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鍾並未在這裡和薛牧糾纏,很快便有小沙彌端了矮几和蒲團過來,順便還奉了茶,點上了檀香。
茶香嫋嫋,輕煙繚繞,遠處晨鐘悠揚,近處誦經吟唱,隔鄰有木魚聲,帶着禪意的韻律。
薛牧和慕劍璃盤坐蒲團上,和元鍾隔着矮几相對而坐。這樣的氣氛才真正有了些高僧論禪的前奏模樣,可薛牧腦海裡卻忽然泛起初次和薛清秋對談的情景。
當那樣的女人安靜地坐在那裡,本身就是禪。
想到薛清秋,自然就想到元鍾也是參與圍攻的一員,雖然沒太過發揮,也是一股極強的壓制力,薛清秋似乎還跟他換過傷。想到這裡,那股寧靜禪意便破了個乾淨,薛牧出口的第一句話,就帶上了幾分譏嘲:“大師不該是以蒼生爲念,正在遏制瘟疫?怎麼有時間到禪室靜坐,跟我玩起衆生回頭的遊戲?”
元鍾淡淡道:“瘟疫已經遏制,老衲自然應當回來主持更多的事情,尤其是……見見薛總管。”
咦?薛牧和慕劍璃對視一眼,都有些驚奇。總覺得這件事肆虐很久,無咎寺無可奈何,他們還打算出一份力來着,可這一來就聽說遏制了,好像有種期待已久的超級BOSS結果是隻史萊姆的反差感……
元鍾似乎看出他們在想什麼,微嘆一聲:“此事還要算是薛總管之功。”
薛牧愕然。
“此番瘟疫,是毒素引發,此毒多種混雜,種種都是前所未見,古怪得很,我無咎寺本來對驅邪避毒之事也頗有心得,可居然一籌莫展,只得求助於藥王谷……藥王谷醫仙子到了此處……”
說到這裡,元鍾又看了薛牧一眼:“她說此毒她見過。”
薛牧心中一動,想到了一件事。當初他分離了幾種毒素,給陳乾楨去研究來着……不會這麼巧吧……怪不得元鍾說回來主要是見見他了。
元鍾笑了一下:“老衲放任嶽少宗主在眼皮子底下招搖,還的是薛總管此前義舉造福了我鷺州。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慕劍璃目光閃閃地看着薛牧,雖然不知前因後果,但聽着就知道這件造福蒼生的大事是心上人做出來的,心中那個欣喜就別提了。
可薛牧卻毫無欣喜之意,反而緊緊皺着眉頭:“若是我給陳乾楨的毒素其中一種,還說得過去,可你說多種混雜……”
元鍾道:“是多種。若是一種,藥王谷也該能根治了,可多種雜合之下,藥王谷研究時日也不長,未能找出根治之道,眼下醫仙子也只能做到遏制不擴散。”
薛牧眉頭皺得更深了:“那這事明顯有鬼啊。此世就算會天然產生其中一兩種毒素,也不可能一股腦兒同時產生這麼多。莫非我給陳乾楨的毒被誰帶出去泄露了?”
元鍾搖搖頭:“老衲也這麼問過醫仙子,醫仙子說薛總管給醫聖的瓶子乃是醫聖隨身攜帶,除了醫聖之外只有她見過,理應不可能外泄。”
“這就見鬼了。”薛牧沉思不語,心中想得最多的是,應該不會又有個倒黴穿越者穿過來不小心造成的吧……按理說可能性不大,以此世神通,要是真有個懵逼穿越者造成,肯定很快就會被元鍾他們發現纔對,不至於現在都搞不清楚源頭在哪,這個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那到底怎麼回事?
慕劍璃道:“那麼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忙的麼?”
元鍾笑道:“今日一早,玉麟石磊等人集合了一批學過醫毒之術的江湖義士前往瘟疫區幫忙,還有許多武者隨行救護。據說此事也是薛總管倡議?”
慕劍璃很開心:“是薛牧建議的。”
元鐘點點頭:“薛總管是魔門之中,第一個讓老衲心生敬意者。”
這話聽着在誇薛牧,實際還是把薛清秋等人全貶了一通。薛牧回過神來,忍不住刺了一句:“說得你多心念蒼生似的,忽悠別人把自己都忽悠過去了?大雄寶殿幻象惑人,便是你們對蒼生的善意?我看也沒比欺天宗好哪去。”
“百家爭道,不過如此。”元鍾淡淡道:“我無咎寺有強迫誰麼?”
