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言有些愕然,小心說道:“小姐,您是說讓娘娘來見您麼!這個......”
江萱立時醒悟,這些宮人並不清楚自己的底細,自己說這話明顯就是越僭了,不但是大不合禮數,甚至可被治個目無主上的罪名了。心中更覺得麻煩,差點就想不予理會。轉念想到那人畢竟是三皇爺的側妃,微嘆口氣,強壓了性子,依了宮規遞請召牌,再隨傳召內侍進了後宮。
江萱來到那曹妃所住的錦夔宮,只見一名相貌秀麗的宮妝女子正坐了院中喝茶,數名宮人侍侯一旁。那女子一身嫩綠宮裝,翠色軟緞圍領,那軟緞色澤一望而知是江南織造貢品中的極品軟緞。一枝月環碧玉釵束了黑如青絲,亮如綢緞的秀髮。那玉色如深泉寒潭,綠得極爲清幽,這般好的翡翠實在是不多見。江萱心想,看來三皇爺很寵愛這個新側妃呢,這妃子是名常侍,在妃嬪中的等級是比較低的,應該配分不到如此極品的飾物,這些自然都是三皇爺另賜的。
傳召內侍將江萱帶到近前,躬身對那女子說道,“娘娘,博姑娘帶到!”
曹常侍口中輕唔一聲,也不轉頭看江萱,只親手執了紫砂壺將剛滾沸的茶水衝澆在面前擺放一圈的紫砂茶杯中,神情專注,動作輕捻閒適。
那內侍退到一旁,示意身後的江萱上前見禮。
江萱也不遲疑,上前按官宦家禮節福了一福,說道:“博萱見過娘娘!”
立時有名內侍上前一步,對江萱喝道:“好大的膽子,見了娘娘還不下跪請安!”
江萱不由眉頭微皺。
卻見曹常侍手一輕揮,示意那內侍退下,說道:“博姑娘初次進宮,不熟悉宮中禮節。不必責怪!” 聲音輕柔婉轉,猶如鶯啼,極爲好聽。她口中說話,卻仍不看江萱,只右手纖如青蔥的玉指將面前那小巧如微盅的茶杯輕輕轉動一圈,然後兩指輕巧的捏起其中一隻,舉到脣邊淺飲。手上兩隻鏤金鑲玉的細長指套碰觸在茶杯之間,發出清脆的丁冬聲,頗有樂韻。
曹常侍慢慢的飲完那一小杯茶,輕放下茶杯,這才目光微轉看向江萱,說道:“你就是博萱。”
江萱應聲是,目光略爲收斂,說道:“不知娘娘召博萱前來所爲何事?”
曹常侍並不答話,一雙如煙秀目微微打量江萱一番,才微微一笑,說道:“也沒有什麼緊要事。本宮聽聞博姑娘大名,心中傾慕,這才冒昧請姑娘進宮一見。”感嘆道:“本宮早聽說過博姑娘劫法場告御狀的事蹟,本以爲博姑娘如此巾幗英雄般人物應是位風姿英颯,歷經世情的俠女,卻想不到姑娘如此年幼嬌小。真可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實在是人不可貌相!”
江萱微笑:“多謝娘娘讚譽!娘娘今日召博萱前來只是想見見博萱麼!”
曹常侍輕笑一聲,“博姑娘性情真是直率,實在讓人喜歡呢!”又看了江萱說道:“這模樣更是清純甜美,難怪皇爺對姑娘如此看重。”
江萱不由略爲皺眉,這個妃子想說什麼?
曹常侍兩隻纖纖玉指又捏起一個茶杯慢慢的飲完杯中茶水。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又瞟了江萱一眼,說道:“姑娘的髮箍真是特別,這樣的式樣實在不多見。”
江萱聽她讚賞自己的髮箍,心中有些高興,不由眉眼一彎,開心的說:“是啊,我也覺得這個髮箍很有趣呢。這是大哥哥給我的。”
曹常侍口中輕唔了一聲,眼光終於落在江萱手腕上戴的一隻普通紅木鐲子上,漫不經心說道:“姑娘這隻鐲子是昨日在女兒節買的吧?”
江萱微一點頭,“娘娘怎麼知道這是昨日纔買的?”
曹常侍微微一笑,“這是荊洲土地廟每年爲女兒節定製的鐲子,我以前也曾得過,自然是知道。”又問,“姑娘這鐲子是自己買的麼?”
江萱微一遲疑,“是位長輩送的。”這鐲子卻是三皇爺買給江萱的禮物。
曹常侍凝神看了江萱,半晌,又輕手捏起一隻茶杯,慢慢飲茶。而後方纔說道:“聽說昨日皇爺也去了女兒節遊樂。嗯,姑娘真是好福氣,皇爺國事繁忙,日理萬機,卻肯放了朝政陪姑娘去民間閒遊,能得如此聖恩實在讓人羨慕!”
江萱見這曹常侍動作慢條斯理,說話不緊不慢,又直繞圈子。心中自然早就不耐煩,卻是這些日子性情真是收斂了許多,這才還能強自按捺煩躁,面上保持自若平靜。只是到了此時,江萱還是有些奇怪,這個女人到底想說什麼?
卻見曹常侍扶了宮女的手起身走到江萱面前,褪下自己腕上一隻白玉鐲,說道:“今日見了姑娘,本宮心中實在是喜歡。這鐲子就送了姑娘作爲見面禮吧!”
江萱心中奇怪,這女人到底有何用意。微微一笑,雙手接了那鐲子,說道:“多謝娘娘賞賜!”又說道:“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曹常侍微微搖頭,“你告退吧!”
