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小郭,剛你回看聞容羲的眼神不對,你是正道,大道,爲民請命,在你心中存着一股浩然正氣,你所行所爲都是你的意念,你一生的抱負。你面對的,是你認爲的奸相,是你所不恥,而又不得不低頭,但這不是敬,更不是恐懼。你心裡要有底氣,雖百死而無悔。”顧連海聲音特別大,隔着半間屋子都能聽到。
工作人員本來攔了一下秦寶,秦寶把口罩揭開讓他看了一下。
攔他的小姑娘登時興奮地叫了起來。
“秦寶?你是秦寶?”小姑娘脖子往前伸,把攔在門檻後面的桌子挪了一下。
秦寶手指隔着口罩豎在脣上,示意小姑娘幫他掩護。
“你幫我籤個名唄?”小姑娘說。
秦寶給她簽了名,從兜裡摸出來一塊沒吃的巧克力糖丟在小姑娘桌子上。
姑娘一手捂嘴,一手捂胸,難以自持。不過還是讓秦寶過去了。
顧連海聲音已經小了下去,郭輝若被他說得垂頭喪氣,低着頭,側臉帶着些懊喪。
秦寶視線掠過一個個人,沒看到聞容羲。
突然看到拍戲場地一扇門裡,有個背影,化妝師在那兒幫他補妝。
顧連海讓郭輝若再走位一次。
一個鏡頭反反覆覆折騰了快一個小時,郭輝若總算找到了點感覺,顧連海趁熱打鐵,要求他和聞容羲再來一遍。
放秦寶進來的小姑娘過來了一次,帶給他一個凳子,秦寶就在場邊坐着,圍坐的都是助理,劇場的助理和藝人的私助。
旁邊是個不認識的小夥,一直很緊張地盯着場中,這會兒見顧導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微笑,稍微放鬆下來了點,回頭不打緊,回頭發現身邊坐的人自己不認識就算了,看清秦寶的口罩上寫的字,小夥差點笑出聲,連忙捂嘴。
秦寶眉毛動了動。
“兄弟,你這口罩不錯,哪兒買的?”
“網上。”秦寶壓低聲音。
他戴的是個黑色口罩,時下流行,上面可以自定義寫網絡流行語,秦寶帶得口罩上寫了兩個字“總攻”。
“好看。”小夥連連點頭,“你是誰的助理?沒見過你。”
秦寶想了一下,說:“劇組請我來的,還沒給我分人。”
“哦哦,我跟郭老師。”小夥一臉豔羨地望着場中,聲音很小地說:“郭老師很努力,能上顧導的戲,吃了不少苦,天天在家打詠春拳,鍛鍊身體,不跑夠一個小時不下來。”
其實秦寶知道的藝人都努力,這個圈子年輕人、有錢有點背景的新人、等着機會上大導大戲的藝人,多如過江之鯽。每個機會都來之不易,尤其是顧連海這種,獎項拿到手軟的導演,拍一部都是錢,能不能得到認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拍出他認爲可以算“合格”的鏡頭,否則,導演當然不可能撂挑子不幹,但他會抓着你一場一場地磨。
很多年輕演員,在名導手裡走一遭,整個脫胎換骨。遭罪,但也有效。
秦寶在場邊靜靜坐着等,看得很認真,他坐這兒不能完全聽清顧連海跟演員說戲,一邊看聞容羲,一邊留意顧導。
接近七點半,場中郭輝若突然一聲崩潰大吼。
秦寶站起身,再次看錶,又看了一眼聞容羲和郭輝若對戲,把剛纔因爲嫌熱摘下來的帽子重新戴到頭上,悄無聲息離開了場地。
八點五分,秦寶回到之前路演的劇院門口。
一看到秦寶,張斌臉上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連忙過來,用手機叫了車,兩人去機場。
秦寶好像不太高興,張斌沒多問,到機場後就去換票。
秦寶無聊又茫然地站在那裡等人。
這個點兒的機場人來人往,不少航班延誤,剛開始不知道什麼原因,過了幾分鐘,機場外面倏然一道雷劈。
劃破天穹的強光之後數秒,雷聲從機場上空滾過。
雨勢從小到大,僅僅過去了五分鐘,雨水從玻璃外牆上滾過,好像把所有人裝在礦泉水瓶子裡,扔進一條湍急的河流。
張斌過來,說:“走吧秦老師。”
秦寶一低頭,跟着張斌,沒走幾步,聽見有人喊他。秦寶一臉茫然回過頭去。
門口一個被雨淋成落湯雞的男人衝了過來,休閒款的灰色T恤粘在身上。跟秦寶一樣戴着帽子、墨鏡和口罩。
那一瞬間秦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秦老師?”
秦寶轉過身,朝男人的方向走了兩步。
這地方每天都上演着迎來送往的悲歡離合,在機場擁抱、親吻甚而痛哭的人太多了。
聞容羲從人羣裡跑了過來,還有幾米遠的時候,腳步放慢,看到秦寶茫然的雙眼,一股說不清的感情漲滿他整個心胸。聞容羲大步走來,把秦寶一把按在懷裡,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一道炸雷驚得秦寶身體下意識一抖。
聞容羲緊緊抱住秦寶,片刻後,小心鬆開,他扯了扯褲子,整理衣服,同時幫秦寶也拉扯了兩下衣領。
旁邊有兩個女孩放慢腳步,疑似看出來什麼。
張斌走上來:“大哥放心嘛,跟到我你有啥子好不放心的嘛?”
