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震東長身而立,雙手抱臂,從雅間的窗戶裡向外看着,一雙眼睛如鷹隼一般掃視着后街。眼神平靜無波,卻又如寒潭一般,深不見底。
瀾心帶着青荷和紅綃走出茶坊,走到街對面的馬車前,提着裙角上了馬車。馬車簾子放下,坐在車轅上的薛山四處掃了一眼,揚起鞭子,在空中挽了個鞭花兒。馬兒踢踢踏踏地向前走着,車子咕嚕咕嚕地走遠了。
陸震東嘴角微翹,眉眼含笑地目送着車子漸漸走遠,直到消失在巷子口處,他還是沒有收回目光。“篤篤”,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陸震東站着沒有動,眼睛仍然盯着外面的街面,只是臉上的笑意卻收斂地一乾二淨。
蘇伯走了進來,對着陸震東的背影,躬身行禮道:“少爺!”然後便站到了邊上。“嗯!”陸震東輕聲嗯了一聲,聲調微挑,對蘇伯能把時間掌握的這樣好,非常滿意。他沒有回頭,只是繼續盯着遠處的街上看着,看到兩個抱臂斜靠在牆上的兩個人。嘴角微挑,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約一盞茶的功夫,陸震東從茶坊出來,跟在後面的阿生手裡提着點心包。走到馬車邊,阿生隨着陸震東坐到了馬車上,蘇伯便坐在了車轅上。馬車踢踢踏踏地向前走着,站在角落的那兩個人對視一眼,整了整衣衫,遠遠地綴在馬車後面。蘇伯斜靠在車廂上,悠閒地甩着馬鞭。似乎對後面的一切毫無察覺。
阿生坐在車廂裡,腿上放着兩包點心,看着那晃動的車簾一會兒,再轉眼看着他家少爺。然後,從他家少爺身上轉到了車簾上,從車簾上又轉回了他家少爺的身上。鼓着腮幫,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震東盤膝端坐在馬車的墊子上,雙手搭在膝蓋上,閉着眼睛假寐,對眼睛不住地滴溜溜地轉着的阿生,置之不理。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他淡淡地說道:“這輛馬車確實有些寒酸了,應該去玉家的木器行定座一輛。”
“那少爺是想要紫檀木的,還是黃花梨的?”阿生眼睛瞟着他家少爺,怯生生地問道,眼睛裡卻是冒着興奮的光,“奴才覺得紫檀木的好。紫檀木堅硬牢固,而且,玉姑娘漂洋過海運回來的,一定都是上好的紫檀木的。我們定做一輛大一些的車,裡面的設計······”
“什麼時候,你都可以替你家少爺做主了?”陸震東不知道什麼時候撩開了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興致勃勃的阿生。
“啊?啊!”阿生看着他家少爺那冰冷的眼神,心裡一凜,瞬間清醒過來,怯生生地看着他家少爺,結結巴巴地說道:“少······少爺,奴······纔多嘴······多嘴了。”說完,低垂着頭,差點把頭縮到脖子裡去。
“哼!”陸震東冷哼一聲,斜了他一眼,便不再看他了。定做那晃動的車簾,思緒不由得飄到了中秋節那個晚上,陸震東站在黑暗中,看着瀾心走進了玉家的大門,才轉身向回走去。
剛轉出巷子,就被盧秋攔住了,盧秋拱手說道:“陸少爺,我家老爺想見你。”
陸震東知道他是盧笙身邊的人,眼睛轉了轉,淡淡地笑了笑,點點頭,拱手說道:“有勞盧管事了,請前面帶路吧。”阿生暗中扯了扯他家少爺的衣袖,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少爺!”朝他搖搖頭,讓他不要貿然地答應下來。
陸震東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擔心,便擡腳向前走去。他隨着盧秋來到了一條與四周無異的、毫無特點的畫舫上,船伕見人上船後,撐着船,向海中劃去。陸震東面不改色地跟着盧秋來到了船艙裡。
盧笙背對着門口,透過敞開的窗戶,欣賞着天邊的那輪明月。盧秋躬身行禮,低聲喚道:“老爺,人帶來了。”盧笙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盧秋對着盧笙的背影,行了一禮,躬身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屋裡瞬間恢復了平靜,也沒有點蠟燭,只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那如水的月光。盧笙似乎忘記了屋裡還有人在,只是揹着手,認真地欣賞着天空上的如白玉盤般的月亮。陸震東也不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甚至臉上連一絲焦急都沒有。
“呵呵!”大約過了兩刻鐘,盧笙轉過身來,圓乎乎的臉上掛着招牌般的溫和的笑意。他今天沒有穿官服,着了一件深灰色的長袍,腰間繫着同時的寬腰帶,掛着一塊通透的雕刻着金蟾的玉佩。配上他臉上那和煦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令人十分親切。
“草民見過知府大人。”陸震東躬身行禮,姿勢標準得體,聲音明亮,不卑不亢。
“呵呵,免了。”盧笙笑呵呵的擺手,示意免禮,“真不愧爲是能和‘京城雙煞’對抗的人,光這份定力就讓本府佩服。”盧笙的語氣和緩,如果忽略了他不自覺打起的官腔兒,就如同對自己子侄欣賞佩服的長輩了。
“大人過譽了。”陸震東微笑着拱手,語氣輕緩地說道,“大人的這份膽量也是令人佩服的。明知道草民曾出海剿過海匪,手上沾滿了血腥。大人不但敢和草民獨處一室,還大意地將後背暴露在草民的面前。”
“不錯,膽子夠大。”盧笙笑呵呵地坐在看黃花梨太師椅上,隨手端起桌子上的茶盞,掀開蓋子,呷了一口茶,目露欣賞地看着垂手站在身前的陸震東,“這份定力,這份膽識,都讓本官欣賞。”指着旁邊的椅子,招呼道,“來,坐,坐下來說,我們難得有這樣的機會聊聊,坐下來說。”
陸震東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那把椅子,嘴角微翹,淡淡地笑着說道:“多謝大人賜座,只是草民還是覺得站在比較舒服。”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不知道大人讓人將草民叫過來,所謂何事?大人不妨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