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血肉的軀殼下滋生,它彷彿擁有了自我的生命般,不斷囈語着,誘惑着。
邵良業的神情凝重,手搭在折刀的刀柄之上,武器隨時可以揮起斬擊,以他平常的戰力來看,他的技藝驚人,可以輕易地斬斷落葉,但他不清楚自己能否斬殺眼前的存在……或者說,對於這樣的存在,他們真的還有死亡的概念嗎?
緩步後退,邵良業只能將希冀着洛倫佐的理智,而他則匍匐在地上,弓着身子,表情猙獰。
“羅傑·科魯茲。”
陰影之中,洛倫佐艱難地起身,喃喃自語着。
“你渴望着毀滅與死亡,你走在註定破碎的道路上。”
眼瞳裡滾動着焰火,與之前操控黑天使不同,這一次洛倫佐在雙線操作,執焰者作戰的同時,他也在艱難地行動着。
這對於精神的壓力有些過大,他只感到一股難以言明的厭惡感,很快有鼻血流下,滴答在地面上,就像某種強酸的液體般,與地面接觸的瞬間,發出嘶呀的聲響。
見此洛倫佐並沒有感到多少意外,對於身體的情況,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隨着上升的高度的不斷攀升,擺脫了縛銀之栓的束縛,並取得了【憑證】的洛倫佐,已經走上了歷代獵魔人,少有人能走上的道路。
他的靈魂正被昇華着,連帶着靈魂所寄宿的肉體,也變得越發深邃。
此刻這具軀體便如同熔爐一般,冶煉着禁忌的秘血,但很快,這份禁忌之力將不斷膨脹,到最後就連鮮血也無法將其束縛。
“你……在做什麼?”
邵良業不安地問道。
“和羅傑交戰。”
洛倫佐露出了個難看的笑容,在遠處的天邊,傳來轟鳴的雷音。
“不止如此吧。”
邵良業能感受到洛倫佐的壓力,也能在這沉重的壓力下,尋求到那麼一絲的……空隙。
就像狡詐的賭徒,他在賭桌上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了,但在對抗對手之餘,不死心的他,仍在尋找着作弊的機會。
這是場艱難的戰爭,每個人都需要那麼一丟丟的……運氣。
“你猜到了啊。”
洛倫佐的笑容露出了牙齒,上面沾染着血跡,猶如野獸。
“我在追逐他,邵良業。”
虛無的世界中,兩個截然不同的意識在追逐、獵殺,在無際的黑暗裡搜尋着那唯一的光點。
“我就快找到他了。”
洛倫佐停下了動作,過大的壓力已經讓他難以繼續行動,他靠在牆壁倒了下去,對邵良業催促着。
“快逃,邵良業,離我越遠越好。”
“怎麼了?”
洛倫佐用力地提口氣,狀態就像要死了一樣。
“當我找到羅傑時,他也會找到我的。”
眼瞳變成了完全的熾白,恍惚間洛倫佐就像倒下的神明,這已經不是邵良業可以涉足的戰鬥了,他提起步伐,緩緩地後退,不再多說什麼,立刻撤離出去,只留洛倫佐一個人在這裡。
也是隨着邵良業的離去,洛倫佐終於能放下心來,全心應對着。
混亂無序的畫面在眼前飛逝,繁多的雷音炸響不斷。
……
下城區此刻已經變成了一片汪洋,泰晤士河漲上橋頭,漫過了所有,僅有的一些建築還在頑強地抵抗着,但距離徹底坍塌,也僅僅是時間問題而已。
它們被水流擊垮,碎石混合着泥土,裹挾着浮屍們,不斷地衝擊着。
這裡離碼頭也很近,絕大部分的異鄉人都是從那裡偷渡過來的,此刻它也與汪洋融爲一體,執焰者僅僅能看到雨霧之後,有船隻被激流推動着。
執焰者緩慢地移動,積水漫到它的膝蓋處,高大的身影展開鐵羽,就像廝殺的野獸般,將自己的身形儘可能地擴大。
不遠處猙獰的怪物堆積在積水之中,隨着血肉的蔓延,洛倫佐也不太確定它究竟算是什麼東西了,只是知道,像這樣的事物,必須被斬殺。
意識遊離在軀殼之外,它們互相試探着,就像交鋒的劍士。
