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樓主!囚犯林巖被‘知秋’的人救走了!我們派去的人沒有……沒有一個回來……”半跪在地上的弟子說話的聲音到了最後已經是低若蚊蚋。頭頂上的人負手而立,面上沒有表情,但靠近的人都知道,他現在連呼出的氣息都是冰冷的。
那弟子更加不敢有所動作,甚至不敢擡頭看一眼自己樓主的臉色,大氣也不敢出。然而容行止並沒有什麼動作,甚至連一句怒喝都沒有,只是狀似隨意地揮了揮手,低聲道:“下去吧。”那弟子如蒙大赦,急急忙忙地告退了。
容行止站在囚車前,微微偏頭看了一眼正在給我擦拭身上的髒物和上藥的凌霄和燕王,半垂了眼眸,不知道在想什麼了,良久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我靠在囚室裡的牀邊上,頭微垂着,一雙眼卻始終不離那人,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才悠悠地收回目光,看向正默默無言地給我收拾的兩人。
“勞煩二位了,能夠得二位屈尊爲我收拾這種東西,我這一回囚犯當得也值了。”我言語間故意摻上了一點笑意,但面上卻是毫無表情。
那兩人的動作同時一頓,沈笑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面色有些難看地扔了手上的藥,有些僵硬地道:“本王要事纏身,就不奉陪二位了。”言畢,視線堪堪避過我,逃一般的往外走了。
“……他很關心你……”沈笑走後,凌霄突然出聲道。
我合上眼道:“我知道。”
凌霄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道:“那你還那樣說他?他這幾年並不好過,你知道他並不是一個熱衷權勢的人,這個燕王也不是他想要的。”
我沉默着,心裡卻道,我當然知道沈笑不是熱衷權勢的人。我還記得當初碧禧宮還在的時候,整個後院公子們的房間中,就屬他的最簡單;賞賜他的東西也常常送給了別的公子們,每次我一問起,他就只是笑着道:“我不需要。”其實他那裡是不需要?他只是不在乎。
“其實……小骨,你是故意疏遠他的吧?”凌霄試探着問:“你怕他靠你太近,又像之前一樣,被你連累,無法過平靜的生活。可是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早已退無可退,你這樣對他,只會讓他更加難受。他……有多在乎你,我是清楚的。”
我徐徐睜開眼,抽出被凌霄握在手裡上藥的手臂,冷聲道:“多謝左護法大人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不勞煩您了。”
凌霄愣愣地看着空了的手心,苦笑一下,卻還是無奈地點頭道:“那……那你自己小心一些,不要把傷口碰裂了……”
我沒答話,凌霄只好站起身,默默地看着我,徐徐伸出一隻手,似乎是想要摸我的臉,可是還沒有碰到,便想觸電一般快速地收了回去,又深深看我一眼,最後緩步出了囚室。
等到四周已是一片寂靜,我才默默地拖過藥,自己塗抹起來。身上滿是臭雞蛋和爛菜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應是十分刺鼻,但我聞慣倒不覺得有異,只是身上黏糊糊的難受。我想了想,便把外山脫了,至於一件素紗和裡衣在身上,摸到一張乾淨的帕子,撩開衣袖細細地擦拭着身上的髒東西。
過了不久,耳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我手上動作一頓,隨即放下衣袖,整了整衣物,剛好弄完這些,便見門口靜靜站了一人。
一頭銀髮鬆鬆的挽着,胸前衣衫半敞,隱隱露出小半個白皙如玉的胸膛,美眸半合,平時總是冷冷清清的那個人,現在看來,竟是不可思議的慵懶嫵媚。
“容大樓主去而復返,所謂何事呢?”我靠着牀沿閒閒的問了,門口那人卻不作回答,只是動了動,然後一步一步朝我走來。待他走得近了一些後,我才隱隱聞見他竟然一身酒氣,看來他的心情並不怎麼樣,剛纔默默離開竟然是去喝酒了。看來今天“知秋”的事還是讓他頗爲煩心的。
意識到這一點,我心情好了不少,言語間也帶上了一絲笑意:“容大樓主,喝酒傷身,借酒消愁就更不好了。樓主可是當今聖上得力的看門狗,怎麼能……”
“你這個人,爲什麼就不能夠老老實實呆着呢?”容行止忽然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打斷了我。
我微微一愣,隨機道:“我爲何不老老實實呆着的原因,容大樓主應該非常清楚吧?”
