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其實有很多問題不是靠打打殺殺就能解決的,比如一把滿彈藥的槍無法爲你做出晚上吃什麼的選擇,又比如無法令一個有些叛逆期的小姑娘趕緊回家,而當這兩個問題湊在一起時,就會變成一個顯著的麻煩。
街頭的餐館裡,洛倫佐看着因熱氣而佈滿水珠的玻璃,路上的行人行走於霧氣朦朧之中,就像在白霧之海里潛行的孤舟,路燈逐一亮起,被霧氣暈染開,就像一個又一個微小的星辰。
“想必他們應該在滿世界的找你吧。”
洛倫佐將視線轉了過來,看着對面的女孩,明明還有一個月就要成爲所謂的女公爵了,可她一點都沒有大人的樣子,任性的很。
可如果簡簡單單的任性也好解決,可當這個孩子又有天賦又受某人真傳時,這一切就變得特別複雜。
“我和亞威有着一個沒有說出來的默契,他如果找不到我的話,就會放棄,而我會安安全全的在午夜前回家,就像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一樣。”
“看起來亞威也備受你的折磨啊。”
“只是相互的一種妥協。”
塞琉用刀切開了食物,然後遞進嘴裡,動作看起來有些笨拙,似乎是不習慣一樣。
幾年前這個塞琉還沒有現在的生活,寒冷的夜裡無處可歸,躲在街角里吃凍硬的麪包,即使遇到了洛倫佐也是變成了一路的逃亡,吃些勉強算得上熱乎的東西,這幾年的變化簡直是夢幻一般,即使是現在回想起來也會有種恍如夢境的感覺。
洛倫佐扶着下巴放鬆極了,塞琉那一臉的冰冷一直是她最好的僞裝,有時候就連洛倫佐也猜不清她在想些什麼。
“生活還習慣嗎?”
“勉勉強強,人總要適應生活環境不是嗎?”
“你這‘勉勉強強’可過分了啊!勉勉強強女公爵?”
洛倫佐斜了塞琉一眼,這姑娘怕不是被財富衝擊得人生枯燥了吧,不過也是,只有那奢華的宴會去膩味了,纔會對那些來自遠東的奇怪東西感興趣吧。
“你教我的,記住自己曾經是什麼。”
塞琉甚至懶得看洛倫佐,又可能是她那本就冷漠的性子讓她本就無任何反應。
“這一切就像幻覺一樣,醜小鴨變鳳凰都不及如此。”
餐刀切下,盤子裡的食物被她吃的乾乾淨淨,在椅子上坐直,帶着冷厲的氣質。
“舊敦靈,新生活的開始,如果真的有新生活的話,你也不會當個偵探不是嗎?”
“這可是我畢生的夢想啊,塞琉。”
洛倫佐奮力回擊,對於偵探這個職業他可執着的很。
“一個扛槍的偵探?本質上還是打打殺殺的日子,只是用了所謂的偵探做僞裝而已,我們很相似,洛倫佐,我們都不會相信現有的情況,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即使是新生活也只是野獸在休整磨牙,因爲他很清楚這樣的生活只是短暫的一夢而已。”
冰藍深邃的海里倒映着洛倫佐的臉,有幾分怒容與恍然,就好像溺死於冰海之下的死人們。
洛倫佐微微神顫,隨後豎起食指用力的搖了起來。
“不不不,塞琉,你又在窺視我了,你這樣會沒有朋友的。”
這個見鬼的丫頭,她就像有魔力一般,無人能在那眼神下躲避,如果說有天賦的話,那麼這個詞彙必歸屬於塞琉。
塞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移開了視線,看向了那朦朧的窗外,水滴在玻璃上凝結成大塊緊貼着滑落,一道道路徑將整個鏡面切割開,有光透過,一副迷幻的樣子。
這樣的平靜度過了很久,洛倫佐突然問道。
“那麼塞琉你爲什麼會覺得這一切僅僅是夢幻泡影呢,你還有一個月就會成爲斯圖亞特女公爵了,整個舊敦靈都會爲你歡慶,那些斯圖亞特團體的貴族們會成爲你的騎士,甚至在幾年後你會成爲舊敦靈最具有權力的人。”
“你不再是那個在街角里瑟瑟發抖的孩子了,也不再會是了,那麼你在害怕什麼呢?”
他們是相似的人,有着相似的煩惱與困惑,這也可能是洛倫佐爲什麼會在那個小巷裡拉起塞琉一樣,就像他對於那些孤兒的贈予一樣。
“那麼你又在害怕什麼呢?”
塞琉沒有回答洛倫佐的話,反而以他的方式重問了一句,洛倫佐沒有應聲。
她站了起來,毫無表情的臉上嘴角勉強的擡起,揚起一個微弱的弧度。
“今晚很開心,下次再見吧。”
洛倫佐微微挑眉,說實話,從塞琉那張小臉上你很難感受到情緒的變化,有時候洛倫佐會感覺她是不是面癱了。
剛剛的對話就好像不存在一樣,相似的兩人很有默契的把那些不愉快忘掉,洛倫佐問道。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亞威已經來了。”
塞琉指了指門口,門鈴聲剛剛響過,年邁的老管家像頭雄獅般站在那裡,雖然蒼老但那寬大的身軀依舊擋住了出入口,看那黑衣上的凸起,根據那形狀,洛倫佐猜那是一把槍。
“那……再見。”
洛倫佐衝塞琉揮了揮手,但視線卻不得不落在亞威的身上,這個老管家從進來起就一直死死的盯着自己,那股怨恨與敵視都快凝爲實質了。
洛倫佐甚至覺得說不定等塞琉出門後便會有彈幕洗禮這裡,好把自己這個煩人的傢伙永遠的留在這裡。
好在直到那黑色的禮車離開,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塞琉窩在舒適的後座上,窗外的風景緩慢變幻,亞威的身材過於高大,坐在這車裡不得不弓起身體蜷縮起來。
“嗯……您不喜歡宴會嗎?”
亞威等了很久,蒼老的聲音詢問道。
“沒有,只是今天想去那個展會看看而已。”
塞琉輕輕的歪過頭靠在亞威的身旁,窗上的水滴被拉扯成線,蔓延到塞琉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您有什麼需要的話請告訴我。”
“你已經足夠好了,亞威。”
塞琉搖了搖頭,仔細回想一下,其實一切都還好。
她最開始成爲斯圖亞特的孩子時,其實塞琉很害怕,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些什麼,就像一隻慌了神四處衝撞的幼鹿,當時自己給亞威帶來了很大的麻煩,因爲活在那冰冷的角落裡,塞琉的生存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強。
那一夜亞威找了她很久,最後在馬廄裡看到了這個正趴在稻草上熟睡的孩子,亞威對她說如果不習慣,這一切都可以做出改變,隨後這個老管家在塞琉躲過的所有地方都備上了毯子與枕頭。
那時起塞琉覺得這個老管家其實也不壞,只是表達的方式有些笨拙,就像整天用槍威脅洛倫佐一樣。
那時可能是她對一切妥協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