一直把她的命放在我的命上面。”
“不僅僅是命,事關這個宇宙的命運和這顆星球的未來。”
“我覺得你很少會直接干預事件的走向,一向都是在思想層面幫助我。今天怎麼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因爲我覺得,事件的走向越來越危險。”
“我怎麼沒覺得,我什麼選擇還沒做呢。”
“對,所以這才危險。我問你,你今天晚上想去見花環王,對不對?”
“對呀,你能讀取我的思想,我是這麼打算的。”
“見她的面,你準備說什麼?”
“我準備把事情和盤托出,
問問她,我們該怎麼辦。”
“你猜她會怎麼回答你?”
“我猜她會……”被小光這麼一問,安家宜才覺出有點不妥來。
“你這個傢伙吧,沒上過班,沒社會經驗。”一邊說這話,小關一邊故意顯擺自己的嶄新帥氣的商務休閒套裝。
“哥們,你這話啥意思?”
“我的意思是,假如你在一個公司裡上班,有件事沒拿定主意,問公司老闆,你怎麼問?”
“我直接問啊,領導,我這事該怎麼辦呀?”
“嘁,傻瓜,你這麼問,領導不得敲你的頭?我要你有什麼用?不動腦子,什麼事都來問我?”
“那……我該怎麼問?”
“你記住,面對大人物,你至少得有方案。不管你的方案能不能打動她,總歸不能等她給你拿主意!
你得拿着幾個現成的方案,讓她挑一個。
哪怕方案不太好,至少她也會告訴你,往哪個大方向前進。
你如果空手去找她,人家憑什麼閒得沒事,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你身上?
從今天開始,你就記住了,找領導、找老闆問事情,一定帶着方案去,讓她做選擇題,而不是做問答題。”
“我看她挺好說話的,一個慈祥的老太太……”
“你去德雲圖書館,查過她的歷史麼?”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她好說話?”
“我猜的…..”
“你猜?你是沒見過,她剿滅了超過一萬個文明,屠殺了上百億條生命,吸收了更多的生命到阿修羅族之中;
你是沒見過,她作爲阿修羅族三位王者,以一己之力,繁衍出整個族羣,控制了半個宇宙,無人不可思議怪物都拜服在她的腳下;
你是沒見過,作爲阿修羅族中勢力最大的長老,她率領着將近一半的阿修羅族生物,橫掃整個宇宙空間,把仙女星強大的艦隊擊潰,無數星球淪爲墳場。
她想要的,並不是什麼小小的和平。她也不是對你或者張萌情有獨鍾。
我甚至可以下定論,花環王本人的境界,早就超越了單體宇宙。她之所以還留在這裡,就眷顧着她那成百上千億的子嗣們,希望帶着它們一同平地飛昇而已。
從某種角度上講,她是遠超你能理解的存在。她之所以在你面前展現爲一個和藹的老太太的形象,是因爲她知道,這個形象你能夠接受;而你和張萌對她有重要的利用價值。
你一定要看清楚這一點,不要幼稚地認爲,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老太太。
她是活了上千萬年,能夠橫跨六個維度,統御了半個可觀測宇宙的抽象的意志和思維。
任何小瞧她的做法,都無疑自取滅亡。”
說完這一大套,小光鄭重地說:“我之所以專程來對你說這些,是希望你不要幼稚地以爲,你能夠借用她的力量,隨隨便便就保護了你們的安全。
你也不要幼稚的想象,她能由着你們一通瞎折騰。
你要想清楚,到目前爲止,她幫助你們,是因爲你們有利用價值。她相信,你們能夠帶給她,她最渴求的東西。”
“就是幫助她的族羣眷屬戒掉對賢者之石的依賴,全體平地飛昇?”
“是這麼回事。”
“那我該怎麼做呢?”
小光有點不高興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喝了一口水,苦笑着說:“你看,你就知道問來問去。怎麼做,你自己去想!
我沒辦法決定你的命運,不可能告訴你,你應該怎麼做。我頂多能告訴你最好不要怎麼做。”
“好吧,”安家宜也苦笑着說,“我確實得謝謝你,我沒有想到你說的這些事。”
“祝你成功。”小光站起身,衝安家宜點點頭,準備離開。
“對了,我還有件事想問你。”安家宜攔住小光,“你知道我去了另一個世界吧?”
“我知道呀,你這不是安穩地回來了麼?還挺明智的,把另一個人格留給那個世界的自己。說實在話,我都沒想到這麼聰明的主意。”
“我想問的是,那個世界,有你麼?”
“當然有啦。每個人世界都有,只要有你,就有我。”
“那,你怎麼沒幫助那個世界的我呢?”