劍刃輕微地觸碰着,看似柔弱,但只要有些許的破綻,便會迎來狂風驟雨般的強攻。
【你在找我是吧?霍爾莫斯。】
羅傑的輕笑聲響起,熾白的焰火在怪物的軀殼下燃起,映亮了水面。
【那麼我猜,你一樣也在找我,對嗎?】
洛倫佐迴應着。
羅傑想要摧毀洛倫佐所攜帶的【終焉迴響】,這是唯一能對不可言述者造成直接威脅的東西,而洛倫佐也尋求着羅傑的位置,只有殺死羅傑,才能讓這場籠罩舊敦靈的暴雨得到終止。
雙方都清楚了對方的目的,那麼剩下的只要拼個你死我活就好。
雷音驟起,執焰者的身後滾動着火光,構築成刺目的光翼。
它在水面上高速推進,濺起重重浪花。
執焰者沒有過多的武裝,其致命的雙翼本身便是最爲可怕的武器,可這用來對抗羅傑仍顯得有些不夠用,它們強大,但無法達到致命一擊的能力。
怪物沒有移動,它的血肉深紮在大地之下,宛如血肉的大樹般,枝條揮舞着利刃,狂舞中捲起狂風巨浪。
距離不斷地縮短,兩者相觸,撼動心神。
激浪捲起規整的圓,向着四周擴散,枝條奮力地鞭撻着執焰者的裝甲,斬開水面,撕裂泥土。
數不清的枝條在羅傑的意志下,向着前方抽打。
執焰者面對上千把劍刃,同樣,它也揮出了自己的千把刀。
鐵羽與枝條交錯,執焰者與怪物撞在了一起,溫度在頃刻間抵達了極致,熊熊的蒸汽狂涌,浸沒了兩者,只剩下了不斷溢散的霧球。
高亢的聲響在其中迴盪着,就像不曾斷絕的樂章,樂團演奏着,謳歌着死亡與哀悼。
來自意志的壓力越來越大了,陰影裡洛倫佐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動力,就像屍體一樣癱倒着,如果不去刻意觀察,甚至難以察覺他的呼吸。
再深入一些,再深入一些……
絕對的意志貫徹着行動,四周的光景再度陷入純粹的黑暗之中,伸手難以觸及,也難以識破,彷彿自古以來,它們便存在這裡。
猶如圍欄。
“我……看到了……”
洛倫佐輕喃着,就像睡夢中的孩童。
在怪物們的戰場之中,執焰者與怪物的動作在一瞬間慢了下來,不止有它們變慢了,大雨、流水、碎石……所有的所有都在變慢,彷彿凝滯在了空中般,最後趨於定格。
凝滯的世界裡,洛倫佐能看清枝條們的鞭打,它們一根接着一根,形成暴雨般綿密的攻擊,根本不給執焰者任何突破的缺口。
可在這延遲下,枝條的動作變慢,他看到了落下的軌跡,交錯的軌跡間有着一道致命的空隙,只要沿着那空隙前進,便能一舉擊中怪物的本體。
空隙存在的時間太短暫了,短到這樣的空隙都算不上破綻,但只要執焰者足夠快,快到如閃電一般,甚至說超越雷霆。
只要做到那種程度,這空隙便會成爲致命的破綻。
對,就是這樣。
加速,加速,加速,用盡全力,沿着空隙給予致命一擊。
故此眼前的畫面開始佈滿裂隙,就像碎裂的玻璃般崩塌,而那些落下的枝條也像時間回溯般,逆轉回了其原本的位置。
畫面回到了數秒前,兩者蓄勢待發,就像決戰的前夜。
有水滴劃過怪物與執焰者,它穿過重重鐵枝與利羽,滴落在水面之上,掀起輕微的漣漪,而後漣漪化爲滔天的波瀾。
引爆。
正如洛倫佐預知到的那樣,萬千的鐵枝按照預計的軌跡兇狠地砸下,執焰者也在這一刻出拳,但其出拳的同時,緻密的鐵甲也在不斷地增生,沿着手臂生長出畸形銳利的拳刃。
不夠快,還是不夠快。
洛倫佐能看到那道空隙變得越發狹窄,鐵枝們就快將其遮蔽。
熾白的焰火在甲冑的縫隙間噴發,它們被狂風拖向後方,形成一道燃燒的火流,機械死死地咬合在一起,動力抵達了極限。
這是把劍,無比銳利的劍,擁有着超越雷霆的迅捷。
洛倫佐相信它能斬斷一切,就像可憐之人的自我欺騙,也想戰士走上戰場前的自我的禱告。
剎那間有雷霆劃過,大雨被震起,不久後再次落下,嘩啦啦地衝刷在滿是血跡的甲冑上,撲滅了焰火。
