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徘徊在這座宏偉的城市之間,他拄着鐮刀,站在街道的陰影之中,冷眼旁觀着奔走的人們,等待着他們命數已盡的時刻,那時他將揮起鐮刀,將可悲的靈魂從破碎的軀殼之中抽離,帶着亡魂們,一起邁向未知的彼岸。
人們驚恐地逃離着,很多人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四下詢問,也沒有人能給出解答,他們只能感受着內心涌現的厭惡之感,還有那腦海裡不斷閃現的詭異幻覺,彷彿噩夢正在蠶食着現實的基石,試圖與其接軌,將所有人拖入真實的恐怖之中。
“繼續走!別停下!”
聖堂騎士高舉着炬火,指揮着人羣的撤離,隊伍排成長長的一列,一直延伸至城市的盡頭。
看到這些,他不禁也有所懷疑着,真的能完全撤離掉嗎?翡冷翠的人口是如此衆多,哪怕不算上老人與幼童,成年人都有那麼多,撤離了這麼久,城中的人數依舊不見少。
翡冷翠終究是落後於時代了,這裡雖然也有着密集的鐵軌,但比起英爾維格的交通運輸能力,這裡無疑是差了太多。
更何況,離開了翡冷翠,他們還能向着哪裡逃竄呢?
火車運輸的能力有限,大部分人都將被撤入城外,可在翡冷翠之外,便是無際的荒野,在這荒野之中,他們無處躲藏。
“快點!別停下!”
諾德繼續催促着,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試着讓自己清醒一些。
這幾天裡,他一直處於高強度的工作中,只有在堅持不住時,纔會休息上那麼幾個小時,然後匆忙地爬起,繼續着工作。
在新教皇下達命令時,諾德便處於七丘之所中,進行着疏散工作,大概是他工作效率不錯的原因,他得以從七丘之所裡離開,被調派至了翡冷翠,繼續着疏散工作。
每每想到這裡,諾德都覺得自己蠻幸運的,在他離開七丘之所後,七丘之所便立刻進入了完全的封鎖,他只能站在翡冷翠這裡,望着七丘之所裡的焰火燒個不停。
獵魔教團的存在,對於少部分聖堂騎士而言,不是秘密,諾德恰好便是這少部分人之一,更重要的是,他的資歷很老,老到他甚至還記得很多年前的一夜。
那被人們刻意忘記的一夜,與如今的一切,是如此地相似,令他忍不住地將事態往着糟糕的方向去想。
不,其實已經夠糟糕了。
聖臨之夜的一切,在當夜便結束了,可如今的異動,持續了近一週的時間,依舊沒有得到解決,所有人都滿懷着恐懼,不斷地逃離着。
那麼這一次……這一次還會有那成羣的怪物了嗎?
他這樣想着,突然莫大的恐懼俘獲了他,諾德四下張望着,此刻前行的人羣在他眼裡變得猙獰了起來,他們裹緊衣袍,抵禦着寒風,看似是可憐的平民,但這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變成那嗜血的妖魔。
自己正身處於地獄之中,只是此刻的地獄還沒有露出那憎惡可怖的模樣。
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諾德努力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拋掉,可它們卻在腦海裡愈演愈烈,直到一道火光自街道的另一端升起,緊接着砍殺聲響起。
人羣驚恐了起來,他們就像受驚的羊羣,相互擁擠了起來,在侵蝕的影響下,他們的心智被恐懼包裹着,在這一刻被徹底引爆。
士兵們還嘗試着維持秩序,但很快便被蜂擁的人羣壓過,也有部分士兵就像得到解脫了一樣,他們放下了武器,加入了這場失控的逃亡之中。
“回來!你們這些逃兵!”
諾德神情震怒,擡起手中的槍械便想要射擊,可人羣太過龐大了,他難以從其中瞄準,緊接着另一隻手從一旁探出,握住了槍管,強行壓低了下去。
“讓他們逃吧,這樣的人,你即使把他們強留下來,到時候面對妖魔,也只是送死而已。”
他的聲音很輕,帶着疲憊感。
諾德試着甩開他的手,剛想說什麼,他看到了來者的模樣,以及他腰間的佩劍。
少有人知曉獵魔教團的存在,更不要說知曉獵魔人的身姿了,但諾德記得那把劍,造型怪異的劍,沒有劍格,彷彿是一體鑄造,劍身狹窄且銳利,宛如細長的銀釘。
獵魔人。
諾德看着薩穆爾的臉龐,從他那陰沉的眼瞳之中,隱隱地能看到那滾動着的熾白。
他是獵魔人,神秘莫測的獵魔人。
“獵魔人……”
“你叫什麼名字?”
