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手殺了先知?安寶,你說什麼呢?怎麼可能……”
“巫慄廣這孫子哪兒是先知啊……哎呀,你們不瞭解這些事,我稍後再詳細解釋。
總之,我理解的情況是,你們試圖使用巫慄廣慣用的‘人格複製’手法,從另一個宇宙複製一個‘我’,安裝到這個世界的已經失去魂魄的安家宜的肉身中,是不是這個意思?”安家宜問到。
“大體就是這個意思。只不過,也不知道哪個步驟不對,連安家宜的肉身也發生了變化;不但是肉身,連衣服都……”霍鷹說到。
安家宜點點頭,他向在座的四人解釋了自己的狀況——被大袞詛咒,連肉身帶靈魂都會被從自己本應存在的宇宙中驅逐,所以,可能是順路吧,就來到這裡了。
“當務之急,不是考慮我的事情,”安家宜說,“而是繼續完成你們的任務。比如,現在能否確定驅逐宇宙偉大精神的作戰成功了?”
“應該是成功了。”霍鷹說到,“你醒來前不久,我們接到無線電信號:在我們的飛機墜毀之後,張將軍所在的航空母艦發射了一枚偵察導彈,拍攝了北美洲地面上的情況。
傳回來的照片顯示,宇宙偉大精神存在的跡象已經消失了。儘管整個大洲已經化爲巨大的荒原,但我們保住了大半個星球。”
“飛機墜毀了?”安家宜聽到這個詞,心裡不由得一緊,“我還以爲咱們在基地之類的地方呢。”
“當然不是啦。從樂觀的方面講,我們成功地完成了戰略任務,雖然犧牲了一個安家宜,又搞來一個安家宜做備份;
但從悲觀的方面講,我們現在落在亞丁灣北部的荒漠地區,這裡正處於天使與惡魔激戰的戰場中心。
我們現在正躲在一處原來由聯合國維和部隊修建的廢棄地堡中。
目前,我們面臨的難題是,必須徒步行進100公里左右,到達阿拉伯海的海邊,纔有可能得到張將軍率領的海軍接應。
順便提一句,作爲人類,目前爲止,我們已經幾乎失去了全部的陸地,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廣袤的大海了。
幸運的是,屬於惡魔一族的海怪只逡巡於北大西洋和北大平洋接近北美洲的地區,並未向外擴張。”
“這一點也不奇怪。”安家宜說,“阿修羅族是逐賢者之石而居的,就好像逐水草而居的動物一樣。
宇宙偉大精神沒有擴展到地方,就沒有賢者之石,阿修羅族自然也不大感興趣。”
“你給出的解釋太有力了。”喬安娜說,“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麼,張將軍的海軍艦隊向我們這邊航行過來,只要多加小心,應該還是安全的。”
安家宜點點頭,說:“那太好了。咱們現在就出發吧。反正我一下子也找不到回到原來宇宙的道路,不妨暫時先在這裡幫幫你們。”
安家宜覺得,比起自己所在的宇宙,這裡的情況更加糟糕。
他無法忍受自己心愛的大萌遭受現在這般境地,儘管他知道,這個大萌並不是自己世界裡那個大萌;可是,這個大萌也是深愛自己的呀!
他搞不太清楚所謂“多元宇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如果自己甩手走了,很有可能這裡的大萌會遭遇暗無天日的未來。
安家宜有個預感,他們此行一定會有一個很好的結果的。
“你先不要着急出去,最好咱們先制定一個可靠的計劃。我們有一份地圖,
來研究一下路線吧。”霍鷹說到。
王巨君說:“研究路線的事情就交給你和喬小姐了。我帶安子出去看看情況,他還不瞭解我們的現狀呢。”
一邊說,王巨君一邊用完好的左手拉着安家宜,往外走。
“老王,你的手,是咋回事?”安家宜惴惴不安地問了一句。
“嗨,已經這樣就算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不記得了,當時咱們的臨時基地遭到一羣怪物的襲擊。
大萌臉上那一下,也是那時候被撓的。”
“獅子巨人?”安家宜問。
“對呀,你也見過?”王巨君不由得驚訝地問。
安家宜點頭,說到:“我見過的,不知道和你們見的是不是同一種類。我遇見的都是馬克·吉布森一夥兒在實驗室中搞出來的,都是人類被基因改造而成的。
他們的弱點就是被注射紅色賢者之石輻射液體的注射口,多數在頸部。”
王巨君帶着安家宜沿着掩體內的通道往上走,一邊走,一邊嘆氣說:“我們也不知道獅子巨人是從哪裡來的。
一來就鋪天蓋地,成千上萬的。也不怕子彈打,用很重的火力才能擊殺。”
安家宜覺得,獅子巨人算是怪物中殺傷力最低、最好對付的了。沒想到,他們連獅子巨人都對付不了。
安家宜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問王巨君:“你們手裡有賢者之石麼?”
