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實久違的安寧啊。”
伯勞躺在病牀上,裹着大被子。
舊敦靈進入了冬季,因爲暴雨加上低溫,蒸汽管道不斷地出現問題,各處的供暖都開始不穩,哪怕黑山醫院也無法保持溫暖。
爲了避免自己被凍死,他只能把自己扭成一團,在牀上昏昏欲睡。
作爲參戰者,伯勞每一次的假日都是在大戰之後,不過按照往常,即使是休息,他也要呆在下城區,和那幫異鄉人爲伍。
如今下城區變成了一地廢墟,殘酷的洪流將所有的勢力與陰謀全部推平,只留下殘垣斷壁與惡臭的泥濘。
在這宏偉的偉力面前,人類的一切都顯得極爲渺小,就這麼毫無抵抗地完全抹除。
下城區毀了。
伯勞自然也沒有什麼返回的必要了,乾脆在黑山醫院安心地養傷。
至於下城區那邊,有清道夫們在處理,他們掘開泥濘的土地,將被吞噬的屍體拖出,一些倖存被組織在了一起,在郊野附近建立起了臨時的居所。
一切都在有序地進行着,但同樣也有無序的混亂出現。
暴雨的迴響還在糾纏着這座城市,如此災難下,舊敦靈很多職能都尚未恢復,加上各地的損毀,近期總有各種騷動發生,巡警們加強了巡邏強度,依舊止不住犯罪的發生。
爲此淨除機關再次派遣出了鎮暴者們,它們漫步在街頭,如同壓在人們心頭的重石,將躁動的心靈再度壓入冷水之中。
伯勞打了個大大的哈氣,大概是習慣了繁忙的生活,這樣的安寧居然讓他覺得有些不適,仔細想想,他已經這樣頹廢地躺了好幾天,雖然說是養傷,但沒有任何人來打擾自己,說接下來有什麼事需要自己處理……
這種感覺就像與自己熟悉的生活脫節了一般,他們不再需要伯勞了。
伯勞的心情很奇怪,按理說這樣的假日值得高興,可待久了,他卻覺得身子骨都要鏽起來了。
有時候他就會在想,不止是自己,還有其他人,大家究竟想要的是平靜的生活,還這生與死之間的刺激呢?
這時敲門聲響起,有人推開了房門。
“你看起來還不錯啊。”
藍翡翠帶了點水果,來看望這位病號。
“還好,就是有點冷。”
伯勞說着又努力地裹緊被子,把自己牢牢地捆了起來。
“傷口還好嗎?”見他這副樣子,藍翡翠關心道。
“還好,我沒什麼大礙了,主要得觀察一陣侵蝕的影響,醫生們一直不肯放我走。”
伯勞起身坐了起來,嘟囔着。
這些醫生對於伯勞關心的不行,看樣子他們也知道,像伯勞這樣的優秀員工,可不能說死就死了,所以幾日來他享受了全方位的照顧。
“估計還有幾天就能出院了。”
伯勞看向窗外,有些出神地說道。
“我可能是閒太久了,在這裡越呆越慌。”
藍翡翠笑了笑,然後說道,“你這算是勞碌命嗎?”
“大概吧,但主動的勞碌命,還算不錯,至少比紅隼那個被動的倒黴鬼要強上不少。”
伯勞開着紅隼的玩笑。
有時候確實這樣,人的幸福感是對比出來的,每次伯勞覺得很糟糕時,想一想紅隼,便覺得一切都合理且幸福了起來。
“別心急,之後有你勞碌的了。”藍翡翠又說道。
伯勞擡起頭看向她,他疑問道。
“怎麼了?”
“高文殉職了,你也是知道的。”藍翡翠說。
“嗯。”
伯勞的目光顯得黯淡了幾分,這次暴雨奪走了太多人的生命,這一次就連騎士長也未能倖免,在淨除機關的歷史之中,還是首次遭到這樣的重創。
“現在騎士長不斷地凋零,淨除機關需要新一批的騎士長,將這一部分的空缺填補。”
“嗯?”
伯勞眉頭挑起,不清楚這種事和自己有什麼關係,而後他意識到了些東西,顯得有些不安。
“不會是……”
“對,你大概是要升職了,伯勞,恭喜你嘍。”
藍翡翠露出笑意,還拍了拍手。
“不會的,不會的,這只是你的猜測吧?”
