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在五萬、十萬的遞增,很穩重,但是,再如何穩重,亦是到了五百萬了。
衆人的速度漸漸慢下來,不斷的打量競拍的對手,揣測對方的底線和用意,琢磨着是否應該再加一把勁買下這個莊子。
又過了一陣,加碼要每隔近半刻鐘才能漲上五萬兩銀子。
白濂已是額間冒汗,不停的拿袖子擦拭。他身邊那個底價出得第二高的人臉色凝重,已經半晌沒競價了,似是已有退意,其餘的人也不外如是,有的交頭接耳,有的手指發抖。
縱觀全場,唯軒轅尚最爲淡定,他總是會以加上十萬兩的數目來壓倒前面的競爭者,已經有人懷疑他是不是尚家人請來的托兒。
“再加十萬兩。”
清音出口,然後洛雯兒轉了眸,盯向軒轅尚。
軒轅尚淡淡一笑,託了茶盞,悠閒的吹着熱氣。
在許久以前,洛雯兒也沒有想過自己竟會擁有這麼大一筆財富,而今這般輕飄飄的喊出,彷彿這五百五十萬兩不過是個單薄的數字。不過她也曾慶幸,這場競拍,無涯的貴族沒有參與,否則,價錢絕不可能停滯在區區五百五十萬兩上。
只是軒轅尚……他到底想幹什麼?他是雪陵人,要這麼個莊子做什麼?定居盛京?應該不大可能。他該不會真的是個托兒吧。
“十萬兩。”
果真,他又開口了。
洛雯兒簡直要生氣了。
她轉向白濂,卻見他露出一絲苦笑,搖搖頭。
加到三百七十萬兩的時候,他就撐不下去了,當時還琢磨着萬一莊子到手,他應該暗地裡同尚家人商量一下先打個借據,容他將外面的產業賣掉再補上,不過,好像還要差上許多……
他方動了向洛雯兒借錢的心思,就趕緊把這念頭壓下去。
不過而今看來,若是能集合二人財力,當是可以同那個貴人拼上一拼,就怕洛雯兒不答應,而且他……怎好向她開口?
洛雯兒死死的瞪住軒轅尚,脣齒微開:“再加十萬。”
軒轅尚笑了。
他的確笑了,因爲以往的動動脣角,如今是化作笑紋暈開春意。
他睇了洛雯兒一眼,以他永遠的不疾不徐,慢條斯理,淡淡道:“烈日炎炎,章矛,仔細夫人曬到……”
拍賣的中心場地有幾棵一人可抱的大樹,此刻日近正午,陽光正充沛,洛雯兒被曬得眯了眼睛,然而整張臉愈顯凝白瑩潤,仿若新新出殼的珍珠。
章矛幾乎是不可置信的盯了主子一眼,嘴脣都哆嗦了,然後極爲悲憤極爲不情願的抽出一把絹面傘,走到洛雯兒身後,撐開。
人羣頓時轟的一聲,白濂的臉頓時白了。
是了,他們怎麼就忽略了?人們都管這位天香樓的當家人叫“洛掌櫃”,可是這人竟是開口便喚“夫人”。
夫人……
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對了,這人不是洛掌櫃的那對龍鳳胎追着喊“爹爹”的傢伙嗎?
人們難掩激動,當即交流起來。
洛雯兒氣得渾身發抖,回身就推了章矛一把。
可是章矛比周圍的大樹還紮根穩固。
白濂覺得自己已經魂飛天外了,周圍的嚶嚶嗡嗡彷彿繚繞的霧氣,託着他飄,飄……
迷濛中,看到那個貴人緩緩站了起來。
身形高大,深藍的束身衣袍顯出骨肉勻稱,氣勢昂揚。
她身邊的人,總是最出色的。
他喃喃的想。
那邊,軒轅尚拱了手:“這個莊子,在下勢在必得,還請各位承讓。”
承讓?說得倒好聽!好像是給那些拿不起銀子或在猶豫思量的人以顏面,可是那語氣,那神色……雪陵人,當真驕傲得緊。
“但不知閣下欲買此莊何用?”不知是誰問了這麼一句閒話。
洛雯兒沒看到身後的章矛嘴撇得跟爛柿子似的,只見軒轅尚微微一笑,如鏡光出匣的明眸忽的蒙上一層溫柔:“尚要將它送給一位故人……”
章矛仰天長嘆。
他知道主子在想什麼,他也曾勸解:“主子,女人就該守家帶地,不該拋頭露面,可是她……她就願意出風頭,而公子……公子不一向不喜歡女人做男人的事嗎?”
章矛指的是南宮綰取代南宮苑成爲雪陵國主的事。
公子若是喜歡,爲何不肯幫她,而要助南宮苑復辟?而且,南宮綰對公子有意,若是公子喜歡,早就……
況南宮綰出身高貴,公子尚不屑一顧,如今竟然要幫這個身份低微,嫁過人,又帶着兩個孩子的女人,公子是不是瘋了?被這個女人下了降頭了?