王巨君說:“你別說,你手錶和戒指上的這種寶石,我們可能還真收集到了一些,都在張將軍所在覈動力航空母艦上。
我們之前只知道天使和惡魔都在爭搶這些寶石,並不知道它們有什麼用。你這一來,給我們展示出寶石的效果了。”
“那,喬安娜沒發明一種,用姜氏場導艙驅動的,用賢者之石功能的武器?”
“怎麼可能有啊,聽着就不靠譜……”
“不會的。我們那邊的天才喬小姐,搞出各式各樣的版本的場導槍,從手槍到巨大的火炮,威力無窮。”
王巨君聽到這裡,非常感興趣,“這是非常好的消息,待會兒你跟喬小姐好好說說這事。”
“這是一定的。我相信這裡的喬安娜,也一定能搞出來!”
兩人說着,來到這座掩體最高的位置。
在這裡可以看出來,這個掩體突出地面的部分是一座圓形的機炮暗堡,牆上有一個270度轉角、高約50cm鏤空縫隙作爲火力點,可以讓士兵從這裡對外射擊。
王巨君帶着安家宜,小心翼翼地從空洞中向外看去。
此刻正值夜晚,夜空中的星辰無比明亮。
安家宜震驚地看到,月球已經粉碎了,變成一道類似土星環似的星環,將摧殘的星空從中間劈成兩半。
不得不說,粉碎之後圍繞地球旋轉的月岩和月塵,形成一道天環,在夜空中晶瑩剔透,反射出溫潤的色彩,居然顯得無比神奇,無比壯觀,無比美麗。
也許,傳說中的鵲橋也不過如此吧。
安家宜被這個景象深深吸引,不由得發出一聲感嘆。
“很美吧?呵呵,用無數生命換來的。”王巨君哀嘆道。
安家宜點點頭,認可他的說法。
拿起夜視望遠鏡,向遠處瞭望,安家宜隱約可以看到,巨大的生物在緩慢地移動着,身邊周圍又有無數小動物圍繞着。
突然,天上降下幾道亮光,巨大的生物和天空中耀眼的亮光糾纏了一陣,雙方又各自分開了。
與此同時,安家宜能清楚地聽到,夜空之中時常會傳來低沉的嗡鳴聲,如同龍吟一般,又如同有巨人吹響了低音號。
“這聲音是怪獸在低吟,每天都能聽到。”王巨君指着遠處說:“你看,咱們需要向東南方向移動100公里左右,可是沿途全是這些怪物。”
他又指向遠處戈壁灘上停着的一架巨大的銀色的轟炸機。這架飛機機腹着地,戈壁灘上留下了長長的拖曳痕跡,看來是徹底報廢了。
看到這架飛機,安家宜腦中突然升起一股“似曾相識”的即視感。他突然想起,很有之前,曾經做個一個預知夢。
那次還是在上學的時候,他被喬安娜擠兌了幾句之後,一氣之下決心測試一下預知能力。結果走得太遠了,不知道飄到多遠的未來。
在夢中,他駕駛了一臺巨大的轟炸機,轟炸了一個不知名的東西。
同機上,張萌被包裹在一個金色的繭中。
另一個座位上坐着一個被黑色瀝青包裹着的人,安家宜現在明白了,那一定是體內埋入賢者之石和納米機器人的霍鷹。
可是在做夢的那會兒,安家宜還沒見過如同污泥般漆黑粘稠的納米機器人,所以當時他也不知道是什麼。
他還記得,另外兩個金屬保護艙似的東西,刻着王巨君和喬安娜的名字,上面還貼滿了各種符咒。
後來,在喬安娜的錄音指示下,他發射了一枚什麼東西,可能是炸彈。
最後,意思是宇宙偉大精神的一黑一白兩道盤踞在一起的光擊中了自己,幸好隨後自己醒來了。
安家宜把這個夢詳細而認真地記錄在日記《御夢行者》之中,還和大萌討論過。
如今看,這個夢很可能預示着一個恐怖而嚴肅的未來——如果不能妥善應對各種局面,宇宙偉大精神被以各種理由召喚而至的話,少不了得由自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了。
而當下這個宇宙裡,朋友們、愛人以及自己面對的現實局面,就是收拾“收拾了這個爛攤子”之後的另一個爛攤子而已。