伯勞連忙擺了擺手,他從未想過這方面的事,如今說起來,他還是覺得十分遙遠。
“沒,這是很可能的,指揮力量需要補充,這必然是要從上位騎士中選取,但現役的這些上位騎士,你也看到了。”
藍翡翠在心裡默唸着她熟悉的名單。
淨除機關內的上位騎士其實有很多,但絕大部分都任職在其他的崗位,像伯勞紅隼這一類,屬於經常被直接調命,所以活躍在最一線。
“無論是從資歷,還是功績來看,你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傢伙,纔是第一人選。
除了你還能選誰?紅隼嗎?”
說到這裡藍翡翠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倒也不是不信任紅隼,只是讓他擔任這樣的職位,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伯勞也露出了無奈的苦笑,一想到之後的騎士長毫無嚴肅感,還滿嘴的爛話與抱怨,他就覺得紅隼來當騎士長是件非常不靠譜的事。
這麼看來,好像自己還真的要升職了。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事嗎?應該不會有更糟的消息了吧。”
“沒有了,倒是有另一個聚會你要不要來?”藍翡翠說。
“聚會?”
“嗯,來自奧斯卡·王爾德的邀請,他說‘爲你們這些英雄開個慶功宴’。”
藍翡翠說着拿出一封邀請函,雖然說是奧斯卡邀請,但地址卻是斯圖亞特家,看樣子奧斯卡已經成功地賴上了斯圖亞特家。
“啊……這樣嗎?時間定好了嗎?”
“還沒有,但看樣子,斯圖亞特家會派人來接你的。”
伯勞聽此不禁感嘆。
“真是大戶人家啊。”
伯勞靠向牆壁,把被子抱在身前,用力地舒展開,幾乎要將身體攤在牀上。
他望着天花板,室內逐漸陷入了平靜,只剩下了他和藍翡翠的心跳與呼吸聲。
伯勞覺得自己想了很多,但好像又什麼都沒有想,大腦只是簡單地放空着,度過無聊又安寧的時光。
“活着真好啊,藍翡翠。”
伯勞感嘆着。
……
“升職……加薪……退休……”
紅隼窩在沙發裡,睡的很沉,時不時還嘟囔着夢話。
大概是各種情緒的作祟,洛倫佐最後還是沒讓他去自己的房間睡,而是報復性地讓紅隼睡在客廳的沙發裡,反正這個傢伙也不會介意太多。
紅隼臨靠壁爐,就像冬天裡,睡在毛毯上的大狗,他的睡姿很糟糕,擺出種種洛倫佐難以模仿的姿勢。
洛倫佐嘆了口氣,不出意外的話,以紅隼的性格,他會在自己這賴上好幾天,直到他找到住的地方。
“看起來你有人陪了。”
伊芙坐在一邊,看着熟睡的紅隼,不懷好意地說着。
“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個人住。”洛倫佐迴應着。
“真的嗎?”伊芙說,“我以爲你會喜歡熱鬧的生活。”
洛倫佐遲疑了幾秒,然後自己也不確定地說着。
“誰知道呢,其實剛纔,在你和紅隼都沒有來時,我就在想,一個人住好像也有些無聊,太冷清了,我甚至在想要不要招幾個室友。”
洛倫佐這次沒有隱瞞,而是如實地講述着。
這幾天的休息,每天一個人起牀,一個人入睡……明明住在如此繁盛的舊敦靈中,洛倫佐與人之間的距離卻變得十分遙遠。
“你只是不太習慣吧。”
“習慣?”
“是啊,打打殺殺只佔據生活裡很小的一部分,對於絕大部分人而言,他們的生活裡,乾脆沒有這樣的日子,”伊芙說,“平庸才是絕大部分人的常態。”
“這樣嗎……或許吧。”
洛倫佐活動了一下受傷的手臂,感受着其上的痛楚。
“我還在學習,學習如何更像一個人,如何過上普通的生活。”
回顧自己的人生,洛倫佐只覺得奇妙與畸變,一個面無表情的妖魔絞肉機,最後變成了這副樣子。
這樣的話,很多時候洛倫佐倒也能理解了自己的恐懼,他習慣了妖魔絞肉機的生活,對於普通人而言,那最爲普通的生活,在洛倫佐看來反而是一團難以知曉的未知,現在他正深入這樣的未知,去學習、適應着。
“或許錯過的東西,還能被彌補。”
洛倫佐說着伊芙聽不懂的話,這是當初和左鎮的會談,洛倫佐爲自己錯過的事物感到痛苦,可這麼一看的話,如果能根除妖魔,他或許還有着挽回的機會。
“不過你肯定是有什麼事,對吧?”