容行止眨了眨眼,摸摸看我半晌,然後搖了搖頭道:“不、不對,我說的不是那之後的事……”
我被他的話弄得皺眉,沉聲道:“我並不記得在那之前和容大樓主有什麼關聯。”言畢,嘴角勾了一勾,接道:“樓主莫不是喝多了說胡話?怕是要回去好好清醒一下了。”
容行止聞言忽然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剛好,俊美無匹:“就是說啊……你根本不記得,我又幹嘛非得顧念不已?你不記得……沒關係,可是……”他忽然睜開眼睛,湊到我面前,一雙眼中難得含上了可以被稱作惱怒的情緒,一字一字像是咬着牙發出來的:“你的心爲何就不能定下來呢?爲什麼有了一個還想要第二個呢?我……”他的聲音又低了下來:“我難道不是最好的嗎?你不是說過,只要我一個就好了的嗎?爲什麼……爲什麼還要其他人……”
我聽着容行止似醉非醉的話語只覺得震驚,,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我以前見過他嗎?我什麼時候對他說過那些話?
“你說的……是什麼時候的事?”我試探性的問道。
容行止聞言把眼微微一眯,面上帶出些回憶的意味,嘴角甚至噙着一絲笑意,語氣柔和:“當然是那個時候,你那個時候纔多大一點……”
“多大一點?”我疑惑地反問出聲。
然而這一聲卻像是驚醒了他一樣,自覺失言一般又冷清下一張臉,看着我道:“你身上的味道不怎麼好聞……”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轉變,只擡頭看着他沒出聲。他卻已經對這門外低喊道:“來人!”立刻便有兩個千重樓的弟子應聲而出。容行止又回過頭看了我一眼,吩咐道:“你們把她弄去洗一洗……記得要到後院的那個浴池去。”
“後院?”那兩個弟子聞言面上皆是錯愕之色,“可是樓主,那裡不是您……”
“不要多管,按我說的做。”容行止冷冷地打斷了那名弟子的話。說罷,徑直先離開了。
被兩個弟子帶到所謂的後院浴池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着容行止極爲不同尋常的言行,滿心疑惑卻不能想明白半分,,若是我小時候見過容行止的話,依着我對美人的喜愛程度,怎麼可能會忘了他呢?可是看他的樣子又不像是在胡言亂語,難道是把我和什麼人弄混淆了?正細細思索着,耳邊一聲“到了”讓我回過神來,定睛一看。便見眼前一個巨大的,還在冒着絲絲熱氣的浴池。
我還在怔愣間,便有好幾個丫鬟打扮的人走上前來,開始默不作聲地爲我寬衣解帶。我急急側身閃過那些丫鬟快要觸碰到我身上的手,低聲道:“我自己來!”那些丫鬟先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最後默默退到一邊,我正放下心來欲自己解衣,卻冷不防被人從身後點了穴道!
大意了!我心下劇烈一震,卻聽到其中一個丫鬟開口道:“小姐莫慌,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樓主交代我們一定要親自給您沐浴更衣,還希望你能多多理解。”
我冷冷的看着她道:“我自己有手有腳,不需要你們這樣伺候。你們只管下去,我會和你們樓主說明的。”
然而那些丫鬟卻恍若未聞一般,徑直動作起來,其中一人還在我身後若有若無地觸碰着死穴,竟是一定要“親自”爲我沐浴更衣了。我心中惱怒,卻也暫時未有動作,乾脆閉了眼暗中運起內力,想要衝破穴道。
不過多時,我身上的衣衫盡退,那幾個丫鬟小心地扶了我進入池中,讓我靠在浴池邊上。這浴池的水的高度正好合適,人坐下去剛剛好淹到肩膀處。
那些丫鬟有人拿了軟巾細細地替我清洗身體,有人挽了我的發替我清洗頭髮,還有人那這個花籃在一邊時不時的加些花瓣。一時間水霧繚繞,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花香。這感覺倒不算壞,我閉着眼睛微微放鬆身體,任由那些丫鬟動作。
然而清洗過一次後,似乎是有人進來了,丫鬟們停了手上的動作,急急起身,齊道:“樓主!”我聞聲一愣,迅速睜開眼,心道,這人現在過來卻是爲什麼?看我洗澡?
那人淡淡地“嗯”了一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丫鬟們聞言皆是一怔,其中一人猶豫道:“樓主,小姐還沒有洗完……”
容行止打斷她道:“你們不必多管,下去。”這一句已經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丫鬟們只得輕聲應了,一個一個走了出去。我坐在池邊雖然不能動,他們的對話確實聽得清清楚楚,感覺到整個浴池只剩下我和容行止兩個人,心裡也不免一驚,,這個人,難不成是真要看我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