安家宜和王巨君回到地下室裡,喬安娜、霍鷹和張萌已經商議出行進路線了。
“我們已經失去了衛星定位系統。利用傳統的測繪手法以及飛行航跡的估算,咱們大概在亞丁灣西北部,可能在達利附近。”霍鷹說,“
我們研究了一下路線,走直線的話,需要必須要翻過一道很高的山脊。如果繞路到達利市,運氣足夠好的話,有一條公路直通亞丁。
但進城有兩個問題。一是在亞丁灣,惡魔曾經啓動了一個星際之門,傳送來大量怪獸。
在我們還擁有軍事衛星的時代,就曾經拍攝到,無數的惡魔沿着紅海一路北上,直撲兩河流域,與降臨在那裡的天使們發生激戰。
進城意味着,我們可能必須冒着遭遇遺留的惡魔和怪獸的風險。
第二,我們完全不懂當地語言,與當地人完全無法交流。在惡魔到來之前,這個地區就以匪盜橫行、武德充沛而聞名。
雖然惡魔途經之處,一定會血洗一切。但誰也不能保證,不會有殘留下來的倖存者。
如果萬一遇到武裝匪徒,憑我們手中的幾把手槍,恐怕是敵不過的。”
“從另一個角度講,如果我們運氣夠好,說不定能在市裡找到一輛車,沿着公路,一路開往亞丁。
而如果我們運氣更好的話,說不定我們一路都不會遇到任何阻礙呢。”安家宜說。
“安寶,你怎麼這麼有自信啊?”張萌問。
“大萌,相信我。我的運氣一向是非常好的。至少當下這個我,絕對是運氣爆棚的。”安家宜信心滿滿地說。
其實,他在心中暗暗決定,提前使用神遊出體的方法,對前途偵察一下。
換做在原來的世界,肯定會向另外四人解釋的。但當下來不及多說了;就算說了,他們恐怕也一時難以接受。
夜深了,大家都窩在地堡裡,和衣而眠。大萌緊緊抱着安家宜的手臂,不肯鬆開,生怕一鬆手,自己的安寶就又丟了。
平躺在鋼絲牀上,沒有眼罩和耳罩,周圍的環境總有些干擾。
除去屋裡其他人的呼吸聲外,隱隱的龍吟聲,地面的震動聲,時不時傳來的爆炸聲干擾着安家宜的感官。
平和,一定要放鬆。安家宜不停地對自己說。
他想起小光教給他的:觀想海邊的夕陽。
對了,我應該呼喚小光呀。
於是,他一邊努力在腦中塑造出海邊夕陽的環境,一邊呼喚着小光。
身體與環境一同震動,震動如同波浪,一波又一波地盪漾着。
一旦體會到震動,就基本進入狀態了。儘管周圍環境有些吵雜,已經熟練掌握神遊之術的安家宜還是成功地眼前映射出夕陽的海景。
安家宜張開心中的雙眼,自己正站在一個磚石砌成的碼頭上。
這是一座古老的碼頭,不遠處石階一直通往海邊。石階已經被海水腐蝕得發黑了,上面附着了不少不知名的貝殼。
海岸兩邊都是漆黑的礁石。中間有一片開闊的地方,停靠着不少破舊的老式機帆船。其中很多漁船都已經破敗不堪,桅杆折斷,船體裂開,看起來分分鐘就要在海浪的拍擊下沉默了。
在往遠處望,無比美麗的夕陽,像一個巨大的雞蛋黃一般,正掛在海天交界的一線之處。
雖然整個空氣中瀰漫着輕微的魚腥味,但分明能感覺到一股安詳、溫馨、自在和平和的氛圍,就好像駐留在一副莫奈的畫中,既朦朧,又愜意。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孤零零站在港灣石臺高處的安家宜,掰了掰手指,確認了自己現在果然是在幻夢境之中。
突然,安家宜發現自己生出雙重視覺。
一個自己,正看着另一個自己;與此同時,另一個自己,也正看着現在的自己。
他瞬間明白了,恬靜的人格和囂張的人格同時出現了。
緊接着,兩個角度的視覺匯聚到了同一個方向上,令兩個自己都異常驚訝的一個情景映入自己雙重的眼簾:
一個透明的安家宜,像是虛幻的泡影一樣,懸浮在恬靜的安家宜和囂張的安家宜中間。
恬靜的安家宜問囂張的安家宜:“你出來了?”
