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修斯首先發現了他,揮手要依萊過去。當依萊靠近時,薩格爾停止跟女性交談,替兩人互相介紹:“依萊,這是我姊伊迪絲。姊,這是艾莉西亞新收的神選者依萊。”
那是一名美麗的女性,白色的長髮皎如月光,藍色的眼眸盈滿笑意,精緻的五官讓人聯想到潘笛。她看起來年紀不大,大約介於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氣質空靈,透露出一股悠遠的歲月感,就好像年華在她身上就此停住,歲月再也無法留下痕跡分毫。
依萊不禁好奇,如果潘笛也活過千年的歲月,是不是會變得跟伊迪絲一樣?
“嗨,我是伊迪絲,是已經離巢的神選者,目前在各地追查喪王的動態。”
伊迪絲嗓音輕柔,說起話來像是在唱歌,依萊發現她跟薩格爾一樣,也有一雙惑人的眼眸,稍不注意就會被勾走心神。
“呃,我是依萊,沒有當神選者前的記憶,所以不知道以前的事……”
伊迪絲笑了,像是依萊說了什麼很可愛的話,“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很久了。”
已經有人已經跟她提過了嗎?
依萊覺得自己不太會跟伊迪絲說話,她給人的感覺很像是神,古老且高深莫測。好在伊迪絲也沒有打算跟他深入談話,伊修斯抓準機會,就以“不打擾他們手足間談話”將他拉開。
依萊想問伊修斯,要不要回西塔休息了,沒想到伊修斯搶先一步開口了:“依萊,你想到要反省跟祈福什麼了嗎?我想先點完燈再回去。”
依萊愣了一下,眨眨眼,“還沒。那我們先過去階梯平臺那吧。”
伊修斯拿出他的蠟燭,用手一捻,火焰便燃上燈芯,在夜間明亮的搖曳。他將蠟燭捧在手中,閉上眼。依萊不知道伊修斯反省了什麼,但他的表情很虔誠,無論曾經犯下什麼過錯,想必都能得到原諒吧。
然後,伊修斯睜開眼,低聲祈福:“未來一年,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伊修斯把燈火放到階梯平臺上,階梯平臺已經燈滿爲患,但當他將燭火放上去的時候,平臺似乎又更明亮了一份。依萊心想,可能是願望變多的關係。
“走吧。”
反省祈福,分別往過去與未來望去。他沒有當神選者之前的記憶,擁有的“過去”就這麼短,失憶就是失憶了,在記憶沒有回來的狀況下,硬要檢討只是在折磨自己。
現在的他是神選者、是艾莉西亞的孩子、是伊修斯的哥哥,他得到很多人的幫助,才成爲現在的“依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恢復記憶,也不知道那會不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影響,無論如何,他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自己失憶這件事,已經可以釋懷了呢?
依萊忽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他叫住起身要走的伊修斯,拿出自己的蠟燭點燃,輕聲說道:“無論我犯過什麼錯,請給我能補償的機會。”
伊修斯詫異地看着依萊,依萊對他微微一笑,那是張好看的笑顏。
“然後我希望,就算恢復了記憶,也不會影響跟大家的關係。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
伊修斯對他露出一種受不了的神情,催促他動作快點。依萊將燈火放在伊修斯的燈火旁邊,然後他們一起回家。
*
同一個晚上,儲思閣內,米希雅倚在生命泉水的池水邊,靜望着池面。
她失魂落魄,平時一絲不苟地頭髮竟沿頸邊披散,眼眶微紅,似乎纔剛哭過。她血紅色的眼睛盯着池面,看了很久、很久,才以沙啞的聲音低語。
“薩斯……你什麼時候纔要回來……”
在她身後,儲思閣的管理員默默走近,帝蘭尼將手搭上米希雅的肩頭,輕輕拍著,就像是在安撫等不到丈夫歸家的妻子,快了、快了。
*
偌大的建築物內,一名青年行色匆匆,他有着鐵灰色的頭髮與金色眼睛,一身戾氣,神情煩躁得像是想殺人。他從長長的走廊快步踱過,穿越兩側無數個房間,在漆成粉紅色的房間內找到巫莉。
“諾茵到哪裡去了?”
房間地上四散著可愛的娃娃,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些娃娃不是被縫出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的笑臉,不然就是少了手或腳,噴出棉絮內臟。
“他去參加喪神祭了,大概要再晚點纔會回來。”
巫莉坐在地上,歪斜的笑容讓她看起來像是個壞掉的人偶。她抱着一隻白龍娃娃,隨後掐著娃娃的頸項笑了起來,活像是想將娃娃勒斃。
“嘰嘻嘻嘻嘻嘻──別管那隻貓了啦,葉羅耶,陪人家玩嘛,人家好無聊喔。”
“要玩自己玩,我沒空。”
“咦!看在我是傷患的份上,陪我玩一下嘛~”
“少來,妳的傷早就好了。”
葉羅耶不以爲然地哼聲,他甩上房門,留下哭鬧不休的巫莉,再度在走廊上奔走起來。
前些日子,巫莉玩了一場“巫貓綁架遊戲”,當時來救援的人除了米希雅的長子薩格爾,還有艾莉西亞新收的神選者依萊。
那個新神選者讓葉羅耶非常在乎。
早在幾個月前,走街魔法秀的時候,滿街頭放送的海報就讓葉羅耶心神不寧,焦慮自肚腹中升起,日以繼夜地折磨着他。直到在綁架案中,親自見到依萊本人,葉羅耶就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保持冷靜,焦慮得近乎發狂。
他本來想找諾茵再討論一下這件事,但那傢伙居然又跑去喪神祭。葉羅耶不想等了,也沒辦法等了,就算只有他決定要這麼做,那膽小怕事的傢伙估計也不會有任何反對。
該是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葉羅耶停下腳步,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扇巨大的房門,他敲也不敲,推門長驅而入。房間內放置著一個水缸,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水缸就像是棺材,正好可供一個成年人容身,半滿的水位中浸泡著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沉睡。
葉羅耶湊到水缸邊,看着那張沉穩的睡顏,他既緊張又害怕,但還是欠下身,畢恭畢敬地說:
“父親,時候到了。”
啵啵──
水面浮出氣泡,隨後是水流隨人體滑下的聲音,蒼白的手臂攀上水缸邊緣,將自己纖瘦的身驅撐起。
喪王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