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次做到主動的御夢神遊。
與前些天被動的離開肉體的情況一樣,我的視覺感得到了加強,能夠感知的光譜範圍更大,色彩也更豐富。
儘管宿舍已經關燈了,但我似乎依然能對所有的事物清晰所見。
所有的東西,都在散發着微微的光。
我猜想,這種微微的光可能是紅外線。
畢竟一切高於絕對零度的物體都有熱輻射,而這種熱輻射人類的眼睛本來是看不到的。所以人類以爲東西是不發光的。
科學的研究告訴人類,其實所有的物體都發光,只不過我們人類的眼睛障礙住了而已。
目前我這個電磁波身體,看來能夠直接接收並解讀紅外線光譜。
我看到自己的身體穩穩的躺在那裡。宿舍裡的其他人也都睡了。
和第一次不同,這次我有了很多“清醒夢”中控制心智、內斂情緒的經驗,我試着用一種平和的理性的態度對待我目前的狀態。
然後,我試着像第一次那樣,從牀上移動下來。
下了牀以後,我站在原地。
我能感覺到我的雙腳踏在地面上。
我能感覺到我的雙手和身體。如在清醒夢中所做的,我試着扳動手指。
手指扭向不可思議的角度,我能感覺到壓力,但沒有疼痛感。
這就清晰的表明,我確實不是在“駕駛”着我的蛋白質肉體,而是駕駛着一臺別的機體。
我向腳下看去,能看到腳和腿,是穿着衣服、褲子和鞋子的。
這衣服、褲子和鞋都是我常穿的。
但我的身體微微有些模糊,不是那麼清晰,並有“信號干擾的雪花”那種含混不清,而是有一種流體感,像是有橡皮泥或者果凍做的,不是硬邦邦有清晰銳利輪廓的。
我稍微向前移動,似乎並不是邁步走,但也顯然不是飛行。
更準確的感覺,是好像腳上穿着輪滑鞋,被一根繩子拉着或者有人在背後推着的那種滑行。
這種滑行是一種飄飄悠悠的感覺,飄飄忽忽,晃晃悠悠,恍恍惚惚,我移動到宿舍門口掛着的鏡子前。
我可以在鏡子裡看到自己,模樣清晰,面貌如常。
“不知道假如別人看到,是什麼樣子。”我想,“肯定是看不到的。即使能看到,也許也就是個模糊的白影吧。”
畢竟頻率不同。人的眼睛能接收到的電磁波範圍,最大也不過是380nm到780nm窄窄的範圍。
除去視覺,聽覺也得到了加強。
我感覺我能夠聽到很多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夜鳥的輕啼風吹牀簾的沙沙聲,風吹樹葉的簌簌聲,貓咪跑過屋頂的踏踏聲,樓下宿管大爺的收音機聲,街上汽車聲,遠處的商店街酒吧的音樂聲,以及屋裡的鼾聲,隔壁的鼾聲,樓上的鼾聲……
無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卻並不轟鳴吵雜,反而我能清楚的分辨,清晰的分別,既能感受到音色的不同,也能感覺到聲音來源的方向。
我站了一會兒,穩定心神,開始移動。
我穿過宿舍的門,感覺微微有一點點阻力,好像穿過了一個紗簾,然後,向着宿舍樓下飄飄忽忽而去。
雖然尚不能向伊曼紐爾·史威登堡、斯里尼瓦瑟·拉馬努金、但丁·阿利吉耶裡或者蓮花生大士那些偉大的前輩那樣橫向穿越位面,縱向穿越六道,但稍微調整頻率,走入自己所處的現實,也是我作爲新人偉大的小小的一步。
我對自己能做到這點感到非常自豪。
我能體會到正面的情緒:有趣,舒爽,但僅限於次;
絕對不敢升起興奮或者緊張等劇烈的情緒,那樣會讓我失去注意力焦點,散掉現在的狀態,回到普通的無夢睡眠之中。
我試圖將情感收斂在一個穩定而輕鬆的範圍——儘量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但不要刺激。
“多觀察,不要輕易下結論。“小光說的太對了。
顯然,小光也是一位法力高強前輩,比我高明得多。他看出了我有天賦,一直在幫助我。
嗯,我原來也有如此與衆不同的一面,我以爲我只是芸芸衆生當中的毫不起眼的一員。
想到這裡,多少也是有一點得意的。
我儘量的屏住一個又一個輪番升起的念頭,就像屏住呼吸似的——儘管實際上我並不需要呼吸。
就這樣,我慢慢地飄出宿舍樓,飄到籃球場上。
我突然升起一個念頭,既然我是飄蕩着的,那我能不能飛起來呢?