囂張的安家宜回答到:“我踏馬出來了。憑什麼我吃了這麼多苦,你倒可以自由自在?”
瞬間,無數痛苦的記憶和感受涌入恬靜的安家宜的頭腦中,這種完全共享記憶的體驗給他帶來巨大的衝擊。
囂張的安家宜,也是我——吃苦的,也是我。
恬靜的安家宜,也是我——躲起來的,也是我。
一切都是我而已,我被與大袞的詛咒捆綁在一起,被它嘲笑、侮辱、折磨;我躲開大袞的詛咒,把大袞的詛咒埋藏在心靈的角落,丟給另一個自己……
可是,這第三個安家宜,是怎麼回事?
這個透明的,懸浮的,像是泡影般一觸即破的,又是哪裡來的?
一瞬間,兩個人格使用同一個邏輯大腦,推導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
這個安家宜,是在這個世界被宇宙偉大精神攻擊,失去了記憶和情感的那個空殼,也即是喬安娜他們試圖用巫慄廣的人格複製術重塑的那個。
但這個安家宜,就像一個被掏空了蟹肉的螃蟹般,只有一副透明的軀殼,根本沒有感官和思想。
所以,兩個安家宜的人格同時看到這第三個透明的安家宜的軀殼,都有點不知所措。
突然,兩個安家宜的人格同時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恬靜的安家宜與囂張的安家宜對視一眼,問:“你覺得能做到麼?”
囂張的安家宜的想法一瞬間與恬靜的安家宜共享,兩個人格都明白了,已經與大袞的詛咒相處了那麼久,完全理解了大袞的詛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從根本上來講,所謂大袞的詛咒,根本上就是大袞分裂出來的一個不完整的“人格”。
都稱不上人格,只能說是一段情緒、一股怨念、一份邪惡的想法;
這個怨念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念頭,像一條噁心而又恐怖的寄生蟲一般,牢牢紮根在安家宜的記憶和神智深處, 時時刻刻向安家宜散佈負面的想法。
這個怨念無時無刻不在咒罵安家宜,侮辱安家宜,時而裝作理性的樣子,告訴安家宜:
你是個沒用的廢物,只會拖累大萌,每次都讓大萌傷心。你離開了,大萌會過得更好。離開這個世界吧!
時而變作最惡毒的謾罵,衝安家宜叫喊:
你這個渺小而愚蠢的生物,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界上!你做了那麼多蠢事,浪費了那麼多機會,你還有什麼臉活下去?你爸媽嫌你丟人,你女朋友嫌你丟人,你自己不嫌自己丟人嗎?
最邪惡的是,詛咒還會時常用虛無來誘惑安家宜:
人活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等到死的那天,倆眼一閉,你就啥也不知道啦。你一輩子做了那麼多事,吃了那些美味的食物,享受過那些歡笑,都是虛假的過眼雲煙,你一死,啥都沒了。努力折騰啥呀,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
詛咒無時無刻地不在向安家宜靈魂深處注入漆黑的、負面的、墮落的東西。
而這些低語、這些唸叨、這些念頭,就是大袞深深刺入安家宜潛意識深處的東西。
囂張的安家宜與大袞的這股惡念捆綁了不短的時間,已經對這些有一些認識了。在共享思想的一瞬間,恬靜的安家宜的人格也在一念之間理解了這一切。
此時此刻,兩個人格共用一套邏輯,得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現在,有一個極好的機會,處理大袞的詛咒。
這個主意簡直太妙了,兩個人格幾乎同時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