薩穆爾先他一步問道。
“諾……諾德,你可以叫我諾德。”
薩穆爾冷冷地迴應着,“走吧,還是說,你也準備一起逃?”
驅使着身下的戰馬前進,或許是與妖魔同源的原因,薩穆爾身上散發着可憎的氣息,令人羣不禁本能地避讓着他的前行,彷彿他是某種人形的怪物。
胯下的戰馬也是如此,它任由薩穆爾的驅使,全身心地服從着。
諾德看着薩穆爾離去的背影,他的話語與其說像是抉擇,倒更像是挑釁。
履行職責,還是就此逃掉,就像那些慌亂的士兵一樣。
諾德沒有猶豫太久,他抓緊繮繩,緊跟着薩穆爾,費力地擠開人羣,和薩穆爾並行前進。
“你不怕嗎?”薩穆爾略顯好奇地問道,“從你的眼裡看的出來,你很恐懼的。”
“我知道,我知道。”
諾德強忍着壓抑,繼續說着。
“但我也經歷過那一夜。”
“聖臨之夜?”
薩穆爾說出那禁忌的詞彙,他的神情顯得更加意外了,怎麼也沒想到,能在這遇到當年的經歷者。
“是啊,我正因親身經歷過,所以我知道,如果不把這些災難扼殺在搖籃裡,最終會迎來什麼樣的末日。”
諾德努力地呼吸着,可能是與薩穆爾同行的原因,此刻他倒沒有先前那樣恐懼了。
獵魔人很強大,強的超出常人的想象,他們雖然生於黑暗,但在此刻,卻是黑暗裡唯一的炬火,跟在薩穆爾的身邊,諾德難得地感到些許的輕鬆。
至少……至少有薩穆爾在,有這個獵魔人在,自己不會突然死於某個妖魔的襲擊。
“我和那些懦夫不同,恐懼什麼的,這種事,一碼歸一碼,”諾德嘟囔着,“我是聖堂騎士的一員,拱衛着我們尊貴的神。”
“神……嗎?”
薩穆爾輕聲訴說着,他的眼裡閃過異樣的光芒,但沒有多說什麼。
“不過,獵魔人,七丘之所內……”
諾德試着詢問這一切,可得到的卻是薩穆爾冷漠地迴應。
“別問了,諾德,你不會想知道的。”
薩穆爾拔出了釘劍,銀亮的劍身上散發着冷徹的寒芒。
他們距離火光中的騷亂越來越近了,諾德只覺得不安,但薩穆爾能感受到空氣中溢散的侵蝕,它們帶着一種與血氣相似的氣味,不斷地擴散着,將每個吸入的人,都帶入癲狂的迷離之中。
“話說,諾德,你在聖堂騎士團中,是什麼職位?”
距離越來越近,薩穆爾突然問道。
“其他的士兵與聖堂騎士們,可不會聽從我的指令,他們說不定都不知曉獵魔人的存在。”
“哦?這個啊。” щщщ● Tтkǎ n● co
聽到這,諾德再次拿起了槍械,一手持槍,一手抽出騎士劍。
“我是千夫長。”
“千夫長?”
這一次反倒是薩穆爾愣住了,這個職位在聖堂騎士團中,僅次於那些大團長們,以及由教皇親自擔任的總團長,是能獨立率領部隊進行作戰的高級指揮官。
“很意外嗎?別太意外,如果你也能從那糟糕的一夜裡活下來,你說不定也能升到這個職位。”
諾德開起了奇怪的玩笑,然後策馬奔騰,高吼着,撞開了擁擠的人羣。
“走吧!獵魔人!很多年前我便是和你們爲敵,如今卻要你們並肩作戰!”
薩穆爾跟上了他,迎着狂風,對他問道。
“那你感覺如何?諾德!”
“很不錯,和失控的獵魔人比起來,我覺得這些怪物們各個和藹可親!”