我試着去“飛”,但似乎身體有千鈞重,不但飛不起來,好像“跳”也跳不起來。
我試着助跑。我的念頭帶着我的上半身,把我的上半身拉扯得很長,但是腿在後面,腿跟不上身體。我用力跑,但似乎也根本跑不動。
“目前功力不夠,修行不到。”我自己想。也不知道是不是這麼回事,反正我當下只能進行相對勻速的滑動或者飄蕩。
我就這麼在學校裡逛蕩着。
夜已經很深了,校園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路過食堂的後門,似乎有一隻貓看到我了,“喵嗚~”地大吼一聲,炸着毛逃掉了。
它看到我了?人們常說貓能看到人類看不到的東西,原因是貓眼接收到的電磁波範圍比人眼更大,看來是這麼回事。
可憐的貓咪,我並不想嚇到它。
我一路飄蕩,一路觀察,享受着這種嶄新的體驗。
在我的視野裡,整個世界都是微微發光的,沒有什麼事物是不發光的。
樓宇是發光的,自行車和汽車也有微微的熒光。
樹木的光芒的亮度會高一些,但並不刺眼;花兒和小草們的光連在一起,形成一幅美麗的光幕。
光的顏色、形態和給人的感覺各有不同。
樹木和花草是溫柔而穩定的綠色光芒;人造之物的光更具流動感,就好比汽車和樓房,泛着一種液態的波動的光,好像夏天的時候向河水裡潑灑了一些汽油,在太陽的照射下泛出微微波動的彩色。
被嚇到的貓突然發出刺眼的黃色閃光,然後隨着它逃去,黃色的光漸漸褪色成一團暗淡模糊的橙色。
光不僅在實體周邊存在。
我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
初夏時節,校園裡有些大樹的樹冠剛剛被修剪,只剩下突兀的樹幹和幾根細瘦的新枝芽。
但樹的光暈是一幅蓬勃生機的樣子,就彷彿真的有一大團茂密的枝葉覆蓋着這棵高大挺拔的樹木。
光從地下升起,沿着樹幹向上爬升,一直到噴散開來,形成巨大的傘狀。
我想,這可能是這棵大樹的生命之光吧。
這一切真的是太美麗了。
除去這些地面上物體的豐富多彩、絢麗迷人的彩光,似乎整個世界沉浸在一團灰白色的迷霧中。
說是迷霧吧,似乎也不太準確,因爲我的視野十分清晰,什麼都看得到。
但說清晰吧,感覺有非常奇怪。
我視野依據的亮度,既不是白天太陽那樣筆直的光線照射,也不是路燈搖曳斑駁的光亮疊加。
視野的亮度,就是“有亮度”。
而這種“有亮度”的亮度,並不來自於某一個具體的光源。
因此,我的感受實際上是一種類似於一切事物都沉浸在一股白茫茫、灰濛濛之中。
這是非常難以形容的一種圖景——即是朦朧的,又是清晰的;即使濛濛的,又是色彩斑斕的。
這圖景讓我想起來梵高的《星空》和《麥田羣鴉》,想起了愛德華·蒙克的《吶喊》。
這些畫家真的有與衆不同的眼睛,他們眼睛裡的世界,與我此時此刻看到的,是多麼一致呀。
除去感受到光,我也能感受到聲音,也能感受到風,我甚至依然能感受到腳下的地面。
如果我登上人行道,或者登上幾節臺階,我清晰的感覺到落腳的實體感。
當我輕輕撫摸周圍的物體,我能感覺到我似乎觸摸到了光。
沒有生命的物體,比如樓宇或汽車,我的手可以直接穿過實體。
而有生命的實體,比如樹木,則不行。我感覺到一股類似於磁鐵的斥力的阻力,阻礙着我的手穿過樹木。
如果我用力按下去,手會滑向一側。
