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藍和小白坐在轎裡。一路翻山越嶺,小白簡直驚異於這裡轎伕的健勇,這般險峰層疊。他們竟然還能擡得如履平地!有時她忍不住掀簾向外看,只見霧渺渺間身下就是懸崖。他們走在陡極的石縫小道間,肩上還擡着轎,稍有不慎。便會直翻入底!
“別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跳出去,你沒有機會!”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聲音都是懶懶的,她回眼看他。他此時半眯着眼睛,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他今天換了一身的白,都是滾着絨的立領交織華錦。腰間八字交纏兩根紐花銀色的腰帶,外面罩了一件淡藍色的開襟袍!他坐在那裡,腳交疊着翹在邊側的轎沿邊臺上。這個轎子不大,所以他只能用這種方式舒展,小白根本沒有地方坐了,只能坐在他的身上。她一直都是僵着的,被他一扯,像個木頭人一樣的歪倒。她的脖子還僵着支愣着,不肯貼上他的胸膛!
“我沒有想自盡。”她僵崩着說着,只覺小轎一晃一蕩,像個搖籃一樣。
“你就不能放鬆一點?”他閉上了眼睛:“你這樣不累嗎?”陽光透過薄霧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昏昏欲睡:“我不管你了,你覺得這樣好就崩着!”
她看着他,他此時氣息平和。身體散發的氣罩都是浮浮游遊的如霧。她無法在他身上放鬆,她總是本能的僵硬。他壓着她讓她起不來身,她就只能像根木頭一樣歪支着。一會工夫,就累得要死!
“你現在就把力氣耗幹,晚上可別怪我不給你機會!”他脣邊扯起一絲戲笑,他的話讓她想伸手給他一拳。不知道爲什麼,他總讓她變得非常暴力!她怔了半晌,終於賭氣一般的咚的一頭倒在他的胸口,不再僵着讓脖子強支着自己的腦袋。發出很大的聲音!他微微笑着:“我倒沒什麼,你別再拿腦袋開玩笑。已經是笨蛋了,再撞幾下,以後你可怎麼辦?!”他說着,伸手卻輕輕拍拍她的頭。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已經微微起了酣聲。弄得小白根本搞不清楚他是真睡了還是裝的?哪有人睡這麼快的?她怔怔的發了一會呆,她是不能發呆的。她一發呆,她就覺得渾身都累的要死!她此時舌頭還有些疼,但已經沒有臭藥膏了。不但沒有臭藥膏,今天她還上了一種完全沒有任何異味的藥膏。像是包了一層細絨一般,微微的涼。但什麼味道也沒有!她呆呆的歪了一會,他深沉均勻的呼吸對她的睏意而言是一種誘惑。但她的心始終無法放鬆戒備,雖然這種戒備毫無意義。但她還是像個木頭一樣倒在那裡,一直僵崩着不肯放鬆!
轎子到了鳴雷山的時候已經入夜,這裡雷聲不輟,雷雲密佈。不時有電光交錯,割裂長空!山谷陰慘,山莊蒼白。罩在濃雲之下,有如鬼宅一般!與東霞山,簡直判若兩界。小白剛一下轎,就感覺到這裡風徹刺骨。如果沒有這件厚厚的絨氅,她那層薄紗真會讓她當時冰化!她怔怔看着高高石階上山腰之上的大莊。這夜色之下,她可以看到蘊聚不散的白光。團團繞繞,那團白色,與之前在凌佩所見那白馬及小孩身上所散的一模一樣。她頓時有些毛骨悚然,她一直追尋的方向,真的就是這裡!他們,在這莊裡嗎?
“一會上去,別出聲。跟着我!”他伸出手來,卻沒有拉她。她已經嚇得臉色發青,而且剛纔她一路都扛着沒睡。因爲她一直都是僵着的!現在裡面全是陌生人,他不相信她不會尋求他的僻護。雖然他對她而言也是敵人,但至少要比裡面那些陌生人要強的多。
她咬着嘴脣,想了半天,突然伸拳給了他手心一下。他忍不住笑出聲來,伸手拉住她:“你想讓我拉着你可以說啊,抱你也是沒有問題的!”說着,他另一隻手也伸過來,好像隨時要將她摟進懷裡一樣。她嚇了一跳,急惶惶的想往後退。但他那隻手只是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額頭。然後他便拉着她向着莊門而去!
莫歡陽遠遠的看到碎藍停在莊口的轎子,心下已經不快。他居然乘轎子慢行過來的。又看到他拉了一個女子,眉頭更是擰在了一起!他看着穿堂內的幾個人:“哼,早上就看他抱着女人。到了晚上,還是抱着女人!”
“碎藍一直是這樣,你不一樣也帶了女人來了嗎?”勁荒撫着膝頭的一張玉琴,枯瘦的手指此時卻有如生光一般。他一邊輕輕用軟巾擦試着琴面,一邊說着:“反正他結罩一向是在晚上。早來了,他不是玩樂,也是睡覺!”
“我在這裡幫離殤看莊子,我當然得帶着人過來侍候了!他這裡一向空蕩,連個茶飯都沒人管。不是我帶人來,哪來的熱湯熱水!”歡陽掃一眼勁荒,忍不住低語着。
“是,是,多蒙你照應,辛苦了!”勁荒將琴放在邊上几上。臉上卻浮起一絲微厭的神情,他崩緊着脣,眼卻一直凝看着他的琴:“那你白天,明明該你結罩,你去哪了?”