執焰者與怪物深深地糾纏在了一起,從遠處看,甚至難以將兩者區分。
最後的時刻鐵羽收攏,保護了執焰者大部分的軀幹,而鐵枝則被阻擋在外,但還是有一些突破了鐵羽的防護,釘入執焰者的身體中,深深地陷入甲冑之下。
反觀怪物這一邊,它直到最後也保持着絕對的攻勢。
密集的鐵枝絞殺着執焰者的拳刃,可面對這雷霆一擊,鐵枝仍顯得脆弱太多。
它們大多被正面擊潰,裂成數段,也有的被其上的裝甲偏開,進而命中了執焰者的鐵羽,還有的僥倖貫穿了裝甲,一根接着一根,將執焰者的右臂鞭打的千瘡百孔。
絕大部分的裝甲在鞭打下裂解開,露出其下鐵色的骨架,機械機構也被破壞,管道外露,泄着氣,至今纏繞的血肉,也被切斷絞殺。
即使變成這幅模樣,執焰者的拳頭依舊奮力向前,全身用力,將鐵骨一節節地頂了起來,直到穿過空隙,命中目標。
執焰者贏了。
拳頭最終打穿了怪物的心臟,鋒利的拳刃貫穿了身體,沿着背部突出,帶着鮮血與鐵骨。
【我……找到你了。】
短暫的沉默後,執焰者的面甲下,再度燃起熾熱的光芒。
機械院外,羅傑前進的步伐停滯住了,他站在大雨之中,似乎有些迷茫,不清楚那一瞬發生了什麼,但很快他察覺到了敵人的到來。
看向雨霧的盡頭,一道模糊的身影正站在那裡,觀望着自己,但眨眼間,那個身影便消失不見了,如同墨水般,被大雨洗去。
“洛倫佐·霍爾莫斯……”
羅傑輕語着,警惕又欣喜。
“這第一局,算你贏了。”
他長呼了一口氣,而後閉上了眼,羅傑能感受到,一條無形的道路鏈接了他與洛倫佐,洛倫佐試着逃跑,但他還是太低估自己了。
與此同時,陰影裡洛倫佐猛地起身,哪怕身體的壓力如此之大,幾乎要徹底破碎掉,他也沒有想着停下。
洛倫佐的步伐踉蹌,嘔着鮮血。
來不及了。
在洛倫佐擊潰怪物,追蹤到羅傑的那一刻,他便清楚地知道,來不及了。
可洛倫佐還是要這樣做,就像高文說的那樣,自己不是什麼救世主,自己只是芸芸衆生之一。
洛倫佐應該去試着相信其他人,相信他們也能做到這一切,甚至比自己做的更好。
侵蝕全面爆發,來自洛倫佐的意志轉眼間覆蓋了整座舊敦靈。
維持這樣龐大的領域並不容易,它在持續了數秒後便徹底崩潰,但在這數秒的時間裡,也足夠洛倫佐將這重要的信息傳達出去。
【羅傑·科魯茲處於機械院!】
這一次不再是什麼虛僞的軀殼,在一具具僞裝的木偶下,洛倫佐沿着侵蝕的痕跡,終於找到了羅傑的本體所在。
然後……然後該做什麼呢?
洛倫佐深呼吸,眼瞳充血,有點點的猩紅沿着眼角溢出。
他抽出釘劍,用力地拄着,以免自己倒下。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他很清楚,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羅傑太強大了,無論再怎麼精密的陰謀,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都潰不成軍。
腦海裡閃過屍山血海的戰場,又看到一張張死去的臉龐。
洛倫佐本以爲擁有了和妖魔正面對抗的力量,可全面戰爭真的爆發時,他才意識到這樣的正面對抗,需要多少的血肉來作爲代價。
“剩下的就交給你們了,佚名們。”
洛倫佐嘟囔着。
死牢計劃並不完美,從他與羅傑遭遇戰的開始,計劃便被絕對的武力全盤打亂。
可這不代表洛倫佐輸了,他仍有着反擊的餘地,作爲一無所有的賭徒,他仍有着最後的選擇。
掀翻賭桌。
洛倫佐這樣想着,握緊了【終焉迴響】。
下一刻龐大的意志降臨於此,羅傑·科魯茲沿着侵蝕找到了洛倫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