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夢妃娘娘請您到廣玉宮一聚。”聶紫煙的貼身婢女彬彬有禮。
千羽雪看了看天色:“夜已深了,王兄沒有去陪伴娘娘嗎?”
婢女巧笑:“長公主忘記了,王上這幾日都不在宮中……”
是了,她這位王兄總是愛往宮外跑,也不知道神秘兮兮的在搞什麼。
“長公主快去吧。王上不在,娘娘膽子小,都兩夜沒睡好了。”
千羽雪便笑。
她這位王兄,坐擁佳麗無數,各有千秋,卻單單隻寵一個聶紫煙,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
倒也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情意,豈是他人可比?只不過……
聶紫煙似乎總對她有所猜忌。
也難怪,王兄也很疼自己,惹得這位娘娘經常吃醋掉淚呢。
她不忍王兄爲難,可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總是讓王兄操心。
唉,既是今日找我去,也順便好好開解開解這位娘娘。
不過人家小夫妻的事,旁人也不好多說,且看王兄每每使盡渾身解數哄得夢妃破涕爲笑時的寵溺,便可知,二人怕不都是樂在其中呢。
於是乘着香輿,前往紫夢宮。
路遇千羽鴻。
這個王兄最莫名其妙了,偏要拉着她聽他彈什麼無絃琴。
婢女還在一旁催促,她便急了,轉身要走。
千羽鴻卻隨手摺了朵月季簪在她發間,要她今夜無論如何都要戴着它。
她不明所以,然而到了後來,她方知道這朵花的妙用。
到得紫夢宮,聶紫煙正在垂淚,見了她,急忙笑臉相迎。
二人品茶下棋,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
千羽雪身子不好,早已乏了。
便有婢女上前伺候她梳洗,準備就寢。
散了頭髮時,聶紫煙見她不肯摘下那朵月季,便開玩笑的問是不是郎灝所贈。
她立即羞紅了臉,本打算將月季丟掉以示清白,轉念一想……如此豈非更加證明“心虛”?於是就擺弄兩下花瓣:“是九哥所贈。”
聶紫煙笑笑,也沒再說話。
入睡前,婢女進了一碗櫻桃酒釀。
聶紫煙進宮前,因爲千羽墨總受傷,每每都要麻煩她,她便不覺學了一點藥理。此番,她說,這櫻桃酒釀養顏又促進睡眠,像長公主這樣眠淺的人最宜睡前服用。
今日的聶紫煙分外溫柔,千羽雪不禁想,王兄之所以珍愛於她,便是爲了這份難得的性子吧?而且,王兄不在,她便對自己很是友愛,想來王兄纔是加深二人之間誤會的罪魁禍首啊。
心情釋然,便將酒釀一飲而盡。
果真是促進睡眠,只一會,她便甜甜入夢。
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好像聽到一陣琴音。
她還在納悶,都這麼晚了,還有誰會彈琴呢?莫不是九公子……
可是九公子的“琴聲”,只有王兄才聽得到。
可是琴音就繚繚繞繞,竟是近在耳畔。
意識進一步清醒,居然發現,是別在鬢角的月季花在吟唱。
她大驚。
可是,更爲驚恐的事在後面。
火,數不清的火苗,在室內跳躍,燃放濃煙。
她費力的咳着,想要逃離,可是渾身痠軟,費了半天勁,只是從牀上滾落。
她砸到一具軟綿綿的身體上。
是她的婢女,不知爲什麼,即便遭遇重擊,依舊睡得香甜。
她心中恐慌,開始喚人。
是她的聲音太過微弱嗎?怎麼看不到一個人影?
門扇忽然掉落,打外面吹進的風,讓那些躍動的火苗如瘋魔般暴漲。
她拖不動婢女,只得艱難的往門口爬去。
她還記得一個人,王兄最心愛的女人,若是夢妃也被困火中……
她不敢想。
艱難支起身體的時候,她抓了桌上的水壺,將裡面的殘茶全部倒在臉上。
終於有了些力氣,她開始四處尋找。
“夢妃……”
“夢妃……”
然而她所能見的,只是一個個狀若沉睡的婢女,按部就班的守在值夜的位子上。
火勢越大,當她想返回繼續尋找時,已是無法後退了。
此刻,她忽然發現自己的愚鈍。
爲什麼她要一力尋找,她難道不該叫人救火?
可是當她奔向門口呼喊時,方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火勢這麼大,按理早就該有人發現了。莫非,是有人調動了這裡的守衛?莫非……這是一個陰謀?