歡呼中,紛亂的槍聲響起,鮮血四濺,屍體倒下,野獸的嘶吼與人羣的哀鳴一同奏響着。
侵蝕的壓迫下,有一部分人終於難以維繫自己的理智,陷入了癲狂之中,內心的黑暗面被無限地放大,揮起武器攻擊着四周的市民,好在他們也僅僅是陷入瘋狂而已,還沒有異化成妖魔。
利劍與彈雨落下,將他們的身體輕易地打成了碎片。
以暴制暴很簡單,但想控制住擴散的恐懼,這顯然只能起到反作用,更何況,現在也沒有時間與精力,讓騎士們宣揚什麼愛與和平了。
“控制現場!不用手軟,不殺死他們,他們便會變成阻礙,反過來影響我們!”
薩穆爾冰冷地下令着,諾德也隨之高呼、開火。
諾德意外地配合着薩穆爾的指令,沒有多說任何廢話,大概是他曾與這些獵魔人交戰過,也可能是血與痛的教訓告訴他,這種對抗邪異的事,就應該交給專家們去處理。
“留下最低限量的人手維持秩序,剩下的人都跟我們走。”薩穆爾繼續說道。
“那這裡遲早會再次失控的。”諾德說。
“沒關係,人的本能就是求生,雖然殘忍了點,但他們還是會努力地逃命的,逃的離這裡越遠越好,這和我們的本意沒什麼區別。”
薩穆爾繼續說着。
“現在這裡已經出現了跡象,以侵蝕影響的範圍來看,妖魔會最先出現在臨靠七丘之所的位置,我們要提前增援到那裡!”
“妖魔”“侵蝕”這類詞彙在諾德聽來,就像獵魔人們之間的黑話,但作爲聖堂騎士的他,他多少也從這些詞彙裡,感受到了其代表的黑暗意義。
這種時候需要的不是聖堂騎士,而是專業的獵魔人,諾德只需要跟着薩穆爾就好了。
“但爲什麼只有你一個獵魔人!”
諾德追問道。
“我說了,諾德,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薩穆爾冷漠地迴應着,諾德確實不該知道這些,哪怕是薩穆爾想告訴他,薩穆爾自己也沒有勇氣說這些。
他該說些什麼?除了自己以外,所有的獵魔人都處於七丘之所之中,生死不明。
薩穆爾做不到,眼下的情景足夠讓人的內心動搖了,他不清楚知曉這一切後,諾德是否會像其他士兵一樣逃掉。
現在的諾德還有着利用的價值,薩穆爾需要他來好令着聖堂騎士們,儘可地控制着災難。
兩人言談間,陣陣火光亮起,從遙遠的地方升起,墜入夜空之中,點亮了大半的黑夜。
一枚又一枚信號彈升起,環繞着七丘之所,將這座烈火焚燒的城市包圍。
“這是……”
薩穆爾顫聲着,一旁的諾德也完全愣住了,勉強地從嗓子中,把聲音擠出。
“軍團交戰了,駐守的軍團交戰了。”
這是戰爭的信號,駐守在七丘之所外的聖堂騎士們與敵人交火了,而這也代表着妖魔衝破了封鎖的牢籠,脫離了聖城的包圍。
“神父……”
薩穆爾擔憂着,他很清楚安東尼的強硬,只要一息尚存,他們便絕不允許有任何一頭妖魔逃離,而現在開戰了,那麼聖城之中的獵魔人們呢?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一時的失神,讓薩穆爾渾然忘記了周遭的事物,所有的聲音與光芒都在遠去,隱約間他能聽到諾德在大喊什麼,下一刻世界天旋地轉了起來,疼痛後知後覺地傳來。
“你在發什麼呆!”
諾德大吼着,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他來不及開槍了,只能提起騎士劍,硬生生地擋下了一擊,刺耳的鳴響間,薩穆爾的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看到了一旁面容猙獰的人羣。
“異化……開始了。”
薩穆爾心情麻木着,他把一切想的還是太美好了,當侵蝕真的降臨時,一切只會變得更糟。
隨着信號彈升入高空,熊熊戰火滲出了七丘之所,將臨靠的翡冷翠一同點燃。
“殺光他們!”
薩穆爾憤怒着,將憤怒填滿自己的胸腔,強硬地驅散恐懼,揮劍、砍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