“可你幻象是假的,佛家也出誑語,修持何在?”
“那不是幻象。”元鍾嘆了口氣:“那都是真的。”
這話說得薛牧和慕劍璃一時都不好反駁,他們看到的部分確實是真的,至於後面會產生刻意引導之類的只是他們的推斷,並沒有看見,一時駁不了。
“本寺三生因果之境,不過讓人回首前塵,尋找因果,你今日處境,無非往日前因。追本溯源,明心見性。我且問慕姑娘,看見何事?”
慕劍璃怔了怔,黑蛟……這是她今日和薛牧在一起的前因?
好像沒錯兒……
薛牧心中也是一動。他那半秒畫面裡,居然有大屏幕動感歌舞,這是種下了他在此世要做的目標嗎?
這麼說來,還真有幾分道行……
當然,神棍附會,差不多都是這樣,讓你自己去想,自己去和現實聯繫腦補,自行尋找解釋。實際上他沒給你任何論斷,你發現被忽悠了也不能說他騙人,這便是忽悠的最高境界。
元鍾又道:“世人踟躕而行,落下了沿途多少。當你求而不得,回首相望,是否一生所求早已被你途中匆匆錯過?求不得是苦,故請衆生回頭。”
薛牧脫口道:“衆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元鍾一怔,老眼裡似乎閃過一道精光,又很快消斂:“老衲之前的評價收回……薛總管確通百家,不是糊弄人的。”
薛牧暗道我通了個毛,佛經一本也沒看過好嗎……不過他對此世佛門到底是個什麼模板很感興趣,自己那個世界佛門也好多宗派的,這個無咎寺更偏向哪宗,又有多少不同?想到這裡,便忍不住問:“什麼是佛?”
“能覺是佛。”
“何謂能覺?”
“自性本具,明心見性。”元鍾忽然看了慕劍璃一眼,道:“薛總管道慕施主是真人,老衲卻道不過執迷。執迷劍,執迷情,萬般糾葛,業障纏身,何謂真人?”
慕劍璃冷冷道:“你未洞虛。”
意思是你自己都沒勘破,好意思說別人,你不執迷,很厲害嗎?打得過我師父嗎你?
薛牧啞然失笑,換了自己說不定都得被這話嗆個半死。可不料元鍾神色不變,只是淡淡道:“虛者,空也。藺無涯執念不空,談何洞虛?”
這就有意思了,薛清秋心中的洞虛是洞察宇宙本源。元鍾這邊的“空”,是無,是諸法空相。要是按照他的觀點,天下根本沒人算是洞虛。
這百家之道真是有意思,薛牧自問是沒辦法跟這羣人研究這些玄之又玄的道理,太深奧了,但他做個攪屎棍還是沒問題的:“依大師所言,求的是空,這本身不就是一種執念?人總是要有夢想的,這也沒有,那也沒有,活着幹嘛,怎麼還不割脖子?”
慕劍璃用力點頭。
元鍾啞然失笑:“施主似有誤解,求佛不過問心,虛空無非清淨。譬如問劍宗講劍心無瑕,不染塵埃,若是真做到了,那便是空。諸般萬法,殊途同歸,不過如此。”
慕劍璃若有所思。薛牧似笑非笑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元鍾撫掌道:“薛總管果有慧根。”
薛牧笑道:“我卻覺得這不夠空。”
“哦?”元鐘好奇道:“施主還有妙論?”
薛牧嘆了口氣,這在我們那都爛大街了好嗎,你們的佛學發展還不太夠嘛:“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此番如何?”
元鍾輕“咦”了一聲,兩眼微微發直,若有所悟。
薛牧差點沒哭出來。別,別有所悟啊!
隨口裝個逼要是都能給別人送領悟來了,這是來資敵的嗎!
不行,非破壞了他的領悟不可!薛牧大喝一聲:“元鍾你還欠百花苑三千貫嫖資!還我血汗錢!”
元鐘差點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