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 王容陪着王老爺子來了一趟帝京市。不久他就很快離開,但王老爺子卻留了下來。出於彼此心照不宣的理由,所有人都默默滿足老人一切任性的要求。王家在帝京市也有產業, 王老爺子就住在郊區的別墅裡。因爲彼此的距離拉近, 王老爺子便常常把小景天接到身邊住, 霸佔着孫子不肯放手。王詵自然是樂見其成, 笑得眼睛都快沒了, 顧曼楨只好無奈地叮囑兒子,不可以讓老人家太勞累。
雖然不放心將兒子放出去,也很擔心他會因爲過於優越的物質條件而受影響, 但是顧曼楨最終還是選擇相信這個善良的老人。小景天與王老爺子十分投緣,俗話說隔代親, 或許是血緣中的天性吧, 雖然一老一小不一定能明白對方在說些什麼想些什麼, 但奇異的是,即使是各說各話, 兩人也相處得十分愉快。
唯一不太開心的人,只剩下王詵。他以爲兒子跟着父親住在一起,他就有更多的時間和空間與顧曼楨相處,然而事實剛好相反。那一晚激.情之後,顧曼楨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王詵發現她的工作越來越忙, 整天早出晚歸, 好幾次他想找她聊聊, 顧曼楨都託說很累想休息。
他不禁開始患得患失起來, 各種猜測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轉。王詵覺得自己像個深閨怨男, 每天早早下班準備三餐,苦哈哈地等着顧曼楨看他一眼。顧曼楨一個輕飄飄的眼神, 都會讓他忐忑不安一整天。但若說顧曼楨對他沒有絲毫感覺,似乎也不是,她不拒絕王詵的任何親密舉動,情濃意蜜之時,甚至會主動索取。這讓王詵更加不安起來,顧曼楨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內。在他的計劃中,三壘過後,兩人復婚的事情的就可以提上議程了。但是看顧曼楨的表現,她絲毫沒有這個打算。
這天,劇場裡沒有安排公演,處理完日常事務,王詵早早就下班了。回家前,他先去了趟菜市場。他經常光顧的幾個菜攤主人都快記住他的臉了,畢竟現在年輕男人出門買菜的例子實在不多。王詵那張俊俏的臉在人羣中又格外引人注意,連賣菜的大媽都會看在他嘴甜的份上,每次都多給他一把蔥。
“小哥,今天的鯽魚特別新鮮,買只回去吧。我算你便宜點,我剛好收攤……”賣魚的中年大媽特別熱情地招呼王詵。
王詵走到賣魚的攤子面前,煞有介事地拎起水桶裡的活魚,長長的桃花眼盯着魚眼睛看了好一會。
賣魚的大媽捂着嘴偷笑:“看出花了沒?這魚早上剛撈上來的,就剩這一條了,別看了,大姐不會騙你。你買回家燉湯,保管你鮮得把舌頭都吞進肚子裡!”大媽拍着胸脯保證,二話不說搶過王詵手中的魚,往案板上一摔,大刀背狠狠一拍魚身,利索地颳起魚鱗、清理內臟。
王詵呆愣地看着她沒幾秒鐘就把魚處理好,用袋子裝了遞到他手上。王詵猛地一哆嗦,迅速結了賬,跟有背後靈在追一樣,兩步躥到另一個賣菜的攤子上。賣魚的大媽扯着大嗓門在他背後哈哈直笑:“明天再來哦,明天我這裡還有新鮮的海魚!”
被大媽調戲了一把的王詵,滿頭冒汗地把其他的菜買齊了,迅速離開擁擠的菜市場。他舒了口氣,轉頭不禁失笑,以前的他簡直想象不出來,自己會出現在這種鬧哄哄、隨時需要注意腳下污水和爛菜葉的地方。以前他會寧願選擇乾淨明亮的大超市,現在卻覺得這種菜市場有種世俗的熱鬧,彷彿這纔是生活本身的面目。
王詵打開大門的時候,臉上的笑意都還未收起來。他在玄關看見顧曼楨的高跟鞋,心裡猜測顧曼楨提早下班了。他把手上的菜放到廚房,便開始滿屋子喊顧曼楨的名字。奇怪的是,並沒有人答應。顧曼楨的臥室房門半開着,王詵推開虛掩的門,一眼瞧見攤在牀上的衣服,還有地板上剛收拾一半的行李箱。
顧曼楨不在房間裡。
王詵走了進去,拿起桌上的紅本子,表情有些發怔。
屋外的顧曼楨把手機夾在耳邊不停講着電話,手裡提着一件毛大衣,走進了臥室。
王詵聽到動靜,轉頭看她。
顧曼楨慢慢掛斷電話,收起手機,面色複雜地望着王詵。
四目對視,時光倒流,彷彿六年前決定離婚那天的情景重現。
這次先開口的人卻是王詵。他的雙脣不停龕動了好幾次,終於鼓足勇氣問顧曼楨:“你把護照拿出來,是準備出國嗎?公務出差嗎?多長時間?什麼時候回來?”
他的話問得又快又急,最後急促地咳嗽了起來,咳得臉頰通紅、雙眼滴血。顧曼楨只是靜靜站着,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王詵終於停止了咳嗽,眼角像抹了辣椒一樣熱辣辣的,他直起腰,用指尖抹掉眼角溢出的淚水。他心裡翻江倒海,有很多疑問爭先恐後地堵在嗓子眼,卻一句話也問不出口。
顧曼楨朝他輕輕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毛大衣放進了行李箱。王詵連忙讓開位置,怔怔地站在一旁,看着顧曼楨把攤了一牀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收拾好放進行李箱。
王詵像一個木偶人一樣,失去了反應,怔怔站在牆角,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隨着顧曼楨的身影不停轉動。
顧曼楨覺得他的目光如鋒芒在背,她的後背被盯得火辣辣的。她終於收拾不下去,轉頭定定望着王詵。
她微微擰起眉頭朝王詵解釋:“公司派我去海外的分公司進修兩年時間,我已經答應了。後天就出發。”
王詵惶恐地想問她是不是準備丟下他不管,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問這個問題,囁嚅了老半天,終於問道:“景天怎麼辦,你要丟下兒子不管嗎?”