“你怎麼知道,我沒幫助呢?”小光笑着,一邊說,一邊推開宿舍的門,擺擺手,離開了。
聽了小光的一席話,安家宜背後冒了一點冷汗。他說得非常對,自己雖然一向對花環王表示尊重,也只是出於敬老的心裡,對這個老太太並沒有什麼敬畏感。
可是,想起鐵翼龍王的壓迫感,再想到,鐵翼龍王是比花環王還要低一個級別的存在,瞬間就覺得小光說得非常有道理了。
仔細翻看自己的日記《御夢行者》,回憶幾次與花環王的見面,安家宜琢磨着,確實應該擬定一個談話方案來。
放下筆記本,躺在牀上,一邊想着這些事,一邊習慣性地陷入漆黑的震動中。安家宜的思緒溶解在一團混沌和迷惘之間,進入虛幻的夢境世界。
張開眼睛的時候,果然出現在那個幾次三番去過的廢棄的都市。
安家宜站在道路中央,無比感慨。
前不久,自己穿越到另一個世界,那裡也是遭遇了宇宙偉大精神的入侵,緊接着就淪爲外星勢力的戰場。
此刻的安家宜突然能夠體會花環王的心態了。
她一定是把一股悲涼和憤慨埋在內心深處,以堅定的毅力用希望和理想把自己的行爲引領到一個正確的方向。
對於她而言,正確的方向,恐怕就是領導族羣,走向進化。
安家宜沿着走過幾次的道路,一直向城市中心那座巨大的花壇走去。
遠遠地,就能夠望見安裝在花壇之上的無比神秘、無比瑰麗、無比誘人的花環。
這個巨大的花環從一側看過去,是絢麗多姿的美麗花朵;從另一側看過去,是恐怖駭人的地獄野花。
走到這座花壇前,空無一人。
寂寥的風把幾張廢紙捲到半空中,拂面而來,傳來一股枯燥、死亡和乾涸的氣息。
安家宜一邊瞻仰這座花壇,一邊思考着小光的話,琢磨着如何與花環王更好地對話。
站了沒多久,突然他聽到一個熟悉而溫柔的老太太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小安,你找我有事?”
安家宜一回頭,眼中所見到的還是那個矮胖的,和藹的白髮老太太。她拄着一根柺杖,微笑着對安家宜說話。
安家宜倒身下拜。老太太連連擺手,說:“小安,你趕緊起來,我們不興這個,不用這麼大禮儀。”
安家宜用一種耍賴皮的態度趴在地上說:“老神仙,您老要是不救我們,我就不起來。”
老太太笑了,說:“小安,你還要我親自攙扶,你才肯起來麼?快起來吧,起來好說話。”
聽到這話,安家宜才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畢恭畢敬地對老太太說:“老神仙,我們要完蛋啦,沒招誰沒惹誰,人家要追殺我們呀。
我們實在是沒退路了,所以只好來求您老保佑!
我們自己但凡有一點辦法,也不會來麻煩您的。您看,巫慄廣這孫子折騰出這麼多陰損的事兒,我們都自己扛下來了。
這回據說是5級戰帥烏列爾下的追殺令,我真是沒轍了,纔來求您呀!”
聽到烏列爾的名字,花環王的臉色沉了下來。安家宜感到一陣寒意,渾身不由得顫抖了一下。
“要是別的戰帥,或者是阿斯塔本人,老太太我還真不好意思撕破臉皮去擡槓。這個烏列爾的確令人生厭。
他專門找我的女兒們的麻煩,孩子們在他身上吃過大虧。”
“就是啊!有個事情您不知道,我得跟您說說。”安家宜故意煽風點火,把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見聞告訴花環王——他親眼見到女武神獵殺組擊殺了一個女武神,還剁成肉泥。
他還說了,他們收留了這位女武神的“寵物”,一個毛茸茸的六條腿的藍色大牛。
花環王一開始聽到烏列爾的手下擊殺了一個藍色皮膚、頭上長角的女武神,也只是皺皺眉,沒有說什麼。
聽到安家宜說,他們收服了藍色大牛“毛茸茸”,頗感興趣起來,對安家宜說:“小安,你把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一遍。從你爲什麼會穿越去另一個世界開始。”
安家宜便從大袞的詛咒說起,一直說到王巨君救了一個小女孩,最後說到自己把兩個人格分裂在兩個世界,主人格回到這個現實中。
花環王一邊聽,一邊點頭。說到大袞的詛咒的時候,老太太插話說:“小安,你處置得非常好。把詛咒收納在一個空殼人格里,確實是一個非常明智的做法。”
“那……也不是最終的辦法。詛咒最終成長爲一個完整的人格的話,不依然是麻煩嘛。”
花環王老太太笑了,說:“如果沒有外在因素刺激的話,這一段小小的思想要成長爲一個完整的人格不得幾百幾千年?
