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裡,孫曉青來到犇犇房間裡,在他的牀底下拉出來一個行李箱,打開看了看,裡面只有幾件衣服和一些現金以及一張只能讓他們兩個人生活三年的銀行卡,以及一些鎮定類藥物。孫曉青將犇犇拉過來,取出一件衣服讓他換上,然後又給自己整理了一下,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家,心如刀絞。
疼痛感遍佈她的全身,可是她卻沒有去拿那瓶就在眼前的藥片。她閉着眼睛,感受着那因爲白血病突發而產生的強烈心悸,疼痛能夠使人更接近天堂,心痛卻能讓人跌落凡間,天堂和凡間之間,則是煉獄。
孫曉青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景物,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讓心中的疼痛慢慢消失。然後她笑着說了一句:“真好。”
提着行李,帶着犇犇,下樓,左轉,離開小區,坐上出租車。這一系列過程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看着車窗慢慢倒退的場景,孫曉青依偎在車窗旁邊,懷中抱着犇犇,神色有些黯淡。
“媽媽,我們這是要去哪裡?”犇犇睜大了眼睛看着華燈初上的上海,問孫曉青。
孫曉青怔怔出神,並沒有聽到犇犇的話。她遠遠看到了街邊有一家買蓮子粥的店,嘴角露出一絲溫婉的笑容,她清晰的記得,曾經她因爲貧血住院,爲了折磨我,讓我去給她買蓮子粥,換了二十多種口味,把我折騰的臉都黑了。那個時候,還沒有犇犇,我們兩個之間也沒有感情,我們兩個住在一起,她從來都沒有給過我好臉看。
車裡面正在放一首英文歌曲:《takemetoyourheart》,很悅耳的歌曲,說英文大家可能不熟悉。但是如果說這首歌是張學友《吻別》的英文版,大家可能就會比較熟悉。這首丹麥4人男子組合唱的英文版吻別,少了一份哀怨,多了一份情意,可是孫曉青卻再也忍不住的痛哭流涕。
她蜷縮在出租車內,默默嗚咽。
眼淚順着光滑的臉頰匯聚在下巴上,打溼了胸前的衣襟。孫曉青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出租車司機看着孫曉青,想出言安慰,可是最終還是收回了嘴。犇犇看着突然間痛哭的媽媽,被嚇傻了。他抱着孫曉青,默默說:“媽媽,你爲什麼哭了。”
爲什麼哭?孫曉青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的感情難以抑制的爆發了,跟想象中的不一樣。哭,從坐上出租車之後就再哭。一直到了機場,快要下出租車的時候她還在哭。她只不過是一個願意守候在我身邊一輩子的女人而已,可是那該死的病魔卻在一步又一步的折磨她。她有兩個選擇,將痛苦分給我一半,或者是獨自承受。
告訴我她生病了?告訴我她可能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去世?可能嗎?可以嗎?她會嗎?孫曉青沒有這個勇氣告訴我,她是一個自負的女人,自負到從不爲自己考慮絲毫,她可以將自己的一切都分享給我,除了那該死的病痛。所以,她要走,她要去獨自承受,她要離開我,哪怕她就如同湛藍大海中的一塊浮萍一樣,她還是要去漂泊。
“媽媽,你別哭。犇犇就是你身邊的鬥士,誰欺負你,犇犇就打他。”小傢伙將孫曉青拉下來,抱着媽媽的腦袋,將媽媽臉上的淚光擦掉,一臉認真的說。或許是母子連心,或許是犇犇也發現了什麼,但是此時的小傢伙,少了一分玩鬧,多了一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責任。
孫曉青咽唔了一下,將犇犇抱在懷裡,擦了一下眼角,說:“媽媽不哭。”
這場痛哭只不過是臨走之前的爆發罷了,它不能阻止孫曉青離開的腳步。車到浦東機場,下車,走進機場,拿到登機牌,候機,過安檢,準備登機,一切都忙完之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鐘了,孫曉青拉着犇犇坐在候機室裡面,問犇犇還需要什麼不需要。犇犇卻已經困的不行,吵鬧着要睡覺。
孩子終究是孩子,他不可能知道即將要面臨的是什麼,或許他偶爾會表露出屬於大人的責任,但是他終究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孫曉青怕犇犇睡着,到時候不好上飛機,就給犇犇唱歌聽。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掛在天上放光明……
飛機是一點的,犇犇最終還是睡着了。臨近登機的時候,孫曉青看着候機大廳上的時鐘,不知爲何,她的心中很焦急,就好像是有千百個工作沒有去做完一樣,又好像是有許多事情沒有交代一樣。她抱着犇犇,拉着行李箱,走向機場擺渡大巴,犇犇太重了,孫曉青又不忍心叫醒他,只好揹着他,拉着行李,上了大巴之後將犇犇抱在懷裡,看着遠方停在停機坪上的飛機,心中更慌亂。
她閉着眼睛,臉頰上面全都是細膩的汗水,呼吸隱約有些急促,心跳也在加速。這一走,再回來可就真不知是何時了,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或許是一輩子?她走了之後,我真的會不難過嗎?我能面對目前這個危機嗎?我以後還會怎麼樣呢?這些問題全都出現在孫曉青的腦海中,到了最後,她又笑了起來。
她心中對自己說,自己不就是一個狠心腸的女人嗎?連他的兒子都要帶走,爲什麼還要擔心這些呢。他是生是死,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自己不離開,難道要留下來讓他陪自己等死嗎?只有離開,他才能放手一搏,才能涅槃重生,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自己就是一個拖他後腿的賤女人罷了。
孫曉青的笑容,透露着幾分病態,很悽美,很讓人心痛。
終於坐上飛機,將犇犇安排在經濟艙的位置上面睡覺,她坐在犇犇的旁邊,拿出自己在上海的手機,最後打開一遍通訊錄,看了一下我的名字,將手機電池扣下,放到兜裡,閉着眼睛,等待未來……
忽然之間,她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拿出手機,將電池裝上,快速打字,此時飛機正在往跑道上滑行,空姐正在提示關掉手機,孫曉青五指翻飛,空姐過來阻撓,孫曉青瞪了她一眼,說:“我會關掉的。”
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孫曉青心跳正在加速,手指也更快。周圍的乘客也都紛紛出言讓孫曉青關掉手機,不然不安全。
“都他媽閉嘴。”孫曉青爆了一句粗口,嚇醒了犇犇,小傢伙大哭了起來,乘客們也被她嚇到了。
孫曉青卻依舊在編寫短信。
終於,在飛機即將就要滑行的時候,孫曉青將短信發送出去,然後直接將電池扣下來,將手機丟在機艙中,面對着這些旅客和空姐說:“滿意了吧。”
一分鐘後,一股強大的推背感襲來,飛機咆哮着飛向高空,孫曉青坐在飛機上,看着舷窗外如夢如織的上海,怔怔出神。小傢伙也醒了,趴在媽媽的腿上看夜空下的上海,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好奇,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道:“好美呀。”
“那是一片煉獄。”孫曉青對犇犇說。
犇犇懵懂的看着媽媽,說:“哪我們的家呢?”
家?孫曉青呢喃了一下,抱着犇犇。心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那是白血病又要發作的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