伯湘倚在一個大盆雕前,聽了這話,微揚着眉:“歡陽,大早上跑到東霞山去了。說是找碎藍,又省了半天的工夫啊!”
“你這話什麼意思?”歡陽眼向着伯湘,臉孔都微微發紅:“我的桐然一直都在,我一樣省不了力!是碎藍太過份,他居然這個時候還坐轎來!”
“我坐轎子礙着你了嗎?”一聲低語,碎藍已經跨進堂室來。他冷冷看着歡陽:“子時還未到,今天沒過。我如約而來,你廢話什麼?!”
“王爺就在後堂,昨天已經到了。你卻姍姍來遲,我好心約你同來。你看都不看,還來說我!”他向着碎藍跨了兩步,卻是站住了腳。看着他邊上縮頭縮腦的小白:“來了還帶着女人,白天還樂不夠嗎?”
“少他媽的拿王爺來壓我!翹着鬍子給誰看?你下面要是翹的跟上面一樣快,你帶來的這幾個賤貨也不會一臉欠乾的模樣!平時都沒餵飽吧?”碎藍一臉的不屑,滿口粗話。卻偏是那種低柔平和的聲音。絲毫沒有怒意,卻說得歡陽登時雙目圓睜,滿臉發黑,呼嗤帶喘!手指節攥得咯咯作響,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下腹一般!這邊歡陽怒火灼燒,那邊勁荒已經忍不住大笑出聲,伯湘也是微微含笑卻不答言。
“你笑什麼?!”歡陽怒不可遏,無地可放。終是忍不住扭頭向着勁荒發作。
“碎藍一向言語無忌,卻無惡意。你何必往心裡去!”勁荒搖頭低語,這個打圓場的工作一向是歡陽在做。他永遠是一副笑彌佗的樣子。只是不過,一見到碎藍,情景就馬上不同。
“他全身上下,現在也只有鬍子能翹起來。舊鞋給你撐開了都不會穿,還有臉在這晃你這身肥肉!”碎藍言語刻薄至極,直刺到他心內痛處。他生平最恨兩件事,一件便是別人講他的身形。一是講他的女人!現在碎藍句句都衝着他來,讓他再是好性也無法忍耐。他指尖突張,腕口一道光影明滅,讓他的右臂頓時忽明忽暗。小白垂着眼,一看到這樣怪異的光影,差點就要叫出聲來。這屋裡的人,她雖然不敢看,但光影團繞,各色亂舞。已經讓她有些心驚膽戰。然後碎藍又是惡言相向,讓她更是僵硬難舒。現在,簡直是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讓她毛髮豎立,渾身冰寒!
“何必動手不快,擾了大家興致?!”勁荒身形不見動,只覺風掠,人卻已經到了歡陽面前。一把挽住他的右臂:“王爺還在後堂,你不會鬧得大家不歡而散吧!”
歡陽急喘,一時還未開口,忽然聽後院傳來一陣列隊腳步之音。知道是鎮王隕奇要來了,恨恨的甩了手:“王爺在這,我先不跟你理論!”他這話一說,小白那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嘭的竄了出來。她一下急白了臉,王爺?!那不就是鄭隕奇?!他一路與她相隨,朝夕相對,怎麼會認不出她來!她此時無地可藏,根本不知該躲到哪好。情急之下,一時也顧不得太多,伸手撩了邊上碎藍的袍子就往裡頭鑽!她這個動作驚得一屋子人都怔呆住了,一時眼光刷刷往她這邊投射過來。碎藍也沒想到她會這般,但她小小的身體一貼過來,他就本能的撩了袍襟將她給裹了個嚴實!
“哈哈,碎藍你可真有本事啊!女人個個都對你的褲襠愛不釋手!”歡陽愣了一下,馬上就找到反擊他的話。伯湘聽了,不由的搖了搖頭。歡陽這麼些年,只有這件事沒有學乖,總是想着找機會羞辱一下碎藍。最後,總是鬧得自己灰頭土臉。
果然,碎藍這邊眼眉不眨,譏諷的話早就等在嘴邊。想都不想就向着他招呼過去:“你要是喜歡,替我叼一叼,一樣讓你樂上天!學你是學不會了,看在多年舊識的份上。讓你也爽一次好了!”他看着歡陽紫脹的臉,微微眯了眼笑着:“記得把嘴巴好好洗洗,我討厭有怪味!”說着,他轉過身掉頭就走:“我先去休息,王爺想看,讓他丑時三刻自己來憑絕峰吧!”他身形不停,徑自繞過偏廊向着西配樓走去。
“琉光碎藍!”莫歡陽暴跳出聲,身形一彈就要向着他的後背頂過去。勁荒一把摁住他:“你鬧什麼,王爺從東樓過來了!”
“你,你們都聽到了。這小子氣煞老夫!”歡陽吼着,向着一邊看盆雕的伯湘叫着:“葉伯湘,你調教的好……”
“哎?你知道的,他急了連我都罵。我從來不敢送上門去!”他一臉無辜,眼中卻帶着戲笑。又捎帶了他一句。正吵嚷間,腳步聲已經紛沓而至。衆人皆斂了神情,轉向堂後大敞的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