到那時候你早就死啦。與其操心那個,不如平時小心,不要陷入嚴重的負面情緒中,不要激活它,纔是更重要的。”
安家宜最後說到,他們把從另一個世界中救回來的小女孩送到桃源村,交給公孫鯉撫養。花環王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
她好奇地問:“你們救回來的那個小孩子,皮膚是什麼顏色的?”
安家宜說:“跟我差不多吧。我感覺,從形象上看,應該就是中東本地的孩子。眼睛非常大,人真是超級好看,就是餓得瘦了點。”
花環王點了點頭,說:“走,咱們一起去看看她。”
“啊?這就去啊?”
“對呀,你跟着我。”花環王說到。她用柺杖輕輕地敲了一下地,整個場景就完全切換成桃源村了。
儘管有多次穿越的經歷,儘管掌握了神遊出體的能力,安家宜對還是此刻這個瞬間變化的過程感到無比震驚。
沒有什麼“施法前搖”,直接從夢境就進入了現實之中,而且還是帶着自己一起,這花環王老太太的能力,簡直不可思議。
嗯,不可思議,真的是這樣,想也想不明白,太神奇了。安家宜在心裡唸叨着。
他悄悄地掰了掰手指,手指生疼,顯然是從夢境回到了現實之中。他完全理解不了這是怎麼發生的。
腳下的石板路,非常的堅硬和真實。安家宜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着平時常穿的衣服。剛纔在夢中,應該也是以穿着這套衣服的形象出現的吧。
老太太在前面拄着柺杖,慢慢地走。安家宜跟在她身後。時常有人擦身而過,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倆。
這種感覺,並不是由於安家宜與路人的震動規律不同,路人的眼睛看不到安家宜。
有的路人會看一眼老太太和安家宜,但緊接着就轉過視線,不在乎他倆人了;偶爾擦身而過,有了一點輕微的身體接觸的路人,對他倆也毫不在乎。
這就好比他倆是路邊的野草、道旁的小石子,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倆,但都主動地把他倆從注意力中抹除了一樣。
安家宜明白了,他們的的確確來到了地底桃源村,來到了這個現實中。而現實中的所有人,不知道基於什麼原理,完全忽略了他們的存在。
安家宜感覺,這比隱身神遊的能力更恐怖。這效果,相當於是直接干擾了周邊人大腦的運作。
他甚至後怕,不知道老太太會不會在之前也這麼對待過自己——老太太就這麼若無其事地站在人羣之中看熱鬧,可是所有人都無法“注意”到她的存在。
老太太領着安家宜,一直走到村裡盡頭的花環祠。
花環祠的一側偏房裡,王賁正抱着那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向公孫鯉老人講解情況。
花環王領着安家宜,大模大樣地走進房間,自己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安家宜站在旁邊。
公孫鯉非常慈愛地輕撫着小女孩的頭髮,對王賁說:“小王,我有個想法。”
“師父請講,弟子謹遵師命。”
“這個孩子,就由你養大吧,你收她爲弟子吧。”
“啊?”王賁大吃一驚,後退半步,連忙說:“師父,這可使不得。弟子我連媳婦都沒有,哪兒會養孩子啊?”
公孫鯉笑着說:“我讓你找媳婦,你不找。我給你介紹了那麼多好姑娘,你都不要,你活該打光棍。”
“不是,那……也不能憑空塞給我一個閨女養啊?”王賁苦着臉說。
“剛纔還說謹遵師命呢,這就不聽話啦?”公孫鯉笑着說。
“師父,您也知道,我這個人有病,我連覺都睡不好,我連自己都管不好,您還讓我帶孩子?”
“就是因爲你有病,所以纔想辦法給你治病!這孩子,就是藥方!帶好孩子,就是你的修行!”
公孫鯉站起身,走到房子門口,對着花環祠正殿的方向,雙手合十,躬身施禮道:“花環王陛下在上,感謝您老保佑,送給我這麼好的一個孩子,能夠救我的弟子王賁於水火之中。
您老在天有靈,要是同意我這麼幹,就回答一句。您老只要答了話,我就把孩子交給王賁養活,王賁也不能推辭。”
坐在公孫鯉背後、屋子正中的太師椅上的花環王老太太,大模大樣地回答說:“我同意!”
聽到這句話,公孫鯉和王賁都大驚,兩人似乎完全看不見花環王和安家宜,急忙倒身向花環祠正殿的方向下拜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