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熱了快十天,三伏天,氣溫沒有低過三十八度,天天高溫預警。
戚晴給聞容羲準備了烏梅湯和藥房開出來的涼茶方子,那個涼茶戚晴自己喝過一次,苦得受不了,聞容羲喝起來跟喝礦泉水似的毫無壓力。
饒是這樣,今天聞容羲也有點熬不住。
劇組所有人都蔫兒了,大熱的天,拍冬天的戲,工作人員還好點,起碼穿的是短袖。全劇組無論比聞容羲年紀大還是小,見了他都稱一聲“聞老師”,無他,實在是這麼高的氣溫,聞容羲還要秀各種皮草和毛脖子。
說臺詞一口一口地含冰,這樣吐出來的白氣纔像是在三九寒冬說話。
顧連海看着聞容羲被他折騰得臉都瘦了兩圈,良心發現,把聞容羲的戲儘量騰挪到早上天一亮就拍,趕在高溫來臨之前。
隨着正式入伏,這法子也不管用了,早上八點左右,空氣就熱得想把人置身在蒸籠裡。
週六上午拍到十一點,一個聞容羲坐下的鏡頭,他直接沒坐到椅子,滑到了地上,四仰八叉甚是狼狽。
顧連海第一個發現他好像爬不起來。
離他最近、飾演男主的郭輝若回過神,把聞容羲扶起來。
“聞老師,聞老師。”
“聞老師您沒事兒吧?”
戚晴趕緊過來,看見聞容羲顯然有短暫的一瞬失去意識,現在好了,眼睛睜開,一隻手扶着椅子,坐到椅子上去。
聞容羲擺了擺手,不住喘息。
“去醫院看看。”顧連海一聲令下,讓副導送聞容羲去醫院。
一行人把聞容羲風風火火送進醫院,正趕上醫生下班吃飯,等到下午兩點,午休的醫生纔打開門。
戚晴把聞容羲扶進去。
“就是中暑,沒大問題,最近飲食不規律吧?血糖低。吃東西要清淡,最近是不是還拉肚子?消暑的茶不能喝太多,都是涼性的,該休息就要休息。”送到這兒來的十個有九個都是演員,看見是聞容羲,女醫生也沒有太驚訝。
瞧完病,醫生擠出來一個微笑。
“來,籤個名。”推過來一個黑皮筆記本,封面上寫着醫院的名字,還有個國徽。
翻開,聞容羲就忍不住笑了,這上面簽名的明星很多。不過他該算最有分量的一個了。
“to 救死扶傷的人民醫生,祝李秀生活幸福,工作順利。落了個名字。”
女醫生一下臉紅了。
聞容羲笑着把本兒合上,還給她。
人都出去好幾分鐘了,李秀才反應過來,這個天王級別的演員應該是看到了旁邊的銘牌,要不就是掛號單上的名字,細心程度,令人髮指。
戚晴在車上戰戰兢兢接了顧導的電話,低沉的聲音傳出:“下午你盯着他,讓他在酒店休息,別亂跑,空調溫度不要開太低。讓人知道還以爲我虐待演員呢。”
聽見聞容羲的笑,顧導知道他應該沒大事,就是累的,沒再囉嗦,盯着片場繼續。
回到酒店,聞容羲已經好多了,之前走路都有點腳底發虛,現在好像體力恢復過來了。他洗了個澡出來,吃了助理買回來的雞肉粥,讓戚晴不用管,有事他會給她發消息。
戚晴走出門,沒敢藏着掖着,還是給郭茂裡掛了個電話。
郭茂裡倒不是很着急,跟戚晴倒了幾句苦水。因爲聞容羲夏天趕戲趕得暈過去已經不是頭一茬,叮囑了戚晴幾句,讓她看着聞容羲每天好好休息,按時吃飯,就沒說什麼。
電話掛完,郭茂裡看了眼時間,加快速度處理手裡的工作。
聞容羲躺在牀上,之前困,現在突然又不困了,精神得不得了,大概主要還是熱的。
打開電視,他腳在牀上晃來晃去,按來按去沒有找到H臺,這酒店的電視翻來覆去就三個臺。
聞容羲給總檯撥去電話,沒一會兒,他舒舒服服地在自己房間開始看直播。
已經三點多,就一半,他放着電視,秦寶一說話他就睜開眼,沒秦寶的鏡頭他就迷糊起來,什麼時候睡着的不知道,醒來天都黑了。
外面有人敲門。
郭茂裡站在走廊裡,提着纔在外面買的晚飯,滿頭大汗地進來了,解開襯衣釦子,一邊叫聞容羲吃晚飯,一邊說:“我洗個澡。”
聞容羲開始吃晚飯,打開餐盒就有點想翻白眼。又是粥。
粥燙嘴,得慢慢喝,電視上在放七十二小時的回放。
郭茂裡洗完了澡,打着光腳出來,彎腰從電視下面的櫃子裡刨出一雙拖鞋穿上。
“你怎麼過來了,公司沒事?最近不是進了一幫新人給你帶嗎?”聞容羲眼睛盯着電視。
“沒辦法啊,誰叫聞爺纔是我的第一搖錢樹呢?”