軒轅尚卻笑意淡淡,隻立在花架前,欣賞那根搭在掌上的修長的蘭花綠葉:“那又如何?我希望她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她吃了太多的辛苦,我要她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
只是主子,您的心意,她能懂嗎?
果真……
故人?
洛雯兒被這個詞刺了一下,尚有時間警告自己不要自作多情,然後便見軒轅尚的目光移了過來,堪堪落在她身上,驚得她直接從椅子上蹦起來。
“閣下實在太過心急,”她穩了穩神色,竭力忽略狂跳的心:“競拍尚未結束,閣下怎好自作主張?”
她從袖子裡取出一個黑漆小盒,往桌上一拍:“我加整座天下麗人!”
人羣再次轟的一聲。
洛掌櫃的天下麗人連地皮帶設置還有日後的發展,至少也值八十萬兩,這一口氣加上去,從今天的競拍看來,的確是大手筆了。
面對洛雯兒的怒視,軒轅尚再次淡淡一笑。
洛雯兒恨得牙根都癢了。
是了,他是雪陵的寧國公,他就是再加八百萬,也不過是九牛一毛。
這個人,這個人……
然後,便見他輕輕開口,只兩個字,又只是動動脣,然而洛雯兒依舊聽清了,他在說:“我的……”
尚家人已經喜不自勝,就要去拿地契,並請京兆尹大人做官中定契書了。
洛雯兒看着他笑得雲淡風輕,只覺一口氣堵在心裡,恨不能掏出來,狠狠砸在他頭上。
正拿怒火冶煉他,忽聽圈外傳來一聲:“慢!”
人羣自覺自動的閃出一道缺口,一個風流傲岸的身影搖着摺扇慢悠悠的走了進來。
金衣白袍,皆繡銀紋,行動間,光芒刺目。
然而吸引人的卻不是這身衣裳。
他一出現,就滿場靜寂,仿若天神蒞臨,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膜拜。
卻偏偏看不清他生得何種模樣,因爲這位不速之客帶着個銀質面具,束一紫金冠,然而一頭波浪黑髮依舊放肆的傾瀉而下,還有一縷不聽話的搭在面具上。
他不是一個人,左右各隨一紅裝女子,身材火爆,舉止妖嬈,已是引得一衆人目瞪口呆。
寂靜中,吞嚥聲隨時可聞,拍賣場的溫度旋即飆升。
衆人幾乎已經忘記思考此人如此高調的出場所爲何來,卻於昏沉中拾得一句:“麒麟莊,是我的!”
不知是這個男子的聲音過於好聽,仿若泉水滾過玉石,還是這句話太過囂張,人們終於回過神來,方又意識到,這人的語氣竟是如此愉快,彷彿在做一件十分開心的事。
“憑什麼?”章矛怒斥。
他站在洛雯兒身後,又替人家打着傘,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在替洛雯兒出頭。
來人一笑……
他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可是人們偏偏覺得他就是笑了,而且那笑容是風華絕世,光照天下。
他也不說話,只搖着扇子,目若遠視。
衆人循着望去……
嗯,煙?山莊怎麼會有煙?
尚氏族人一看,當即叫道:“失火,失火了!”
轉而怒視來人:“你竟敢放火?大人,把他抓起來!”
還未等京兆尹發號施令,來人便豎指搖了搖:“我人在這,如何放火?況且莊子守衛森嚴。如若不信,可將人帶來,看他們是否見過我?”
的確,捉賊捉贓。
可是他的話太過輕飄,又讓人沒法相信。但即便不信,又能如何?而且,若這場火當真與他有關,這神不知鬼不覺,誰知道他還有什麼後招?
而此刻,他又輕飄飄的來了句:“唉,若是莊子燒沒了,也不知還能賣幾個錢,哦?”
遠處已經傳來救火聲,而這般望去,又有幾蓬黑煙自莊內不同的地方騰起,於是,人聲更亂。
尚氏族人咬牙切齒:“閣下到底想怎樣?”
來人合扇,往山莊一指:“我的!”
“銀子!”尚氏族人手一伸。
空手套白狼?就算莊子燒光也別想!
來人竟是睇向洛雯兒,搖扇漸緩。
詭異,着實詭異,今天的事,怎麼都跟洛掌櫃有關?
但見洛掌櫃已經催眠般的走了過來,臉色發白,脣瓣微顫,眼睛發直,還泛着水光……洛掌櫃該不會中暑了吧?
他們緊密關注洛掌櫃的動靜……她走到來人面前,擡了頭,似是仔細審視……不知道那張面具有什麼好看的,又似是不可置信。
那人也漸漸恢復安靜,停了扇子,低了頭,一瞬不瞬的看她。
她大概想哭,又哭不出來,只脣瓣顫抖。
於是人們聽到一個聲音幽幽飄出……
“阿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