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瘦枯槁的手臂上,肌肉繃緊,青色的血管清晰地凸起,如同藤蔓般盤踞在老朽的樹幹上。
左鎮握持着折刀,其上沾染着禁忌的鮮血,哪怕脫離了肉體,它們依舊有着極強的活性,就像強酸一樣,腐蝕着接觸的物質振刀,將其上的血漬盪開。
“你究竟變成了什麼樣的怪物啊,羅傑·科魯茲”
左鎮低語着,羅傑的詭異遠超他們的想象,不過也是,在這漫長的時光裡,鮮血一直在他的體內被提煉着,不斷地提純,直到抵達昇華盡頭。
九夏常有這樣的故事,有些傢伙活太久了,就會變成怪物。
畢竟人都是會死的,只有怪物不是。
猛地後撤,身上的衣物也出現了些許被鮮血腐蝕的孔洞,擡起槍,左鎮在撤出範圍後,扣動扳機。
怒火的子彈激發,距離很短,如預期的那樣,命中了羅傑的身體,但未能貫穿,冰冷的鐵質停留在他的身體裡,彷彿是被血肉抓住了一般,可下一刻數十公斤的彈藥向其傾瀉着。
就像盛開的花朵,在這昏暗的地下深處,就此綻放輝煌的色彩。
在左鎮撤出攻擊範圍的同時,隱藏起來的蔡公們紛紛從陰影下現身,朝着羅傑開火,數不清的火光照耀、迸發,沉重的彈丸反覆撞擊,在這密閉的空間裡迴盪。
左鎮冷眼凝視着前方,密集的槍聲令他的耳膜有些刺痛,不斷濺起的火光,映亮着他的眼瞳。
他沒有移動,也沒有移開目光,只是死死地注視着前方,被火力籠罩的羅傑。
濺起的煙塵與火光,讓左鎮難以清晰地觀察羅傑,但他仍能從那照耀的剪影間,看到羅傑那扭曲的姿態。
左鎮做到了,在【忘川】的影響下,他一擊攪碎了羅傑的心臟,一刀斬斷了他的頭顱,按理說,這足以殺死他了,無論他究竟是妖魔,還是獵魔人。
除非……除非在這之前,他便利用【間隙】入侵,逃掉了。
不過這樣也沒關係,至少左鎮能將羅傑的本體斬殺於此。
用力地吸氣,將渾濁的空氣納入口中,撐起自己的心肺,左鎮大喝着。
“別逃啊!羅傑·科魯茲。”
左鎮的神情震怒,標誌性的微笑也不復存在,蒼老的皮膚堆積在了一起,怒火充斥的眼瞳下,似乎在某一瞬間,他也變成了和羅傑相似的怪物。
“我這麼千里迢迢地趕來,可別讓我失望啊!”
左鎮將大量的弗洛德倫藥劑注射進體內,隨手將空掉的針劑丟下。
脖頸處猩紅一片,而在這鮮血之下,過量的藥劑在血管裡奔涌,他的意識開始不斷地被強化、清醒。
左鎮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清晰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了,一切都變得無比真切,侵蝕的干擾也在弱化,結合着逆模因的加護,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會受到侵蝕的侵害。
猩紅的血色從眼瞳的邊緣溢出,鮮血從鼻尖上,與落下的針劑一同下墜,在地面上碎裂成一地的粉末。
這感覺很棒,棒極了。
徹骨的寒意下,生命變得如此鮮活,就像光與影的映襯般。
手握雙刀,冷徹的金屬,帶着死意。
左鎮大步向前,也是在這時,槍火的奏鳴迎來了終止,隨即恐怖的侵蝕在眼前釋放,就像潰壩的洪流,它們在狹窄的空間內橫衝直撞,金屬的碎裂聲不斷,一頂又一頂聖銀的冠冕就此破碎。
銀白的碎片從上方落下,如同雪塵般,其上沾染着鮮血。
這沒能影響到左鎮,在諸多力量的加護下,現在的他遠比預想的還要強大,而他的心,早在踏入這裡……不,早在離開九夏的那一刻,便已做好了準備。
眼前的煙塵緩緩散去,那猙獰的猩紅之影也就此展露出來。
“真醜啊。”
左鎮嘲笑着。
與其說那是人類,倒不如說是某種擬態成人類的怪物,猩紅的血肉纏繞着悽白的骨骼,血肉間還掛着千瘡百孔的衣物,血管如同線纜般掛在其間,內臟也裸露在外,隨着用力的蠕動,其上被子彈貫穿的血洞,也在不斷地溢出鮮血。
左鎮能看到自己留下的刀傷,骨骼斷面上,骨髓里正延伸出數不清的細小觸肢,並且骨質在以肉眼的速度增生,癒合着傷口,將斷面重新連接。
“我就說這殺不死你。”
面對着這樣怪異的強敵,左鎮的神情依舊毫無波動,握刀的手無比平穩,如鐵般。
“你是誰?”