腳下的小草是。當我踩到小草,我似乎是踩到了一片草的“草尖上”。我並沒有撥開草叢的“力氣”,反而彷彿是浮在草叢上。
語言啊,語言,真的是束縛思想傳播的障礙。明明是隻要體會一下,就一切都明瞭清楚了,非得用固定的符號來實現感知和記憶的傳達和共鳴。
我真是無能,詞窮的我難以形容出現在無與倫比的美好感受。
飄蕩了很長時間,終於我想起到底爲什麼要出來逛了——我要去吉布森集團的工地。我倒要看看那個金髮的鬼子有什麼秘密不讓我看的。
順着校園的小路,我飄蕩到校園的後側。
這是我第四次來,倒也是輕車熟路了。
這回我到了綠色鐵板圍成的圍欄,毫不猶豫就鑽了過去。鑽過去了也沒什麼感覺,就好像穿過一片紗帳。
進來了纔看到,其實就是一片亂糟糟的工地。
這邊堆着磚頭和砂土,那邊停着幾輛小型的工程機械,有挖掘機,起重機和卡車之類的,沒有什麼稀奇的。
我真是孩子氣,多此一舉。我對我自己說。
又往前飄了一陣,我看到三角形的大花壇,被用綠色的苫布和鐵板完全包裹起來了,連頂棚都密不透風的。
好奇心又升起來了。
我看四處無人,就飄過去。
剛想直接穿過鐵板,手伸向鐵板,就感覺到想被重重地電擊了一下,又像是被火燙了一下,再或者是被馬蜂猛蟄了一下,劇痛一下子衝到腦髓裡。
我趕緊把手抽了回來。好在那種感覺只是一瞬間的。離開了,就沒有了。
就算是這樣,也把我嚇得夠嗆。
我穩了穩心神,想,這玩意難道是通電的?防盜的?
挺危險的,還是別碰它了。
我圍着這個花壇的三個等長的邊,轉了一圈,突然發現,其實有一塊鐵板有個縫,可以看到,鐵板縫裡面射出微微的光亮。
看,還是不看?
看吧,來都來了……
在“來都來了”這句擁有強大魔力咒語的加成下,我又仗着膽子,小心翼翼地在不觸碰到鐵板的前提下,從那兩塊鐵板的縫中瞄進去。
那是什麼呢?真奇怪。我對自己說。
鐵板圍起來的,是原本的花壇。
但三角形的花壇裡面,土和植物都被清理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鋪上了一層灰紅色的土,土上面泛着一股紅褐色的光暈。
正三角形的花壇,三條邊發出白黃色的亮光;三角形的每個頂點,都向對應邊做“高”,就好像小學數學題目那樣。
三條高也都射出同樣的白黃色的亮光,把正三角形分成了四個面積只有四分之一花壇本身的正三角形的小號的正三角形。
在這些小號的正三角形裡,再沿每個頂點取高,有做出一個更小的正三角形,整個圖形一直細分下去,黃白色的線條在灰紅色的土層上切割出一個無窮無盡的圖形……
我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來了,這幅圖其實是一個“謝爾賓斯基”三角形啊,是分形幾何學中的圖形。
我搞不清楚這個圖形有什麼含義,等回頭我得去請教一下喬安娜。
這個在地面上被光線刻畫出來的無窮無盡的分形圖片,似乎有一種吸力。我不敢盯着看,我感覺這種無窮無盡的分形好像要把我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
稍微往上一點,還有很多模糊的光影,似乎是文字,有似乎是圖形,有規律的浮在這個圖形的上空。
我既看不清楚,也看不懂,也就算了。畢竟我害怕不小心再被鐵板電一下。
稍微往後退一點,我才注意到,以花壇正對着院外方向的頂角爲起點,地上鋪着古樸的石磚的小路,也映出微微的土紅色的光暈。
