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血……
戰旗……
屍首……
戰鼓已歇,喊殺依舊。
人們似乎已經忘記了疲倦,只不停揮舞手中的兵器,顧不得捲刃,顧不得傷痛,只不斷的砍,砍……直到倒地爲止。
分不清到底是哪方的軍隊,因爲所有人都血跡斑駁,模糊了戰袍。
分不清男女,亦不辨老少,無法區別入侵者與守衛者。
有些人原本是在逃命,然而待得了兵器,待被逼得沒有退路,忽然反轉了身,奮力廝殺。
這一刻,沒有英雄與懦夫,有的只是爲生存拼搏的人。
或許,他們已經不懂什麼是生存,他們只是在無數刀槍劍戟中呼喊拼命,往來衝殺。
轟……
又一道宮門被撞開。
一羣銀甲鮮明的人闖了進來,利刃狂飛,不分敵我的瘋砍。
“千羽墨,把雯雯交出來!”
一道寒芒,彷彿橫掃的旌旗,帶着雷霆萬鈞之勢,化作一刃銳利巨大的刀鋒,呼嘯着向一個雪色的身影攔腰斬來。
雪色的身影如同被風吹動的落葉,翩然而起,順勢退去對方的攻勢,袖中熒光一閃,連帶他亦化成一線白光,彷如利箭,直直劃開“旌旗”……
只聽一聲脆響,如玉石相擊般好聽,頓時爆出刺目星芒。
再一看,卻是一支玉笛架住了方天畫戟。
長戟粗猛,有壓倒萬鈞之勢,然玉笛雖清秀,倒是四兩撥千斤。
兵刃相對,四目相對。
氣流在靜寂中翻轉,目光在沉默中較量。
不知是誰先放了手還是出了手,只見二人齊齊向後退出數丈,然而轉瞬,方天畫戟又帶着劈星斬月的氣勢壓來。
“把雯雯交出來!”千羽翼怒吼。
“千羽翼,你是想害死她嗎?”
千羽墨展袖一揮,架住千羽翼的攻勢。
“我害她?害她的人是你!”揚戟橫掃,連連出擊:“把雯雯交出來!”
千羽墨冷笑,避開一招:“我是不會讓你害她的……”
“我是要保護她,蠢貨!”
“保護?”
飛身而起,如蝴蝶輕盈曼妙,他甚至有時間看了眼又一波涌進的敵人……四道宮門,全被攻破了。
他忽然想大笑,然手一揮,一道白光直指千羽翼:“保護?這麼多人想得到她,你保得了?你實在太自信了!”
“那是因爲我有這個本事!”長戟一挑,擊碎白光的進攻:“我要讓你看看,即便沒有神龍,我照樣可得天下!”
千羽墨後退幾步,忽的捂住胸口,手中玉笛錚然一聲,迸飛一塊碎片。
千羽翼一怔,哈哈大笑:“千羽墨,你走火入魔,時日無多,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披風一展,夜梟一般壓上來:“把雯雯交出來!”
“天翼聖王神通廣大,當知她早不在宮中……”
然而長戟劈下:“把雯雯交出來——”
利刃帶風,千羽墨氣血翻涌,躲閃不及,肋下頓時被劃開一道口子。
血,很快滲出了白衣,緩緩漫開。
“好,你去找,找到她,我就把她還給你……”
“放屁,她本來就是我的!”
怒吼聲下,再一團氣流席捲而下。
千羽墨不再多語,只沉穩應對。
但他已是支撐了月餘,又體力虛乏,動作明顯慢了下來,只一會工夫,身上便染了點點梅花。
“我尚想不到你是如此固執!”長戟壓住玉笛,黑眸噴火,又隱着戲謔:“你是想戰死沙場?你一世荒唐,是打算在最後關頭當個英雄,不被她小看?還是想死在我手下,讓她一輩子恨我?”
千羽墨淡淡一笑,彷彿荼蘼開到最後的奢華,運力彈開他的壓迫,卻沒有逃走,轉瞬又攻了上來。
“不知死活!”
千羽翼揮戟迎上。
“咣”的一聲巨響,一篷血花噴到長戟上,淋淋滴下。
他定定的看着對面那雙墨玉般的眸子。
那眸子帶着笑意,冷冷的,了無生趣的對着他。
他忽然笑了,以兩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面前的人說道:“其實我知道她不在這……”
眼見得那眸光一閃:“我就是要讓這些人替我攻陷你的王宮,我可不想擔個謀君篡位的罪名!”
千羽墨笑笑:“你精進了!”
千羽翼也笑:“你把她送給了軒轅尚。雪陵因了寧國公,一向小心謹慎,誰也別想撈到把柄,又得四方助益,我就是想去要回雯雯,都沒有藉口,不過……”
氣息忽然逼近:“若是她聽說你遇了難,會不會出現呢?”