她愈發心急。
她知道,後宮的女人都嫉妒夢妃,尤其是王后,那麼這場火……
她一邊呼喊“走水”,一邊努力衝進煙霧。
她要尋找夢妃,夢妃不能死……
後背忽然遭到一記重擊。
不過想來,那記重擊是想打她的頭,只是她不小心踩到了什麼,結果腳一滑……
然而她畢竟趴倒了地上。
循着望去,是一雙碧色羅緞繡纏枝白蓮的繡鞋。
這雙鞋,今晚她還曾見過,當時,她還同這雙鞋的主人討教女紅。
然後,她慢慢看上去……
夢妃……
似乎一切都可解了,似乎又有什麼不明,她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很美,很柔弱,即便火光躍動妖冶,也無法在她臉上映出半分猙獰。
“他的心裡只能有我!”
輕輕的一句,便解開了最後的疑問。
然後那個女人抓着她的兩隻腳,往殿裡拖,拖……
她沒有掙扎,因爲即便一切明瞭,可是她不知道聶紫煙爲什麼要這麼做,而她,又要怎麼做?
宮殿嗶剝作響,煙氣滾滾,她的神智已經開始模糊。
然而忽然一聲巨響砸下,緊接着,傳來一個女人的慘叫。
她回了頭,正見聶紫煙的一隻腳被掉落的房樑壓住,而自己的腿則壓在聶紫煙的身下。
聶紫煙氣喘吁吁,一側的臉血肉模糊,竟是被碎瓷劃破。
“救我,救我……”
聶紫煙向她伸出手。
她急忙拉住聶紫煙往外拽。
可是她的力氣實在太小了。
聶紫煙開始哭,不停的喚着,阿墨,阿墨……
她心亂如麻。
恰在此時,她聽到人聲。
對,是人聲,他們在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眼睛一亮:“你在這等會,我找人來救你……”
她踉踉蹌蹌奔向門口。
然而,就在她跨出殿門之際,身後忽然爆出裂響。
整座殿宇終於經受不住烈火的考驗,轟然倒塌。
巨大的氣流將她猛然推了出去,直落到殿外的灌木叢中。
似乎沒有人發現她的存在,她最後的一眼,只看到重重的人影,拎着水,向那沖天的烈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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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沒想到,竟是你……”千羽墨捏緊信紙,骨節泛青,咯咯作響。
“阿墨,我不是,我只是,只是……”聶紫煙脣瓣哆嗦,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我只是太愛你,不能沒有你,我不想你跟別的女人……”
“雪雪是我妹妹!”
“我知道!”聶紫煙忽然一聲厲吼:“可是她是女人,是別的女人!”
想到當年千羽墨對這個唯一妹妹的關心,即便這個妹妹已死去多年,她依舊嫉恨難平。
她攥住衣襟,萬分悲慼的睇向千羽墨:“阿墨,我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你……”
墨玉般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忽然,眸光一閃,千羽墨大笑起來。
“是,你是爲了我,爲了我身陷火海。就是因爲你這份癡情,你故意吃生冷的食物引發胃痛,只爲了讓我去看你……你故意說些曖昧不清的話,甚至假裝懷孕,引雲彩誤會,只爲讓她傷心……你滯留碧遲宮,你穿着雲彩的衣服去上朝……都是爲了我。看看你爲了我,到底做了多少?雲彩落水,與你不無關係吧?朝臣對她指手畫腳,說她‘牝雞司晨’,是誰在其中牽線勾連?你還誘她去永安宮,意圖將她活活打死……而她中了毒,危在旦夕,下毒的竟是身邊人,而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何人指使?”
千羽墨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只覺心臟狂跳。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甜腥,冷冷一笑,然而笑中不無自嘲,不無悽慘:“然而,只因爲你今天的一切皆是爲了我,我讓雲彩受了那麼多委屈。只爲了,我的一句……‘讓你開心快樂,不受丁點委屈’的承諾,我就忍着看雲彩落淚……”
想到雲彩在宮中最後那段時日,胸口劇痛。
……嫂子,這件事,只有我和老太妃知道。我也以爲她死了,卻不想,自你進宮後,我又看到了她。只是王兄不知道……雪雪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可是她的心思,實在難測,若真有一日……若她果真回來了,請你爲雪雪保留這個秘密,因爲王兄畢竟曾經喜歡過她,雪雪不想讓王兄難過。而若是,她對你不利,你一定要將這封信交給王兄!
千羽墨捏緊了信。
他彷彿看到雲彩在面對這封信時的猶豫,看到她毅然決然的將信湊近了燭焰……
他的雲彩,永遠捨不得讓他傷心,永遠……
他忽然劇咳起來。
聶紫煙撲到牀前,聲淚俱下:“阿墨,我知道錯了,我不乞求你的原諒,我只想守着你,看着你。你喜歡那個女人,她們都說我跟她很像,你可以把我當做她……其實我同她真沒有什麼不同啊,是我第一個遇見你,救了你,我們在一起度過了那麼多美好的歲月,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你爲什麼對她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