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侵蝕的接連高漲,籠罩整座城市的逆模因終於再難以支撐,接連崩潰,溢散的瘋狂開始擴散,它們自黑暗之中爬出,化身一頭又一頭憎惡的妖魔。
常理的世界與瘋狂的世界就此重疊,妖魔們高呼着前進,殺戮的同時,將侵蝕繼續傳遞下去,目睹着凡人在哀痛之中,長出尖牙與利爪。
好在這一切仍在控制範圍內,在淨除機關與佚名的多重準備下,鎮暴者與幽浮屠們輕易地解決了暴起的妖魔,至今未能讓它們形成可怕的妖魔潮。
他們以各處的哨站爲據點,迎擊妖魔的同時,保護市民,目前蓋革計數器還算穩定,連帶着逆模因武器也尚未啓動,一切看起來還沒有那麼糟。
溫徹斯特事務所內,洛倫佐面無表情地坐在沙發上,他能輕易地感受到涌動的侵蝕,也能清晰地分辨出風中傳來的吼叫。
可他似乎沒有出動的意思,只是隨意地拿起一把釘劍,用手指輕輕地摩擦它的邊緣,感受着銳利。
“你還在等什麼?洛倫佐!”
邵良業顯得有些焦急,妖魔已經出現在了城市中,他要立刻出動,迎擊強敵。
洛倫佐沒有迴應,眼神低垂,在思考着什麼。
風雨之勢越來越大,就在邵良業忍不住想要離開時,洛倫佐叫住了他。
“現在還不是出動的時候,邵良業。”洛倫佐的聲音清冷,帶着寒意。
“那是什麼時候?”
邵良業反問道,佚名的身份,讓他不能對此坐視不理。
“現在遊蕩在街頭的,只是些普通的妖魔而已,哪怕成羣結隊,也只是普通的妖魔而已,除非其中有那種能展現權能的妖魔,不然眼下這些交給他們就好。”
洛倫佐努力安撫着自己的躁動,實際上他比邵良業還渴望出去拼殺,畢竟這是源自獵魔人血液之中的本能。
“要學會等待,邵良業,等待大魚出現的時候。”
“那你就準備一直呆在這,等羅傑·科魯茲出現?”邵良業問。
“沒,我實際上是在等左鎮的消息。”
洛倫佐拿起通訊器,在邵良業的眼前晃了晃。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近乎全知的敵人,無論是任何秘密,在他面前都沒有絲毫隱秘的可能……死牢計劃遲早會暴露,不,說不定已經暴露了。”
洛倫佐按照自己的想法繼續講述着。
“或許羅傑·科魯茲,現在正馬不停蹄地奔向那裡。”
“那……”
邵良業的內心涌現了一陣慌張,死牢是他們的核心,最後的避難所,一旦被攻陷,將無人倖存。
“那我們還等什麼?等死牢遇襲嗎?”邵良業問。
洛倫佐沒有應聲,而是微眯着眼,不久後他取出了黑色的立方,在手中把玩着。
“我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勁,邵良業。”
他的目光迷離,就像午後在草地裡昏睡的狐狸。
“我們的計劃暴露是遲早的,以羅傑的能力,聖銀冠冕與逆模因能做的,也只是稍稍阻撓他,所以死牢早晚都會呈現在他眼前,他會發現那個避難所,一路奔馳過去。”
“你想說什麼?”邵良業問。
“你還沒發覺其中的詭異之處嗎?我們爲什麼要在這戰場之上,建立這麼一個避難所,真的只是爲了誘惑羅傑抵達,令他放鬆警惕嗎?”
