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絕抱着小白,坐在西峰山邊。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她渾身的亂氣依舊不散。但是,她眼底的紅絲已經漸淺,額前的月印也不再血溢。這並不是說她控制的好,可能是凌破故意散靈卸力,減少對她的影響。
他們都不再說話,因爲剛剛,小白已經將這兩天的事向他和盤托出。沒有隱瞞,沒有誇張,只是陳述事實。她不會撒謊,更不會對着他撒謊。讓他的心,百味俱生,他的眼直直看着遠方,看着層峰疊翠,看着茫茫雲海。
他長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這裡現在安全了,但他反倒不安起來。與其面對生死交戰,這般情景倒讓他心內惶惶。
他之前跟自己說過,絕對不能再讓他的衝動,毀了他們好不容易拉近的距離。雖然做起來很艱難,面對這樣的事,他如何能平靜淡定?不激動才奇怪!但是他還是強忍着理清思緒,一點點憑藉她真實的存在感從而撫平他內心最大的惶恐,她,還是活着的。他盯着越來越黑的山谷:“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要你給我陪葬。你來找我,實在是讓我……”
“很生氣!”她垂下淚來。他微微的怔愣,有時連他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笨還是聰明。她不會騙人,說話直接,心思坦蕩,腦袋一根筋。但是,她可以看到他很深很深的地方,甚至連他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而且會用最簡單的話說出來。他就是生氣!只不過混和了感動,心疼,嫉妒,焦灼以及思念!他氣她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辯析利害。氣她腦袋一根筋,只憑一股執着,便敢刀山火海。氣她不珍惜自己。隨便就要拋開性命。偏就是這樣複雜的生氣,與愛交織在一起。他所氣的地方。又正是他愛地地方。讓他百味盡嘗,讓他的心,無法停止的沉淪。
“我是很生氣。但我也高興!”他伸手去她地眼淚,讓那種微溫的溼潤停留在他地指尖,然後滲進他的心裡。
“那到底是生氣還是高興?”她愣了。一時忍不住問他。
“又生氣又高興。分不清哪種多一點!”他將下巴放在她的肩上:“看到你我就很高興,然後又很生氣。你同時把這兩種情緒帶給我了。”他學着她,用簡單的思維來考量,總結出這兩種相反的情緒。但此時,又如此和諧地交織在一起。
“你現在還活着,對我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快慰。”他握着她的手指,輕輕說:“我要你明白一點,就是你的性命永遠高於一切。我要你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輕易言死!否則,就是對我最大的背叛。”
她怔怔的聽着,一時間。似懂非懂。但是,卻又覺得非常震憾。不覺間又滾下淚來!他接着說道:“第二。我要求你在心靈上要對我保持忠誠。如果你只用好與壞來分辯的話,那麼你必須永遠站在我的陣營中。如果你質疑我的判斷。就直接來問我。不許在肚子瞎琢磨,因爲我對你地揣度能力非常的不信任!”他依舊是那種熟悉的命令口吻,卻讓她覺得親切而溫暖:“我知道你在開禁地時候一定有些記憶片斷,不過你現在沒空想。。我不管你到時想起什麼,你不能瞞着我,你有問題就來問我。我自然給你答案!”
她乖乖點頭,一時有些出神的偏過臉去看他地樣子。月已經升起,薄霧之下,有些淡淡光暈。他離她非常近,她微微斜睇,便到他地側臉。如此清晰的線條,熟悉地氣息,就在她的身旁!黑影斑駁之間,卻爲他帶出一些誘惑的奇魅之影。這一路上,她總是不停的想他。當他真實出現在她的面前的時候,她覺得整個心都痛了起來。痛得讓她,不知不覺,就想要落淚!她的用處,在於填滿他的心。卻是不知在何時,她的心,也因他而充盈。
“對不……”她微呃嘆在喉,終是沒有說出口。這幾個字已經無用,她在相公以外的男人而前袒露身體,就是不守婦道。她不守婦道,他罵她或者揍她,甚至休了她,哪怕宰了她。她都不會有任何怨恨,但他偏什麼都不做。甚至連罵她都沒有,他還告訴她,要她珍惜自己的性命。於她,更覺得自慚形穢。比起上述種種,更讓她覺得難以自處!自我懲罰,原比別人加諸的更爲痛苦。因爲內心的折磨,無盡無休!