聲音沙啞,帶着凜冬般的寒意。
怪物抱着自己斷掉的頭顱,一根又一根的紅線將頭顱與斷面連接,擡起,就像安裝機械一樣,把頭按了回去,傷口的疤痕也在快速癒合,最後只剩下溢出的鮮血。
羅傑披頭散髮,面容被陰影遮掩,但仍能隱約地能看到那雙瘋囂的眼瞳。
不,那不是眼瞳,比起眼瞳,左鎮覺得那更像是一道……門。
一道通往未知的門,直達深淵之底的門。
羅傑只是個介質,有什麼東西,正躲在那深邃的黑暗裡,透過羅傑的雙眼,窺視着自己。
左鎮露出獰笑,直視着深邃的雙眼,然後回答道。
“無名小卒。”
向前邁步,一瞬間跨越過漫長的距離,老朽的身體彷彿重獲年輕,雙刀也在急速下化作詭詐的光帶。
剎那間,雙刀齊至。
斬開血肉,劈開鎖骨,陷入血肉之中,緊接着雙刀猛地展開,將羅傑的雙臂粗暴地撕扯下來。
鮮血四溢,落在衣物上便灼燒出一個又一個的孔洞,落在皮膚上,則傳來燒灼般的痛感。
彷彿羅傑的所流淌的鮮血,是液態的烈焰。
左鎮斬破烈焰。
刀很快。
左鎮也這麼覺得,這大概是他此生裡揮過最快的刀了,快如雷霆,快如疾風。
如果他是與人搏殺,與妖魔搏殺,這樣的刀能輕易地斬殺敵人,哪怕獵魔人也可以一斬。
但遺憾的是左鎮面對的是羅傑,這個世界上最爲憎惡的怪物之一。
他能斬殺生命,但無法斬殺怪物。
羅傑的反擊也在此刻驟發,這頭名爲羅傑·科魯茲的怪物,終於放棄了人類的僞裝,開始朝着更加瘋狂的畸變挺進。
骨質迅速增生,糾纏着血肉。
銳利的骨矛自他的軀幹擴張開,兇猛地刺向左鎮,可左鎮比他更快,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彷彿下一秒就要漲破皮膚。
左鎮能看到,一切都很清晰,在過量的弗洛倫德藥劑下,他就連空氣中溢散的灰塵能觀察到。
他看到一根根襲來的骨矛,不需要思考太多,把一切交給戰鬥的本能就好,故此空中鳴響着金屬切割空氣的銳音,緊接着襲來的骨矛一一斷裂。
“喝!”
左鎮吐納振刀,他就像個刀術大師,骨質破碎飛濺中,他逼近了羅傑的軀幹。
蓄勢一擊,折刀被擲出,精準地命中了羅傑的面龐,貫穿了下顎,沿着後腦貫出。
揚手,左鎮一把扯下身上的衣物與盔甲,赤着上身,把衣物猛甩向前方,遮蔽住了噴灑的鮮血,也矇蔽了羅傑的視野。
骨矛將落下的衣物攪碎,本以爲能將左鎮貫穿,可它們只刺到一片空氣,四下窺探,左鎮彷彿憑空消失了一樣。
鋒利的折刀從羅傑的背後刺出,再次貫穿了心臟。
羅傑微微扭頭,看到了那令他歡喜的瘋狂。
“逆模因嗎?”
羅傑的聲音嘶啞而尖銳,染血的折刀還插在他的頭上,眼下這副景象怎麼看都詭異十足。
“這麼輕易就被識破了嗎?”左鎮頂着折刀,苦笑道,“這可是我引以爲傲的絕技啊。”
“很不錯。”
羅傑讚賞着,他還想說什麼,又一把折刀貫穿了他的喉嚨,封住了他的話語。
“咔嚓”的摩擦聲響起,又兩把致命的折刀展開,也是在這時,羅傑纔看清了如今的左鎮。
他的上身與腰間綁着布帶,上面掛滿了摺疊起來的折刀,血肉老朽乾癟,上面佈滿了年輕時留下的傷疤,密集地交錯在一起。
左鎮就像把斑駁的劍,消瘦的身體上,肋骨的紋路清晰可見,皮膚上還有着大量褐色的斑點,就像一層黃布包着骨骼。
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心臟發出咚咚咚的聲響,每一次的起落,都是對這年邁之軀的考驗。
他的存在感稀薄,如果羅傑不刻意去注意左鎮的話,彷彿下一秒左鎮就會從他的認知中消失,就像剛剛那樣。
突然間消失不見。
這是左鎮的絕技,也是他將死的死訊。
很少有佚名能保有清醒地活到像左鎮這般年紀,逆模因不斷地蠶食着他,削弱着他的存在,這是個危險的信號,代表佚名可能會在不久後被徹底抹除存在,但左鎮不對此感到恐懼,有時候反而會利用這樣的力量。
剝弱自己的存在,消失在敵人的眼前,而後發動攻擊。
“第一把刀!”