江萱應是,退了出去。心中只有怪異!也覺有些意思,三皇爺這個新側妃與京城裡那些妃嬪可有些不同。
曹常侍見那一身素色衫褲的女孩一轉過那影壁,身行便靈動起來,腳步輕快,頭上只用一個簡單銀質髮箍而束的馬尾辮不停的上下跳動,那價值不菲的白玉鐲則被那女孩套在食指上高揚着不停轉圈,如此珍貴的飾品居然被那女孩當成了一件玩耍。看着那女孩步履活潑的穿過□□,曹常侍脣角不由溢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三尺寬的澄心堂雪紙在那寬大的書案鋪展開來,博澤手執紫兔毫,在青花硯中飽醮了濃墨,運勁於腕,揮毫而下。正凝筆寫到最後一字,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黃楊急步進屋,面有焦急之色,稟道:“公子,探子急報,白族突起內變。”博澤口中輕唔一聲,並不擡頭,筆下不停,毫無滯怠,直到那最後一筆一氣呵成。才輕擱了筆,打量那紙上的墨跡,面帶微笑,微微點頭,說道:“不錯,不錯。果然是好墨!落紙如漆,色澤黑潤。想不到這理寧室墨的質地如此好,竟然不比御供新安香墨遜色。”
黃楊微微一怔,走近前來。見那雪紙上正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八字。字體遒勁有力,張揚有度。黃楊心中一凜,公子果然已有所料。仔細打量那幾個大字,口中說道:“墨黑如漆,濃而不滯。確實是好墨!怎麼這墨居然是邊南所制?”
博澤笑道,“這是宋志文推薦的,他確實好眼光,更好閒情。這樣的好墨也能讓他從小街深巷中翻尋出來。邊南之地也能製出如此的好墨,倒真是讓人吃驚!可惜這樣的好墨卻鮮有人知!”
黃楊湊趣道:“那制墨的店老闆要走好運了,既然能讓公子讚賞,相信這理寧室墨不久就會名滿天下,店主自然要大發其財了。”
博澤微笑點頭,若有所思。說道:“店主發財倒在其次,如此一來倒是大大揚了邊南之地的名聲,對地方發展倒很有益處,百姓更可從中獲利不少。”心中一轉念,笑道,“我現在卻是不便張揚,如此出風頭的事讓給小政子倒是最好不過。”含笑吩咐侍立一旁的侍從,“精心挑選幾枚好墨給二公子送去,請他品評品評。”
待摒退侍從,黃楊詳細回稟了那白族內亂之事,然後說道:“這些時日經海水兩位前輩從中周旋,眼見這潛在禍亂就要消於無形。想不到最後居然功虧一簣,讓那白族中冥頑不化之輩尋機作亂。現下不但是族長被囚,連海水兩位前輩也身陷囹圄。那作亂的首要之人不但是白族的祭司,也是彝族新任祭司的師長。兩族一向又是互相呼應,如此一來,只怕連彝族也要捲入其中......”心中不免有些悔意,當初得知那幾人異心深重,是該力勸公子先發制人。
博澤神色淡然如常,聽完黃楊的稟報,卻是眉頭一擡,說道:“好!”
黃楊一驚,“好?!”
博澤微微一笑,“海水兩位前輩非但不是功虧一簣,反是居功甚偉。我所要的,正是如今這樣的局勢。”
黃楊更是心驚,“公子,這兩族有數十萬人之衆,如若兩族有所異動,朝廷勢必出動大軍,這戰禍就難以避免了。”
博澤微微搖頭,“大軍早已是蓄勢待發,必然是要出動的,戰禍就不見得。”
見黃楊面有疑慮,博澤起身在屋中緩緩踱步,說道:“海水兩位前輩在兩族周旋這些時日,已爲朝廷贏得最爲寶貴的時間,讓父皇得以在京中來了個釜底抽薪,斬除首惡。這纔將戰禍避於無形!到如今朝廷已是完全無後顧之憂,兩族現下的局勢卻是對我們有利無害,正可一舉解決了朝廷多年的心腹之患。”
黃楊心中一凜,旋即恍然,難怪公子明知兩族中那幾人甚爲危險仍放任不理,更在京中好訊傳來之時卻截了兩族的密報,讓兩族中人對此一無所知,爲的就是讓這幾人尋機首先發難。朝廷這纔好借爲兩族平亂之名趁機分裂族衆,削了族中長老的權勢,讓這兩族從此成爲散沙,對朝廷再無威脅之力……想到這裡心中不由大爲歎服,大公子果然是人中之龍,雖是兵行險着,卻也料敵制先,實在是心思縝密,決斷英明。
只聽博澤又說道:“朝廷三年一度的大練兵之日也近了。今次不如就讓大軍開到邊南來演練演練。嗯,他們從京中得到那探子的假消息也要些時日,這些時日已足夠大軍在滇南集結。”命道:“傳令兵部,着三縱大軍即日向滇南開拔。”
黃楊沉聲應是,不由讚道:“公子好計謀,大軍在邊南演練,那兩族謀逆之徒在未得確切消息之前哪敢異動。如此不但能震懾反賊,更可在大軍演練掩飾下,突出奇兵,一舉平了兩族內亂,自然避免戰禍。”
博澤微微點頭,又一沉吟,說道:“海水兩位前輩在兩族中地位尊崇,那幫反賊沒公然起事之前應不會對他們不利。”話語一轉,“即便如此,仍大意不得。”命黃楊道:“吩咐下去,定要確保兩位前輩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