“該說這話的不是你!”傾絕勒了她一下,低低的出口。該怪責的是他自己,是他的軟弱讓她陷入如此的境地。她的個性他早已經明瞭,是他給了敵人機會,讓她如此難堪。他的手臂繞過她的頸:“不要覺得欠了他,你不欠他的。是他自己選的!”他說的是碎藍,他給他兩個選擇。當然,他有十成把握對方會選前者。但也是他自己選的:“不要再爲了他,流下一滴眼淚!”
他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今天你不能睡覺,再困也不能睡。得等到你身體裡的風完全散掉之後纔可以!”
“嗯,那你睡。”她抽噎了一下:“你睡吧!”“我也不睡,陪你!”他囈語般的,眼半睜半閉,他覺得困怠了。這種感覺真是好啊!多少個夜晚,他都無法入睡,根本夜不能寐。他已經快忘記了,自己還會睡覺!無論他多麼疲累,都無法睡着,甚至不能長時間的閉上眼睛。而現在,她又在他懷中了。又讓他真實感覺到那種存在。讓他的安全感,又回到他的身邊。所以,讓他覺得困怠。勁荒的院落在西峰深處,沒有受到破壞。他一直沒回去,就是不想讓自己呆的太舒服。那樣他會睡着!會被那種綿柔的安全感誘惑,會睡着。一想到這裡,他不由的牽起一絲微笑:“我們說說話,一晚上很快就過去了。等亂氣散了。你就可以好好休息!”
鬼目灼遠遠的看着他們,他早就回來了,一直在院裡呆着。現在天已經黑透了。要走正是時候。他慢慢地向前走了幾步,看他們還在那裡坐着。一時也不想上去打擾!
“今晚不走了,等凌破過來再說!”傾絕忽然開口,他已經感覺到鬼目灼氣息的漸近。並未使用暗語,而是揚着聲音。他抱起小白半轉過腰身:“來,認識一下。”
鬼目灼一聽。向前挪了幾步。之前小白眼睛不太方便,之後能看清的時候他已經化形了。小白越過他地肩膀,藉着朦朧的月光看到林間過來一個男子。看不清衣着,只可以看到他兩隻紅色地眼眸。宛若兩顆紅寶一般在夜空發光,長髮微散,有些擋住他的臉,隱隱之間,看到他向着這邊點頭。“鬼,鬼公子。”小白怔促了一下。開口招呼着。鬼公子?鬼目灼微揚着眉毛,一時也有些發怔。月光之下,她佈滿紅絲的眼眸竟然也是閃亮如星。
“叫我老鬼好了。”鬼目灼的身影又漸近了幾步。月光灑在他的身上,連同他微紅氣灼地光暈攏出一團團粉白的影團。老鬼?小白一直有些發呆。眼不由向着他的臉掃了過去。仔細看着他的樣子。怎麼看,也與那個老字是挨不上邊!
鬼目灼被她這種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窘。可能是太久不見人的緣故。他竟然覺得有些發窘起來,他伸手抖了下衣襟:“我是靈物,年齡從臉上看不出來!”他說着,轉身便向回走。不覺中,竟然脫口而出,回答了她眼中的疑問。
兩人就這般靜靜坐了一晚,直到天空微明,小白身上的氣才漸漸氳散了開來。她不用再不時憋氣以捋順身體內部混亂的氣流。血暈之色一下,蒼白頓顯。她這一繼,損失大量血力,讓她地身體有些不堪重負。他們回了院子,傾絕讓她睡下。他已經與夜哥通靈,但相隔太遠,夜哥就算兼程而來,也需要幾日的時間。聽鬼目灼說,聚雲嶺一帶,早已經被官家劃歸禁地。四周駐軍一定不少。而且這裡是漠原最北,再往北,便是灰巖死境之地。距離京城,已經逾千里,距離凌佩,就更加綿遠。
他正忖間,忽然隱隱覺出風動。鬼目灼知道是小白的靈物,沒有動作,只顧在屋裡撥着火炭。任傾絕一個人出去!
