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的人很多,大概是因爲距離年關還有一個月,很多在外務工的人都提前返鄉。再加上這趟車是從北京這樣的大站開出來的,車上滿是來自全國五湖四海的人。我從河北境內上車,一路上車不斷走走停停。我是晚上十一點上車的,第二天早晨火車剛太原境內。我計算一下時間,大概到下午兩點鐘才能到我家所在的市內。大雪還在下,新聞上說未來三到五天,中部北方等地普降大雪。很多地方都已經受災,網上一片點蠟燭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勢頭。幸運的是大雪並沒有影響火車的前進,下午兩點鐘的時候火車到達我家所在的市內。
從火車站出來,我行色匆匆的走到火車站廣場邊沿,伸手攔下一輛摩的前往父親所在的市第四人民醫院。在住院部見到坐在加護病房外面的母親,大雪天母親身上穿着單薄的棉襖,臉色蠟黃頭髮髒兮兮的,身邊放着個保溫桶,旁邊還有吃剩下沒來得及刷洗的碗筷,看樣子母親應該是二十四小時陪護在病房外面。站在電梯口,我低沉的呼喊:“媽!”
母親轉頭看向我,怔神片刻後眼前一熱,就要起來。可剛站起來,母親雙腿一軟就要栽倒在地上。幸好在這個時候,我已經疾步上前,扶着母親的身體讓母親坐下來。母親一隻手扶着腦袋,臉上的表情有些痛苦。旁邊一個路過的小護士趕緊拿來測血壓的儀器給母親量了一下血壓,小護士轉頭看看我,怯生生的說:“大娘血壓有點偏高,該休息了。”
“知道了!”我冷靜的對母親說:“別怕,兒子回來了!”
找主治醫生詢問父親的病情,幫母親找一間病房,讓母親也住進去。前前後後處理一遍,已經到晚上時分。主治醫生告訴我,父親是年齡偏高,出現一些老年人常有的疾病。晚上我去外面買了一些清淡的飯菜,在醫院裡陪着母親吃頓團圓飯。母親告訴我父親是在早上洗臉的時候栽倒在洗臉池裡的,當時臉上都磕出血,送到醫院之後三天才醒過來。醒過來後病情一直都不穩定,那段時間聯繫我又聯繫不上,只好由母親在醫院陪着父親。
我聽的心裡發酸,那段時間剛好恰逢我在上海遇到麻煩。手機連續好幾天都處於不在服務區的狀態,母親自然打不通。
“別怕,兒子回來了!”我一味的對母親重複着這句話。
按照我的意思,我原本是想將父親轉院到鄭州的大醫院治病。實在不行,直接去北京,反正那些三級特等醫院的牀位我也能弄來。可主治醫生告訴我父親的病情並不嚴重,在醫院悉心調養幾天就可以。我並沒有聽信醫生的話,而是打電話輾轉詢問到一名在瑞金醫院心腦血管病專科工作醫生的電話,將父親的情況向他轉述一下後,醫生就表示沒有大礙,小城市的醫院就可以解決。並且醫生還叮囑我,這樣的病情講預防,不講治療。心腦血管疾病是治不好的,最重要的還是要多加預防,有良好的心情良好的生活習慣。
聽着醫生的話,我暗下決心一定要給父親一個好的晚年。
小城市的醫院牀位並不緊張,晚上我跟母親就住在醫院的病房裡。仔細想想,我已經有快二十年沒有跟母親在同一個房間裡睡過。小時候,我最喜歡趁着母親在河裡洗衣服的時候,站在母親背後幫母親數白頭髮。轉眼間,當年能揹着我到鎮上趕集的母親,已經滿頭銀絲。能將我駝在背上的父親,也躺在病牀上需要他人的照顧。
“媽!”我轉過身,對着對面病牀上的母親叫一聲。
母親沒有答應,應該是已經睡着。
第二天上午,醫生來告訴我們,我父親的情況已經穩定,下午就可以從特護病房裡轉到普通病房裡。我沒同意醫生的決定,堅決的讓父親多在特護病房裡等兩天再說。不過我卻隨着醫生走進特護病房裡看望父親,躺在病牀上的父親精神並不是太好,目光有些呆滯,手有輕微的顫抖,身上也滿是老年斑。與我剛上大學那會兒相比,此時的父親就像個垂暮的老人。
“爸!”我叫了一聲。
躺在牀上的父親答應一聲,輕微到聽不見,但我知道他答應了。
兩天後,父親從特護病房裡轉到普通病房裡。我與母親輪流照顧父親,又過三天醫生讓我們出院,讓我們回家養病。這種病急不得,需要慢慢恢復謹慎防禦。我的意思是想多在醫院呆兩天,母親卻不願意。於是我只好帶着父親從醫院出來,租車回到已經煥然一新的村子裡,將後備箱裡的摺疊輪椅取出來,將車裡的父親抱下來放在輪椅上,推着輪椅回到家裡。