“明天我會把兒子接回來住一晚。出國的事情,我已經和伯父還有王容大哥商量過了。我離開後,會把景天送到伯父住的郊區別墅,有王叔照顧他們,我很放心。大哥過幾天也會來帝京市,如果伯父和景天都願意回桃花島的話,他會帶他們回充和園的。”顧曼楨聲音不急不緩地向他解釋。
王詵氣得眼冒金星,語氣瞬間變得急躁起來,高聲質問:“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像一個傻瓜一樣……”
顧曼楨不禁頭疼了起來,皺着眉頭盯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怕你是這個反應,所以纔不告訴你……”
“我到底哪裡錯的不好,你告訴我啊,我改還不行嗎?你一定要走嗎?這麼迫不及待要擺脫我?你是不是嫌我煩?你是不是對沈一默舊情難忘?”
顧曼楨擱下手中的衣服,走到王詵跟前,雙手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腳尖,吻上他喋喋不休的雙脣。
“吻我,別說話……”顧曼楨在王詵耳邊輕輕呼氣。
王詵瞬間驚呆了,愣愣地被顧曼楨拉低了頭顱,感覺嘴脣被顧曼楨溫熱的脣瓣含住,他瞬間反客爲主,似乎想把所有說不出口的話、所有的憤怒、不安、惶恐統統宣泄在這個吻裡。
顧曼楨不禁在心裡暗暗後悔,她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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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機場送顧曼楨離開的那一天,王詵才知道出國進修的人還有沈一默。他雙眼瞪着顧曼楨,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顧曼楨看着他的表情,發笑。
沈一默上前與王詵握手,王詵臉上青白交錯,咬着後牙槽擠出一句話:“以後麻煩你多照顧我家曼楨。”
“應該的,她是我師妹。”沈一默淡淡迴應,絲毫不介意王詵不斷收緊的手掌。
王詵差點爆粗話,顧曼楨是他媳婦!見鬼的師妹!
兩個男人都默契地沒有去驚動在場的顧曼楨。
沈一默表情自然地放開王詵的手,轉身拉着行李箱站到顧曼楨身邊,兩人很快轉身去辦理登機手續。王詵總覺得眼前的一幕很刺眼,他忿忿不平地瞪着顧曼楨離開的背影,恨不得燒出一個洞來,這個絕情的女人,快回頭啊,回頭看他一眼。
心裡不停地大喊着,很不甘願。
猛地顧曼楨停下腳步,好似終於聽到他的呼喊一般,竟真的如他所願轉過頭,含笑看了他一眼,嘴巴慢慢張開,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
王詵微怔,緩慢讀懂她想說的話,瞬間狂喜,情不自禁咧嘴笑起來。
他朝顧曼楨的背影大聲喊道:“顧曼楨,你不準食言,我會一直等着你!”
顧曼楨腳下一踉蹌,背對着王詵,低聲輕笑,緩緩走進了登機口。
隨着顧曼楨的身影消失不見,王詵臉上悄悄滾下兩行熱淚,他連忙用手一抹,暗罵自己:“沒出息。”
王詵嘴角噙着笑意離開了機場,他終於在顧曼楨嘴裡聽到“我愛你”三個字,他心滿意足了。不就是兩年時間嘛,他等着,大不了到時把顧曼楨綁回來……
飛機上,沈一默低聲問顧曼楨:“你就放心這麼離開嗎?”
顧曼楨微笑地點頭,反問他:“你相信宿命論嗎?”
“不,我更相信人定勝天。”沈一默堅定地搖了搖頭,一如既然不出所料的回答。
“殊途同歸,人活着總是一半抗爭一半妥協,既要對抗命運也要學會接受命運。”顧曼楨不置可否,只是輕聲解釋道。
沈一默有點疑惑,不知爲何話題扯到這,語帶不解:“我們現在是在討論哲學問題?”
“哲學有助於人認識自我,看清自我。”顧曼楨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迴應道。
“好吧,”沈一默理解顧曼楨不願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苦笑繼續說道,“這次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因爲天一集團的案子,你也不會被捲進高層的鬥爭。這次出國兩年時間,說好聽是進修,其實等同於被流放。你以後可能再也無法進入公司的核心部門。”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或許現在的困境,在未來回頭看時,反而會是一次轉機。”顧曼楨毫不在意地笑着安慰沈一默。
沈一默看她的眼神漸漸變得深沉起來:“曼楨,我們之間真的再也沒有任何可能嗎?”
顧曼楨認真看着他的臉,堅定而鄭重地搖了搖頭。
沈一默很快釋然地笑起來:“你別在意,我會回到師兄的位置。今後兩年裡,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恩。”這次顧曼楨痛快地點頭,眼中的愉悅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
飛機起飛,顧曼楨戴上眼罩,慢慢合上眼皮。兩年時間會發生什麼變化呢?她突然開始期待起來,回憶中王詵深情的目光、偶爾的犯傻、開心的大笑聲、明朗的笑臉……像一幀幀靜止的電影畫面從她眼前滑過,曾經的悲傷、痛苦、快樂,一瞬間像退潮的海水一般,從她的身體中抽離出去……
她十分期待兩年後的顧曼楨與兩年後的王詵。
顧曼楨嘴角噙着一絲幾不可見的笑意,沉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