折刀貫穿胸口,連同其後的胸骨與胸椎一同貫穿。
鬆手,拔出第二把折刀,同時另一隻手上的折刀也再度刺下。
“第二把!”
左鎮嘶聲,劈開胸口,打碎肋籠,骨骼就像斷裂在體內的刀刃,進一步絞殺着血肉。
然後就是比較單調的重複了,拔刀,揮下,再度拔刀。
“第三把!”
“第四把!”
“……”
折刀斬開脊柱,內臟與污血外露,而後再度刺入盆骨,卡進骨骼之中。
撕裂的風聲裡,雙刀貫穿了髕骨,將羅傑的雙腿貫穿,羅傑試着移動,可折刀上鍍有聖銀,還被逆模因加護過,它們猶如長釘般,嵌進了羅傑的身體裡,無法殺死他,卻能稍微地限制他的行動。
不需要太長時間,左鎮的刀很快,哪怕爭取那麼幾秒鐘的時間,都足夠左鎮去揮出更多的刀了。
沿着骨骼的結構,血管的走向,經脈的所在。
左鎮掀起紅色的颶風,他就像名技藝精湛的屠夫,從容地宰殺着眼前的獵物,將羅傑的身體砍殺的支離破碎。
一把又一把的折刀貫穿了羅傑的身體,猶如鐵林般,密集地聳立在他的身體之上,鮮血止不住地流淌,沿着刀柄滴落。
羅傑試着移動,可這些折刀都精準地限制住了他的骨骼,他就像雕像一般,只能佇立在原地。
這是場殘暴的屠殺,但羅傑並不感到痛苦,他只是不斷嘲笑着,發出那沙啞的,猶如烏鴉哀鳴般的笑聲。
羅傑露出宛如幽魂惡鬼般的笑容,緊接着他本就被割裂的身體繼續着崩潰,上千把銳利慘白的骨刀與矛刺從血肉之下溢出,將他的皮囊撐起、脹破。
骨質上包裹着猶如金屬般的硬質,銀亮的刀槍劍戟刺入地面,揮向空中,朝着四面八方發泄着殺戮。
金屬的地表被輕易地劃出深深的凹陷,激烈的火花四濺,它們如同支柱一般,將羅傑破碎的皮囊撐起,他高高在上,殘破的臉龐注視着逃竄的左鎮,繼續着他的嘲笑。
“徒勞之舉,異鄉人,你的怒火,你的揮刀……你一切的一切,都毫無意義。”
羅傑嘲笑着,深嵌進身體裡的折刀,也隨着他的舒展,被逐一崩斷,破碎聲中,金屬的碎片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左鎮喘着氣,他渾身是血,有羅傑的,也有自己的。
他就像被置入雪中的煤炭,燃燒着,身上溢散着霧氣,然後便是疼痛,幾乎要奪去理智的疼痛。
羅傑的血腐蝕着他的身體,被其侵染的皮膚,就像被烈火燙傷了般,疼痛從裸露的每一處肌膚傳來,而後便是重疊在一起,深入骨髓的疼痛。
左鎮抽出最後的兩把折刀,費力地拄着,大量的鮮血從右腿處涌出,只見有大塊的血肉被斬下,渾身上下還有着更多深淺不一的劃傷。
左鎮覺得自己哪怕再年輕個十歲,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狼狽,連這樣的攻擊都難以完美地躲過。
“不一樣的。”
左鎮說着,勉強地挺起身,他左邊的視野陷入了昏暗。
他猜是羅傑的血滲了進來,大概是燒瞎了他的眼睛,一開始他就有所察覺,只可惜,在那樣的拼殺裡,左鎮沒時間停下揮砍,去揉眼睛。
“不一樣的。”
一瞬間左鎮彷彿又老了很多,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有的只是一團難以莫測的漆黑。
他不斷地重複着。
“不一樣的,羅傑·科魯茲。”
嶙峋如鐵的雙臂,再次舉起雙刀。
和暴虐的怪物相比,這樣的鋼鐵顯得還是太單薄了,可左鎮不根本不在意這些,眼眶的黑暗裡亮起些許的光芒,他彷彿握着不止兩把刀,而是千把嗡嗡作響的利刃。
這些刀足夠了,沒什麼好害怕的,想到這裡,左鎮甚至還露出了那標誌性的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