父親一直很沉默,一如母親一樣。
在家兩天後,我向母親闡述我的想法。我想讓母親到大城市裡去生活,我也好方便照顧母親。當然這個前提是我還能回到上海,實在不行母親最起碼也要到鄭州去,那樣的話我也好方便回去,以後要是看病也方便。母親熟練地將燃氣竈打着,將雞蛋攪拌着倒進油鍋裡,平靜地說:“我哪也不去。”
“媽!”我還想說,母親已經再趕我出去了。
我有些無可奈何,在家裡五天之後父親的病情已經差不多。但兩個老人有些沉默,下午的時候母親會推着父親來到我家門前的大榆樹前面,兩個人笑笑談論一些說了幾十年也不嫌絮叨的事情。我蹲在我家的門口,看着榆樹下的父親母親,手裡夾着一根在村子裡超市裡買來的黃金葉,抽了一口吐出一個菸圈。
“媽,我該走了!”我走到父母的跟前,平靜的對他們兩個說。
母親點了點頭,沒有嘆氣也沒有表現什麼不愉快,她直視着我,踮起腳尖伸手在我頭上撫摸一下說:“張玲的兩個孩子,必須隨咱家的姓,男孩叫王惟肖,女孩就叫王惟妙。姓夏的女人要是不同意,你就說是我說的。她要是生氣,你就告訴她,我永遠都不認她是我王家的媳婦。以前只有曉青是,現在玲兒是。玲兒有福,惟妙惟肖,山上的和尚說的。”
我有些愕然,沒想到母親會說出這番話來。我將菸頭丟到地上用腳踩滅說:“行,我知道了!”
“別太累。”母親欲言又止,似乎想說些什麼。
但最終母親還是沒說。
其實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在我回來之前,馬曉丹曾經從重慶回來照顧過我父親母親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輾轉在上海與南京兩地,數次瀕臨死亡邊緣。那段時間,我夢比天高,心比海闊。
離開家之前,我站在我家門口的大榆樹前,看着冬日裡凋零的枝椏問父親:“爸,咱這樹有多長時間了?”
“早了,民國的時候就栽下來了。”坐在輪椅上的父親仰頭看着大榆樹的枝椏說。
……
將父母安頓好之後,我就帶上爲數不多的行李從家裡離開。這次我沒有再去北京,也沒有回上海,更沒有去南京。我站在家鄉小縣城的十字路口,點上一支菸看着周圍並不高大的樓羣深吸一口。這幾天下來,我想我應該明白我自己需要怎麼做。
彈飛菸頭上的菸灰,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喂,黃哥。”
“我郝仁!”
“我這邊可能有個項目需要你幫忙接手一下。”
“不用不用,錢我自己想辦法,到時候你幫我吞下去就可以。”
“行,謝謝黃哥了。”
掛斷電話,我走進一家蘭州拉麪館。
剛纔的電話是打給黃子龍的,我讓黃子龍幫我在夏天公司的公開拍賣會上併購夏天公司。作爲資產,夏天公司的司法拍賣並沒有引起衆多富豪的注意。但我要是存心在拍賣會上搗亂,何紹必然猝不及防。或許,我可以通過拍賣會來重新將自己的公司買回?我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司法拍賣會眼看就要開始,一旦夏天公司落入他人手中,很有可能淪爲萬劫不復之地。被黃子龍拿到手中,說不定我以後還能自己奪回來。再說黃子龍在拍賣會上花多少錢,我也會給他多少錢。熱騰騰的拉麪端上來,吃完一碗拉麪之後。我坐在小店裡並沒有着急走,我在思考怎麼樣弄來一筆跟夏天集團差不多等值的錢。
我這些年儘管人模狗樣的,但更多的是資產,現錢真心沒有幾個。現在想要通過司法拍賣回購自己的公司實屬不易,這個巨大的現金流,不是任何公司能肩負得起的。我估摸即便是何紹,也要通過某些利益交換,纔敢將夏天公司司法拍賣給自己的公司。
飯店的小夥計見我吃完,就將碗收走笑着問我一句:“哥,想啥呢?”
“錢!”我回答的簡潔明瞭。
飯店小夥計露出垂涎的笑容,咧開嘴巴露出一口有些枯黃的牙齒說:“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