洛倫佐話鋒一轉,直接指向了伊芙。
這突然的問話,打得伊芙措手不及,她神情略顯慌張,可對上洛倫佐那賤兮兮的眼神,她很清楚自己躲不了太久,乾脆坦然承認了。
“確實有些事。”
“什麼?”
“我好像要升職了。”
“哦……啊?”
洛倫佐驚叫,起身看着伊芙,不知所措。
“升職?這麼快?你才入職多久啊?”
“誰知道呢?”
伊芙擺了擺手,一副驕傲的樣子。
“想想看,一個新人,入職才這麼久,履歷就這麼豐富了,而我還是天生的遊騎兵……現在人手急缺,我看樣子要被提拔成上位騎士了。”
伊芙的履歷確實不錯,經歷了大大小小諸多的戰事,並且她自身也展現了足夠的能力,對於地獄般的戰場,她變得越發鎮定,並且天生遊騎兵的優勢,能讓她深入敵軍,砍個七進七出。
想到這裡洛倫佐的表情便有了微妙的變化,遙想當年面對妖魔瑟瑟發抖的女孩,如今都能追着妖魔砍了,洛倫佐不禁感嘆這世道的詭異。
“其實主要還是因爲亞瑟吧?”
洛倫佐一針見血。
伊芙沉默了稍許,發出陣陣邪氣十足的低笑聲。
“那我是不是該祝菲尼克斯小姐仕途順利啊。”洛倫佐也跟着笑了起來。
“這是自然的啊,等以後我的當上了……”
兩人嘿嘿地笑着,伊芙大力地拍着洛倫佐的肩膀。
“好好幹,之後有你那份的!”
“那我只能提前感謝老闆賞識了啊。”
笑完之後,伊芙長呼一口氣,然後衝勁十足地說道。
“是時候讓亞瑟那個狗東西退休了!”
“對對!以後淨除機關就是你的天下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紅隼被夾在中間,只覺得他們吵鬧。
夢境裡紅隼坐在平靜的河流旁,河裡盡是又蠢又笨的大魚,他隨便揮杆便能輕易地釣上一大羣,魚兒們在他身旁堆積成山,彷彿永遠都不用擔心吃喝。
不知又過了多久,事務所內再度陷入了平靜,洛倫佐和伊芙都沒有再說什麼,兩人好像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麼,但他們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享受着這樣的平靜。
“我想起之前和奧斯卡聊過的一件事。”
平靜之中,洛倫佐突然說道。
“怎麼?”
“我很喜歡他的書,也看了很多,但很多故事裡,都是一個劇情跟着一個劇情,角色們忙的喘不過來氣,我也喘不過來……”
洛倫佐回憶着。
“我很喜歡那些人物,比起打打殺殺,我更想看看他們普通的日常,但奧斯卡那個傢伙從來不寫這些東西。”
“之後呢?”
“之後?”洛倫佐笑了起來,“之後我把釘劍比在他的脖子上,這個傢伙慫的很快。”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願意寫,但這次他告訴了我爲什麼不寫的理由。”
“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無聊而已。”
洛倫佐享受着平靜,和紅隼一樣,幾乎要融化進沙發裡。
“平凡才是大多數人的常態,沒有驚險的故事,也沒有什麼曲折的經歷,僅僅是十分珍貴的平凡與無聊而已。”
“聽着確實蠻無趣的。”
伊芙贊同着,她也覺得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和洛倫佐一起躺屍着。
“但我很喜歡這樣,雖然無聊,但沒有人會死,也沒有人會受傷,大家都像個普通人一樣,普通的活着,普通的死去。”
洛倫佐注視着壁爐裡的焰火,火苗靜靜地燃燒着,令躁動的心神陷入了安寧,哪怕是狂怒的野獸,想必也會在這裡安然入眠。
“真好啊……”
洛倫佐感嘆着,緊接着一根毛茸茸的大腿從另一邊伸了過來,一腳踹在了洛倫佐的臉上。
紅隼舒服地伸展着身體,他從沙發上睡到了地毯上,睡姿糟糕的不行。
洛倫佐則面無表情地起身,思考黑山醫院還有沒有空的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