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裡的晚膳常常是廚房的人送至各個殺手的住處,像今天這種許多人聚在一起圍着圓桌用膳的情況是幾乎沒有的。我進門的時候,屋內正中的圓桌上已經坐滿了人,只餘葉知秋身邊還剩一張凳子。我看了此時又戴上了慘白色面具的男子一眼,他輕輕點了點頭,我收回視線,把劍收在腰側,走過去徐徐落座。
“人已經到齊了,就開始上菜吧。”葉知秋道,轉頭朝着坐在他另一邊的一個用黑紗遮了面的男子道:“這些菜式都是我吩咐廚房特意做的,聽聞北漠中人都喜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盡顯英雄豪情本色,與我們中原人的飲食略有不同。貴客遠道而來,恐吃食上不習慣,所以我特意向廚房說明了今天咱們不用瓷盤裝細食了,直接上大塊兒的肉,整壇的酒!”
那人的神色卻是淡淡的,語氣平淡地道:“葉大人真是有心了。不過蘇某雖生於北漠,卻是長於中原,恐怕要浪費大人這份好意了。”
此言一出,柳青等人就皺了眉,張口欲說話,卻被葉知秋以眼神示意壓了下去。這番小動作那蒙面人看在眼裡,卻仍舊一副淡漠的樣子,只是視線轉到我身上,停了停,然後道:“說句實話吧,蘇某今日來只是想要儘快談妥事情。”
葉知秋笑了一聲道:“無妨,既然如此,我們就邊吃邊談。”
“不用了,”那人並不買賬,“現在就談吧。”
這下是連葉知秋都不作聲了,柳青額上都爆出青筋了,眼見就要發作,我淡淡出聲道:“我餓了,上菜吧。”
聞言,那蒙面人終於有了點別的反應,看着我的雙眸微微眯了眯。我亦直直回視他,語氣平淡的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比得上好好吃飯,吃了飯才能活不是嗎?”
那人眉頭一皺,雖沒說話,卻是重重哼了一聲。此時菜已上桌,我伸手撕下一條烤羊腿肉,放進嘴裡慢慢地嚼了,吞下去,抿了一口酒緩緩道:“怎麼?我這話說的不對嗎?還是說……”我微微笑了一笑道:“三大部的人都不吃飯,蘇凌公子?”
蒙面人閉了閉眼,哼笑一聲,取下面紗露出一張略顯女氣的蒼白臉龐,勾着嘴角道:“早先聽我娘說,碧禧宮的小宮主是個只有嘴上會說的傢伙,今日一見這張嘴果然厲害。”
我亦勾了勾脣道:“蘇公子此言差矣,我是不是隻有嘴上功夫,今日的你之所以來到此處的原因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嗎?”
蘇凌道:“可我記得三大部只會與持有石頭的碧禧宮之人聯繫,可現在這種情況好像和我們當初定下的誓約不一致吧?”
我用溼巾慢慢地吧沾了油污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乾淨,微微低頭道:“這就要請蘇公子多多體諒了,畢竟現在的三大部不同於往日,現在的你們可是歸屬於千重樓門下,我不得不防啊。畢竟,當初三大部能夠僅根據一個模模糊糊相似的身影就斷定放火燒燬青樓的人是我,現在也未必不會幹出與當初一樣的事啊。”
蘇凌眸色冷了下來,道:“小宮主說話恐怕要多多注意一些。當初若不是小宮主自己疏忽讓人盜走了自己的武器‘斬龍’,豈能讓千重樓的人易容成你的樣子之後火燒青樓並嫁禍於你,讓千重樓一舉攻進三大部,使得我們不得不歸從於千重樓的?”
“呵,是麼?不過我倒沒想到一向驍勇善戰的三大部竟會那麼輕易的就敗在一個千重樓受傷呢……”我擡頭看着蘇凌已經略微帶上怒意的臉,緩和了語氣道,“相信蘇公子也明白,當初的三大部或許拼死一搏尚能與千重樓對抗一番,但現在,三大部的勢力在這五年間已經被千重樓一點一點削弱不少,而千重樓的勢力卻是日益壯大,因此三大部想要單憑自己的力量反抗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俗話說,不是猛龍不過江,三大部要想從千重樓中脫身,被囚的雄鷹要想重獲自由,不如先壯大自己的實力再作打算更爲合適吧?”
蘇凌面色雖然不善,但也默認了我的話。我微微一笑,繼續道:“相信三大部的首領們也都明白這個問題,所以纔會派蘇公子前來吧?畢竟一小塊石頭,還是不能控制得住三大部的。”
“的確,”蘇凌面色緩和了些,“現在的三大部確實沒有辦法憑藉自己的勢力脫離千重樓,但是,這與知秋有什麼關係?”