聞容羲斜乜一眼郭茂裡。
郭茂裡略顯精壯的身軀一震,嘿嘿兩聲。跟了聞容羲這麼多年,郭茂裡還是時不時被聞容羲的氣勢煞到。
“明天,我要吃點辣口開胃的,這都什麼啊,天天喝粥,嘴裡淡得出個鳥,我又不是上吐下瀉消化不了,天天就給我喝粥。”聞容羲不悅道。
“好好,明天我讓戚晴去給您弄點涼菜。”
聞容羲臉色這纔好看了點。
郭茂裡瞟了一眼電視,“怎麼看這個?不看您自己的電影,電影頻道今晚八點半,黃金檔放您的片。”
“不看。”
“這孩子……”郭茂裡皺了皺眉,“不是秦家三少嗎?孟導隨便說句話,您真還上心了,當入室弟子帶啊?”深知聞容羲骨頭裡就是冷的郭茂裡有點驚訝,這驚訝完完全全寫在了臉上,奈何聞容羲一眼沒看他。
“我隨便看個節目,你能不能別吵,再吵出去。”
郭茂裡舉手投降,起身收拾聞容羲換下來的衣服,浴室裡傳出水響,郭茂裡把聞容羲的襪子內褲啥的全洗了,平時這些是聞容羲另一個男生活助理在做,偶爾他自己也洗一下。不過最近拍戲太忙,顧連海想趕在國慶節上,現在樂觀估計也要八月才能拍完,國慶要是不能上,就得等春節擠賀歲片去。
但這個片子偏正劇,笑點不是沒有,還是有一些沉重的元素,誰大過年愛去看殺來殺去權謀爭位,何況這部戲聞容羲演的那個角色還死了,他的粉絲會哭死一大票。
聞容羲也正是當時看劇本,衝着角色層次豐富有意思,另外一方面看到導演名字,才接的。他好幾年沒給人做過配,完全是因爲角色吸引他。
給聞容羲洗完衣服,把要給洗衣房洗的衣服收拾好,郭茂裡磨嘰着出來了。
“聞爺,有個事。”
聞容羲嗯了聲。
“孫金有點舞蹈底子,我想讓他跟公司的培訓課,看能不能讓他當羣演,掙點餬口的錢,好歹也穩定點。”
“自己的事,自己安排。”聞容羲還在看電視,“我就知道你不會就爲我中暑專門跑一趟。”
郭茂裡嘿嘿一笑:“我這是背靠您這棵大樹,孫金以前是跟着我打雜不打緊,他要掛在公司裡了,總要跟您說一聲。”
電視裡衛逸維背起女嘉賓,誇張地大叫了一聲好重。
聞容羲看着郭茂裡:“你覺得對的事情,你就做,說這些。”
郭茂裡眼圈微微一紅,抿了抿脣。
“哎,我這不是,不跟您說一聲心裡沒譜嗎?”郭茂裡把前兩天冤枉了孫金的事兒說給聞容羲聽,連帶孫金收了聞陽鵬的錢,聞陽鵬想買通孫金盯聞容羲的事兒也說了。
“聞陽鵬的事情,你不用管。”
聽聞容羲這麼說,郭茂裡心裡就有譜了。應該是聞容羲已經察覺到聞陽鵬的動作,知會了其他人去處理。聞陽鵬那個公司,底子是他爸的,他爸當年被聞容羲一鐵哥們兒送進了監獄,公司查得只剩下個空殼子,聞容羲的大哥幫襯了點,加上聞陽鵬的父親雖在聞容羲他爸媽的死裡頭摻和了一腳,總算這些年撫養聞容羲的大哥長大,而且也對聞容羲大哥資助他學業的行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聞容羲清算時,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總算沒把他這個大伯家徹底碾死。
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他這個堂弟還在纏着不放,娶了個底子很厚的媳婦,把空殼公司重新做了起來。大概稍微發了點家,手就沒控制住,伸得太長。
電視進廣告了,一個酸奶,代言人喝得跟饕餮盛宴似的。
聞容羲一條腿屈起,坐在牀上,把沒喝完的粥一推,長吁一口氣,看着跟了自己許多年的經紀人,也是他兄弟。
其實聞容羲對郭茂裡是很照應,連郭茂里老婆的工作也是他安排的。郭茂裡卻從不得寸進尺,到現在見到聞容羲也是尊稱,從不放肆。
這種小心翼翼讓聞容羲更不把他當外人。
郭茂裡被看得心裡發虛,連忙道:“您要是覺得孫金不合適留在公司……”
聞容羲搖搖頭,“不是這事,問你個事。”
“您說。”
“你愛你老婆嗎?”