冷靜的眸底忽然波動,千羽墨大怒:“卑鄙!”
千羽翼大笑:“都是跟你學的。你以爲胡綸那閹人怎麼就能逃出這重重包圍?”
黑眸微閃:“是我故意給他撕開了個口子……”
“哈哈哈……他得了機會,定要去找雯雯,那個阿紫總算派上點用場。只不過,雯雯到底會不會出現呢?”目露深沉,若有所思:“千羽墨,你是希望她出現還是不出現?哪一樣會比較讓你開心?”
“千羽翼,我殺了你!”
玉笛忽然爆出強大光芒,猶如一柄利劍,直向千羽翼刺去。
千羽翼大笑躲開,然而並沒有迎到千羽墨的下一輪進攻。
再擡眸時,只見他立在高高的樹梢上。
那是一棵巨大的楓樹,這個時節,正是紅葉如火。
他站在那,白衣飄飄,其上血跡,恰似點染了霜葉。
他舉了玉笛,輕置脣邊,一曲流音簌簌而落,如翻飛的楓葉,霎時席捲了滿目的肅殺。
那是一首很輕靈的曲子,不見刀光,卻隱含悲憤,不聞血腥,卻好像展開一幕月下竹林,竟還有個女子,於林間小徑上時而奔跑,時而踟躕,似在尋覓。
曲聲悠悠,柔緩舒暢,幾次被淹沒在喊殺聲中,卻如溪水,即便遇到阻礙,亦執着前行。
可是這輕柔中透着殺機。
笛聲甫一起,千羽翼就覺胸口憋悶,正要阻攔,卻發現身體彷彿被無數無形的絲縛住,難以行動,而那絲又不知不覺的滲入筋脈,不分方向的牽扯着他,似是要將他撕裂。
是神龍秘術!
他急忙調動真氣,護住心脈。
然而笛聲輕揚,只一會,充斥耳畔的殺聲就換做呻吟,有兵器掉落在地,有筋脈盡斷骨肉分離的聲響,方纔的利刃鏗鏘,轉瞬即成哀鴻遍野。
風捲紅葉中,衣袂翩躚長髮散漫猶如夜色與月光交織的男子露出笑意,脣角卻有殷虹滑落,一滴,兩滴……落在雪白的衣上,如紅梅綻放,如楓葉翩躚。
“停下,快停下!”千羽翼大吼:“秘術反噬,你不想活了嗎?”
脣角魅惑愈深,千羽墨垂了眸子,彷彿進入一個飄渺的夢境,於是那笛音接連不斷的,就如同他飛散在風中的髮絲,纏纏綿綿的飄向四方……
“阿墨,阿墨……”
悠揚中,彷彿有人在喚他。
他沉浸在夢裡,不知不覺。
“阿墨,阿墨……”
愈發深入的意識彷彿撞到了什麼東西上。
他眉心一緊……
“阿墨,阿墨……”
眼角一跳……
雲彩!
他霍然擡眸。
扎入眼底的,是屍山血海。
雲彩……
“阿墨,阿墨……”
聲音尚在不知名的遠方,卻彷彿近在耳畔,進駐心間。
墨玉般的眸子朝着聲音來源的方向,久久的望着。
忽然收了笛子,飛速轉身,翩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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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阿墨……”
洛雯兒自一片狼藉中狂奔而來。
身邊,是面對敵人突然倒下而一時不知所措的士兵或宮人,見突然出現個顏色鮮亮的女子,都不由轉了眼珠,呆滯的看。
卻無一人能留住她的目光,她跨越一具具冰冷的屍體,在滿地的血污中留下歪歪斜斜的足跡,卻不曾找到那個人,找到那個白衣勝雪的人。
阿墨,阿墨……
就在剛剛,她還聽到了他的笛音,那一刻,她彷彿回到了初初與他相逢的那個夜晚。
別院中,月光下,林蔭小路上,她循着飄渺的笛音,去尋他……
可是現在……
風,吹來屬於這個季節的清甜,卻裹着鐵鏽與血腥的氣息。
紅葉,漫天的紅葉翻卷,仿若鮮血飛散到空中。
阿墨,阿墨……
心中愈慌,腳下便開始趔趄,也不知踩中了什麼,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也便是這聲慘叫,劃破了凝滯。
人們望向自己手中的兵器,然後舉起……
廝殺再起,洛雯兒運起輕功,躲得巧妙,可是又不敢太急,生怕會錯過一個想要尋找的人。
可是,千羽墨,在哪呢?
胡綸說,他就在宮中,要與無涯共存亡。
他的確不是個怕死的人,可是現在,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