我笑着搖了搖頭道:“蘇公子還是不明白麼?我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碧禧宮小宮主了,我的身後不是完整強大的碧禧宮,我現在,僅僅是一個殺手,一個在知秋裡的殺手。我的意思是……與其自己暗中默默壯大實力,不知等到今夕何夕,倒不如尋求夥伴,結合他人的力量,裡應外合,給千重樓狠狠一擊!”
蘇凌聞言一驚,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和知秋合作?!”
我微笑不語,葉知秋卻是給蘇凌倒了一杯酒,聲音溫和地道:“蘇公子,來,喝酒。雖然會感到驚訝,但我確實有這個意願,也願意幫助三大部脫離千重樓。”
蘇凌冷冷地看着葉知秋猶疑不定地道:“一個冷血無心,追求利益爲上的殺手組織會有這麼好的閒心?”
葉知秋笑了一聲,道:“蘇公子話說的不錯,我們確實是追求利益爲上,所以我之所以願意這麼做,自然是因爲對我,對知秋有好處。但是請你相信,三大部若和我們合作,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們有損失的。”
蘇凌微微皺起眉頭道:“好處?千重樓和知秋不是一向沒什麼交集嗎?怎麼會有利益上的牽扯?不知道葉大人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葉知秋食指輕撫着酒杯的邊緣道:“蘇公子,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表面上看我與千重樓進水不犯河水,但是江湖之大,紛亂複雜,我的人在接任務的時候難免觸及到千重樓的力量;而千重樓,也正好欠着我一筆血債沒還……啊,這麼說或許不合適,應該是容行止欠着我們知秋一筆血債纔對……你說說看,我要不要叫他還呢?”
蘇凌聞言沉默良久,最後站起身道:“今日時間不早了,蘇某也該回去了。多謝葉大人的款待,日後再見必定回請言謝,今日卻是有事在身必須先走了。這杯酒我敬葉大人。”說完,端起葉知秋爲他倒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葉知秋見狀撫掌一笑,亦推開面具一角,回敬了一杯酒。蘇凌點了點頭,隨後跟着葉知秋吩咐下來的人離開了。蘇凌走後,桌上寂靜了一陣,柳青便嚷嚷起來:“啊啊,受不了!我快餓死了!聽你們說話簡直受不了,一句話繞十個彎兒,直接跟他說我們要跟你們聯合打千重樓個落花流水不就得了?害我差點睡着!”
舒媚斜了他一眼,道:“所以說你是豬腦袋呢?你以爲什麼事都能直接說得清楚的?”
柳青不滿的嚷嚷起來:“你纔是豬腦袋!呸!你是死人妖纔對!”
莫悔無奈地笑着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你倆別吵了,不是餓了嗎?那就快吃飯……”
那一頭鬧得正歡,這一頭葉知秋邊給自己倒酒邊說:“你說,那三大部會不會答應和我們合作?”
我低頭看着自己面前酒杯中微微晃盪的透明液體,道:“當然會答應。現在容行止在朝廷上失勢,沒了十二驍騎這一塊,勢力被削弱很多,不趁着此時下手,等到他東山再起的時候就沒有機會了。燕王頂不了多久。”
葉知秋慢慢喝着酒道:“我聽說那燕王迷你迷得緊,你倒是會利用人,能讓一朝王爺爲你辦事。”
我搖搖頭道:“他現在恨我大概多過愛我。我毀了他的生活,還一直不曾好好待他,屢次傷他。他並不是一個熱衷於權勢名利的人。”
“那他還願意幫你控制朝中局勢?”葉知秋疑惑道。
我笑了一聲道:“他肯幫我,是因爲我對他說,便求他幫我這一次,我必助他歸隱田園山林,安頓好他的妻子和女兒,還他一片寧靜,然後……在我有生之年裡兌現自己當初的諾言,終此一生,都陪着他。”
“他不是恨你嗎?還讓你陪着他?”
我閉了閉眼:“是啊。可是同時……他也死守着當初的諾言一直等着我啊……”
葉知秋沉默,只是端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半晌喃喃道:“我不懂……”
我笑了笑道:“我也不懂。可是既然是我欠他的,就要還,不是嗎?”
葉知秋卻不再說話了。
我喝了兩杯酒,然後問道:“林巖怎麼樣了?”
葉知秋點點頭道:“已經好很多了,只是還有些許疤痕未褪盡。你知道他是個要面子的,覺得那樣醜了,所以門也不願出。”頓了頓,又道:“他應是在屋裡,你去看看他吧,他每天看着臉上的疤痕可都要把你從頭到腳罵上一遍。”
我“嗯”了一聲道:“那我先走了。”我站起身轉身走了一步,然後停下腳步,想了想,從桌上拎了一罈子酒,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