郭茂裡:“………………”等半天等來這麼句,他實在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
聞容羲解釋道:“不是,我想問的是,你是怎麼發現你喜歡上你老婆的?”兩人雖然有一段共同的奮鬥經歷,但郭茂裡跟他老婆,認識得比和聞容羲認識早。聞容羲只知道,他老婆是他高中同學,跟着他背井離鄉來京城漂,中間也分分合合好幾次,多的就不知道了。郭茂裡朋友也不止他一個,至少聞容羲不屬於郭茂裡傾吐婆婆媽媽的感情的對象。
早年聞容羲一天到晚坐冷板凳時,倆人湊在一起基本上討論的內容,都是總有一天要把那個黑他的誰誰誰踩在腳下之類不堪入目俗之又俗的話題。
“我們倆是高中同學,高中時她是我同桌,眉來眼去一來二去地就喜歡上了唄。這能有啥原因啊,看對了眼,天天想看。”
聞容羲聽得甚是認真。
郭茂裡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覺得衝着聞爺這難得認真看他的眼神,也得多說幾句。
“我成績不好,她成績好,剛開始不是我同桌,後來老師讓她輔導我學習,就成我同桌了,形成一幫一互助小組。後來我就老抄她作業。那個時候就是朦朦朧朧的好感了吧,這個很難說清楚,就是經常看她,經常和她說話,突然有一天就覺得,大概是好感了,隨時都想看見她,跟她一說話……”郭茂裡有點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一說話自己就知道心裡高興,老想沒話找話跟她多說幾句,說的都是些沒意義的屁話。然後,她要是別出心裁換了個髮型,心裡覺得很好看,就是要跟她說醜哭了都。”說着說着郭茂裡就笑了,懷念道:“我還把她捉弄哭過。最惡劣的一次,我在她椅子上塗了紅墨水,嚇得她以爲來例假漏了,放學在自己座位上坐立不安地坐着一直不走。我就假裝回去拿東西,她實在找不到人幫忙了,說自己冷,讓我借件衣服。衣服給她我就走了。”
“………………”聞容羲以異樣的眼光打量跟了自己許多年的經紀人: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
“無聊啊,上學誰沒幹過這種事啊,捉弄女生,越喜歡越欺負她。”郭茂裡理直氣壯嚷道。
“我沒幹過。”
“您是沒有喜歡的人吧?”郭茂裡嘲道。
好吧,確實沒有。
“吃了上頓沒下頓,哪兒有心情想這些。”聞容羲雲淡風輕地說。
郭茂裡聽得心酸,拍了一下他的肩:“以後會越來越好。”
“不用,維持現狀就行了。”
一句話打消了郭茂裡的同情。他同情聞容羲,聞容羲已經混成跺一跺腳娛樂圈都要震三震的角色,他居然同情他,郭茂裡小心翼翼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還好,好像沒有變大。
聞容羲:“就是想看他,捉弄他?沒話找話說?”
郭茂裡撓了撓頭:“這,感情怎麼說得清。每個人都不一樣,每個年齡層,性格不一樣的人,感情觀也不一樣。而且那時候我們都是高中生,那還能怎樣,唸書啊,學校不準早戀,我也不能把人直接拐去開房不是?不過高考結束那天晚上,全班去喝酒,藉着酒醉,我抱了她一下。”現在想起,郭茂裡手心還止不住冒汗。
“都是裝的,根本沒醉,就是借茬抱她。她渾身都僵了,但是沒推開我,短短半分鐘,心裡翻江倒海的。我認識她二十多年,現在老夫老妻,高中時發生的事還像在昨天。我覺得,就是一句詩。”郭茂裡看着聞容羲,頗爲動情地說:“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聞容羲點頭:“我知道了。”
郭茂裡頓時心情複雜地反問:“知道啥?”他還沒鬧明白自己說了什麼,聞容羲就知道了。而且郭茂裡突然想到一件事,差點一蹦三丈高。
“聞爺,您坦白告訴我,沒談戀愛吧?”
“當然沒有。”聞容羲眉毛一皺,滿臉“愛卿何出此言”的表情。
郭茂裡如釋重負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當晚郭茂裡就在酒店裡睡,說是公司沒什麼事,在這邊照顧聞容羲兩天再走,實則是留在劇組看看,聞容羲是不是真的如他和他的助理說的,沒有任何感情上的情況。
混到聞容羲這份兒上,他要是談戀愛,或者想結婚,一定要經過公司安排。
什麼時候開始鋪路,什麼時候公開,什麼時候結婚,都關係到公司真金白銀的盈利,和他將來的定位、形象,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如果對方是圈內人,那更應該早發現,早準備策略,儘量達到雙贏局面。
不是說感情就不純粹了,感情是感情,事業是事業,兩者並不衝突。
兩天後,郭茂裡什麼苗頭都沒看出來,稍微放下心了。
聞容羲確實沒有和女星,或者任何可能的異性有過多接觸,接觸最多的就是戚晴,郭茂裡也懷疑過戚晴,但看到戚晴一早醒來那個金魚泡眼的樣,就覺得自己真想多了。
聞容羲這人哪兒都好,但絕對是以貌取人。
要不是自己長得也算人五人六,混不成聞容羲的經紀人。
在劇組待到第三天一早,郭茂裡自己開車回京城,給戚晴留了便籤,讓她貼在酒店冰箱上,都是聞容羲一些細微的生活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