女孩們走了。
聞容羲站着喘息,車子在機場外面停好,他忙不迭一路跑過來的。
他們站到角落裡去,帽子、口罩都不能摘,聞容羲牽着秦寶的手一直沒鬆開,手指不時捏一下秦寶的手掌,就像給他按摩。
找了間店,兩個人偷偷摸摸,地下組織一樣找了個椅背上方有一叢植物遮蔽的卡座,面對面坐下。
張斌去買飲料了。
聞容羲只露出了一雙眼睛,而這雙眼睛明明確確寫着激動,他還沒能完全從那股如同街面上的大雨一樣激烈的情緒裡緩過來。
“來探哥的班怎麼不早說?”
秦寶現在心跳還很激烈,聞容羲剛纔抱他那一下硌得他手臂還有點痛,但他好喜歡。
“嗯?問你,怎麼不提前說?”聞容羲眉毛一揚,尾音帶點得意的上揚。
“突然想去看。”秦寶頓了頓,“主要想看看顧導的劇組。”
口罩貼在聞容羲的臉上,映出英俊的輪廓,他鋒利性感的嘴脣也從溼透的口罩上透出來。
聞容羲擡手把口罩摘了。
嚇得秦寶差點叫出聲。
要是讓人發現聞容羲在這兒,怕是要把這間店擠爆。
然而,一看之下,秦寶忘了叫,只覺得鼻子發酸。
在劇組離得遠,他不太能看清聞容羲的臉,現在這麼近,讓秦寶看清了聞容羲瘦了不少的臉,不知道是泡久了水,還是沒休息好,臉色帶點病態的白,眼下兩圈陰翳。
“怎麼瘦這麼多?”秦寶情緒有點激動,聲音帶着抖,“生病了?”
聞容羲歪過頭,嘴角帶了抹意味深長的笑。
秦寶給他無所謂的態度給氣得,惡向膽邊生地說:“找醫生看了嗎?怎麼回事?”
“得絕症了。”
“……………………………………”秦寶無語了,聽出來聞容羲在開玩笑,大概嘲笑他這麼緊張,便道:“哦。”
“寶。”聞容羲柔聲道。
秦寶還有點生氣。
“哥瘦了帥不?”
“………………”秦寶說,“很醜。”
聞容羲笑嘻嘻的。
張斌回來了,帶來一杯熱豆漿、兩杯熱橙汁,看到聞容羲,他不禁有點緊張,哆哆嗦嗦地坐到秦寶裡面的位置。
“問你助理,哥帥不?”
秦寶臉微紅,死盯着聞容羲,回來之前就想好去探聞容羲一眼,沒什麼特別的,就想看一看聞容羲。下午沒找到機會和聞容羲說話,秦寶也沒覺得多失望,最多是有一點,他本就設想過,可能會見不上面。
沒想到聞容羲居然追來了。
“轟隆隆——”
秦寶脖子縮了一下。
聞容羲眼睛朝上看了下,又看秦寶:“怕打雷?”
秦寶心事重重地搖頭。
“快喝,飛機幾點的?”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而且張斌在,秦寶和聞容羲沒說上幾句話,但秦寶覺得,這麼兩個人坐着,安安靜靜什麼都不說,他心情已經好了起來。
機場外,戚晴被雷嚇得,還是把車停到停車場去,盯着狂風暴雨,一手按着裙子,搖搖晃晃跑進候機大廳。
沒多久,聞容羲過來了。
“聞哥,怎麼樣,走了嗎?”戚晴朝安檢方向看了一眼。
聞容羲心情很好的翹着嘴角,戴好墨鏡,嗯了聲。
“路上您給秦老師打個電話不就是了,用得着這麼在狂風暴雨裡追過來嗎?”
聞容羲高深莫測地看了戚晴一眼,說了句:“你不懂。”
坐在休息室裡,秦寶一直在發呆。渾身上下沒有一個細胞是對勁的,他的耳邊不住迴響着雷聲。
心跳聲。
那一刻,聞容羲的心跳,和他的心跳,可能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他聽見它們疊在一起。而且坐下之後秦寶一直很尷尬,他居然硬了,被聞容羲抱了一下,他就硬了……
太尷尬了,他爲什麼會硬?他很久沒硬過了,上次這種羞恥還是在看聞容羲的禁片時,那部片子拍得很美,情|欲的美感是無分性別的,都是自然而然的情感體驗,發乎於內。
導演拍那些鏡頭,本身就有讓觀衆從角色的情感流露裡體驗慾望的目的。
可是,剛纔,聞容羲抱了他一下,他居然就硬了。
“秦老師?”張斌說。
秦老師一隻手緊緊捂着臉,耳朵通紅,半晌擡起頭來,面無表情道:“沒事。”一點也沒事,是男人,都會硬,他已經二十一歲了,早一點十二三歲就啓蒙了,這,不算什麼!
可那是他敬如神明的聞容羲啊啊啊?!
秦寶糾結得要瘋了,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手機也沒電了,只有聽着隱隱的雨聲雷聲,靜候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沖淡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