只不過這光暈比花壇裡暗淡的多,所以剛纔我沒有發現。
一開始,我以爲這條小路是環型的,後來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不對。想起那天聽到外國人說的,這條小路是以斐波那契數列的弧度“甩開”的,感覺應該是這樣。
這條小路像個蝸牛殼一樣,旋轉着繞開來,另一頭對接着花園裡側的一個月亮門。
我沿着這條小路,飄蕩過了月亮門。
其實,月亮門邊上的矮牆,很多都坍塌了,一眼就可以看到裡面的大宅第。
有的地方被工人們架上了一些架子,顯然正在準備修繕。
轉過月亮門,我走到鬼樓門口。上次來的時候,並沒能入鬼樓。
這次憑藉着御夢神遊的能力,我走到大門口,很鄭重地把手伸向大門。
沒有任何障礙,我輕鬆穿過大門,飄浮到建築裡面。
進入這棟房子,我居然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和溫暖的感覺。
上次體會到這個感覺,還是前些天在夢中回到伴隨我童年和少年成長的,位於父親單位大院單元樓的家裡。
這種熟悉感和溫暖感包裹着我,我不但不感覺在深夜來到平時白天都不願來的悽慘破敗的鬼樓中很恐怖,反而好像回到了自己童年的家裡一樣,泛起一股彷彿是回憶,但有沒有什麼實質記憶內容的溫存感。
一進正門,是個很大的門廳。靠着門廳左右兩側,是環抱着門廳的樓梯,通向二樓同一個大門。進入門廳,裡面有個內廳。
內廳非常寬敞,恐怕足足有上百平米。
內廳裡空蕩蕩的,什麼傢俱也沒有了,牆面上的牆布也已經斑駁破爛。
從深淺不一的方形陰影可以想象,這裡曾經應該掛着很多很大的畫,只不過現在都不見了。
內庭的挑高特別高,一直可以看到二樓的樓梯間。
二樓的樓梯匯聚到一起,然後還有一扇門通向內庭的方向。
門早就已經不見了。但可以看出,二樓樓梯間到內廳,有一個類似於陽臺的突出檯面,有半人高的石材扶手,可以俯瞰整個內廳。
內廳的頂很高,是個穹頂。有一個巨大的鐵錨一般的吊燈垂下。
吊燈早就破破爛爛了,燈泡都不見了,燈座也都腐朽了。
但依然可以看出精美的鑄鐵鐵藝,浮雕着一條條蛇昂着頭,口裡銜着蘋果裝的燈座。
穹頂上依稀可以看見彩色的油畫,但實在是看不出畫的是什麼內容。
內廳的另一側,是兩扇對開的巨大窗戶,從裡面釘死了。窗戶外面應該是這棟房子的後院吧。
我從內廳的一側的門飄蕩出來,是樓道。樓道一側有兩間房,另一側都盡頭有一間像是廚房的、有很多水槽和檯面的房子。
最裡面的一間像是個儲物間,裡面全是腐朽了的破木架子。
樓道的地已經被粗粗掃過,牆角的蜘蛛網也不那麼密集,看着是被工人們簡單收拾過了。
非常奇怪的一點是,其實這棟房子裡一點光源都沒有。
但我作爲神遊狀態,似乎可以“看到”一切事物,從一點點塵土到細細的蜘蛛網,都能清楚的看到。
和外面的黑夜小路顯出的白茫茫、霧濛濛的感覺一樣,這棟建築裡的一切也是白茫茫,霧濛濛,既清晰,又模糊;既明亮,又柔和;既能看清楚所有的輪廓和細節,又似乎是若有若無的朦朧。
總之,我並不覺得黑,也不覺得害怕,只是覺得有一種被懷抱着的,充滿想不起來的回憶的,莫名的溫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