傾絕掃一眼昏睡地小白,身形一閃,人已經出了院子。遠遠自空,看到凌破已經化形成人,遙落而來!他自空中看到傾絕,一時間面上浮現出一種古怪的神情。沒了往日那種張狂地自得,倒是添了一絲頹喪地味道。傾絕頭微側揚,示意他往崖邊去。自己身形不停,穿林而出,帶出一陣簌風不絕。凌破跟在他的身後,看他突然止步,不由地上到前來:“幹……”他話音還未落,這邊傾絕突然回過頭來,一記兜拳就向着他的腰側襲來。凌破微驚,本能想擋,忽然想起什麼一般的止住。生生捱了他一下!傾絕的拳頭用足力量,凌破並未散靈,生生被他砸得主靈亂蕩,眼球直凸。他悶哼一聲,但傾絕並沒有放過他的意思,照着他的小腹又是一下!這一下,打得凌破肚子要爆開,只覺一股血氣拱翻,脣角已經盪出血絲。一下未盡,又是一下,這一下向着胸口。咣噹一下,凌破連連退了幾步,勉強穩住身形。終是一口血氣難舒,哇的一下嘔了出來!
“夠了吧!”他忍不住弓彎着腰,伸手向着傾絕:“再打我還手了!”他低哼着,只覺眼前一陣發黑。
“你差點害死她,還有臉還手?”傾絕微眯着眼,看着他踉蹌着步伐。
“你怪不得我,我去送人。兩日已經是最快了!”碎藍倚着樹坐了下來,微喘着看着他:“我怎麼知道……”
“當時我已經猜到,如果小白沒死。第一個找到她的人就肯定是你!你找到她,想悄悄帶走她,這我無話可說。但是你既然改變主意,應了她來找我,你爲什麼不先通知夜哥跟寧揚?!”傾絕睨着他,聲音輕輕,卻是怒意承現。他這話一出,凌破一愣,無言以對。是啊,既然已經不打算帶走她,幹什麼不翻回去找那兩個傢伙。他當時是沒想到啊!
“你既然一個人帶她來,而且要混上山來。就該分清主次,不能與她離分。你把羊丟進狼羣,又是什麼道理?”傾絕一步跨過來,居高臨下看着他,手指節又是咯咯作響。彷彿隨時又要揮上一拳。
“哎,哎,這個我說了。因爲要送那個小姑娘啊,我總不能……”凌破手一伸,隔着與他之間的距離,急忙說着。
“爲什麼不能?你來是幹什麼來的?你們自身尚且難保,還能顧及其他嗎?你讓小白一個人上山,自己卻去給人當免費車伕。你腦瓜子裡頭灌黃湯了??”傾絕直想一腳把他踩成爛渣。
“我,我怎麼知道……”凌破這話讓傾絕更怒起來:“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想。然後就大刺刺的往這跑?一句什麼都不知道就推乾淨?一年送三十六女人上去,山上是什麼人你都鬧不清楚。就敢把她往上送!你不但愚蠢,而且魯莽至極!她不會思慮,你也不會?口口聲聲還說什麼二百年,簡直就是狗屁!一個錯誤挨我一拳,你便宜還佔大了呢!”
“明明就是三拳,第三下又怎麼說?”凌破了一把血,氣呼呼的直竄了起來。
“你不散靈,不聚罩,不通語。不趁機多打你一下,你怎麼記得住?!”他這話的意思簡直讓凌破怒不可遏,擺明了就是說,難得你乖乖讓我揍,這便宜我佔定了!
“混蛋,你就知道說我!你呢?要不是你這個龜蛋隨隨便便就讓人給抓了去,小白能往這跑嗎?明明知道一萬人盯着你,你還把我們三人全都使喚走!你不愚蠢,你不魯莽?你怎麼不把你自己打死?!”凌破指着他的鼻子尖大罵着。
傾絕的手狠狠的攥成拳頭,眼瞳緊縮起來,面上微微暴起青筋。凌破防着他動手:“我告訴你,再打我就真的還手了!”
他忽然鬆開手來,轉頭往回走:“你說的對!我纔是最蠢的那一個!”
“那打啊,我數着!”凌破又開始一臉無賴表情,他話還沒說完,傾絕已經遠遠的走了開去。“喂,你別想賴。”他急追過去,突然傾絕又停住腳步,差點讓他一頭撞上去。他一竄到他的身前,突然看到他的表情,微微的怔住了。
“打吧,我不結罩。”傾絕微眯着眼,凝睇着他。
“算,算了,先欠着好了。”凌破伸手摸摸鼻子:“反,反正,都有不對…..”他竟然開始吞吐了起來,微瞄了他一下:“她,她……”
傾絕錯過身直走回去:“下山吧。”他輕輕說着,背影卻有些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