洛倫佐握緊了黑色立方。
“況且,比起這些誘餌,我覺得真正值得他不顧一切的,應該是我手中的【終焉迴響】纔對,這是唯一能威脅到不可言述者的武器。”
邵良業屏住了呼吸,躁動過後,他也冷靜了下來,隨着洛倫佐的講述,那些未曾注意,或者說,被刻意遺忘的細節逐一展現了出來,他也發現了這百出的漏洞。
可爲什麼自己之前沒有想到這些呢?還是說……
“在【間隙】入侵下,死牢遲早會暴露的,無非早晚而已,我們知曉這些,羅傑也將知曉這些,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洛倫佐驟起眉頭,接着說道。
“作爲制定計劃的我們,不可能沒有意識到這些,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我們是故意這樣做的,故意執行這漏洞百出的計劃,並且還要盲目固執地執行它,爲的就是讓羅傑百分百相信,我們眼下所做的,便是我們真正的計劃。”
洛倫佐的目光落在邵良業的身上,隨着時間的推移,事件的進展,洛倫佐心中那詭異的不安越發地劇烈,彷彿是那覆蓋在他意識上的潮水退去,從而令更多被掩埋的事物重現光明。
“邵良業,你說不會不有這樣的一種可能,我們真正執行的不是死牢,死牢只是一個僞裝。”
邵良業凝固在了原地,他明白洛倫佐的意思,可他不敢確定,這實在是……
“你不敢肯定是嗎?畢竟這一切顯得如此虛幻……那麼爲什麼,你們佚名敢無條件地去相信信條呢?明明那也是難以證僞的東西。”
洛倫佐緩緩地舉起黑色立方,他說出了那驚人的假設。
“我們都是專家,獵殺妖魔的專家,專家是不會犯錯的,除非我們是故意這樣的。
對,就是這樣,羅傑是個近乎全知的敵人,我們沒辦法隱藏秘密,我們能做的只有曲解秘密,將它原本的樣貌扭曲,變成所謂的‘死牢’,並且爲了計劃的完美,我們說不定還利用逆模因洗去了每個人的記憶。
我們每個人,所有人都不能置身事外。”
洛倫佐越是講述,目光越是明亮,他發現這樣來看的話,一切都合理了很多。
他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保護真正的計劃,眼下他們看似在拼死保護的,只是一個故意放給羅傑的誘餌。
就像一個完美的騙局,他們不僅騙過了羅傑,甚至就連自己也騙過了。
“可這只是你的假設,洛倫佐。”邵良業說。
“對,假設,這個計劃還有一個前提,便是我們哪怕在失去記憶後,察覺到了這些漏洞,依舊要堅持地執行它,不然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那麼,制定這個計劃時的我們,爲什麼會相信,失去記憶後的我們,仍會固執且盲目地執行這一切呢?”
洛倫佐反問道。
邵良業的聲音沙啞,儘管他很不想往這個方向去想,但他還是艱難地說道。
“信條,我們都是工具、是齒輪,我們只需要無條件地去執行就好。”
佚名的信條,淨除機關的條例,便是這些支撐着他們全心全意地去相信,盲目且固執地執行,依託着這一切,將這漏洞百出的計劃推行至了現在。
“不止如此。”
洛倫佐說,他將鋒利的釘劍橫在身前,輕聲道。
“還記得嗎?死牢計劃的提出者是誰?”
邵良業愣了幾秒,然後緩緩說道。
“是你,洛倫佐·霍爾莫斯。”
洛倫佐贊同地點頭,舉起釘劍,看着鋥亮的鏡面上,所倒映的臉龐,那是他自己,洛倫佐·霍爾莫斯。
“沒錯,我是制定者,我是專家,我是不會犯錯的,除非是故意的。”
洛倫佐露出怪異的微笑,如果是自己去制定這樣的計劃的話……
邵良業則完全失去了情緒,腦海裡一片空白,如果按照洛倫佐所說的那樣,他只感到一陣迷茫與後怕。
所有的計劃都是煙霧彈,舊敦靈、死牢、淨除機關的全面開戰……這種種的一切都是煙霧彈,爲的就是讓羅傑相信,這是人類最後的反撲了,爲此不僅欺騙了羅傑,連同着人類自己一同欺騙。
所以他們纔會這樣拼勁全力,將舊敦靈打造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迎接着最後的決戰。
可這都是假的,種種僞裝之一而已。
“不,這仍是你的一面之詞,洛倫佐,如果死牢計劃是假的,那真正的計劃又是什麼呢?”邵良業問道。
“我不知道。”
洛倫佐坦然地搖搖頭。
“你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也不會有人知道,欺騙敵人,欺騙自己,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避免羅傑的窺探。”
洛倫佐努力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以免想到更多的可能。
“彆着急,邵良業,等待就好,等到扳機叩響的那一刻。”
洛倫佐意味深長地說道,他把通訊器放在一邊,準備時刻接受着命令,身旁擺滿了釘劍。
扳機這個詞對於邵良業而言,可謂是意義非凡,在洛倫佐這言語下,他也開始微微顫抖,向來堅定的他,也隱約地產生了懷疑的情緒。
“你……爲什麼會如此自信呢?洛倫佐,哪怕你所說的這一都有依據,可我們面對的是羅傑·科魯茲,稍有不慎,我們將失去所有。”
邵良業的聲音沙啞,他不是不願去相信洛倫佐所說的這些,而是羅傑帶來的壓力太過沉重的,他不敢去賭,也沒有賭的勇氣。
“因爲我面對過類似的敵人,那時的我還沒有這樣強大,就連怎麼操控【間隙】也不清楚,而我的敵人要遠強於我,他不僅可以利用【間隙】,所掌握的技藝也比我強大百倍。”
洛倫佐回憶着,臉上露出苦笑。
“正面對抗我打不過他,陰謀詭計也瞞不過他,就和羅傑一樣。”
“之後呢?”
邵良業有些好奇,如果敵人真的如此強大,那麼洛倫佐早死了纔對,可他現在還活着,就在自己眼前,那麼結局不言而喻。
“之後?我殺了他,大概算是殺了他吧。”
洛倫佐顯得有些困惑,很多時候他都不太清楚,勞倫斯究竟算是死了,還是活着,他和自己不同,那個傢伙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就連洛倫佐也難以理解他的存在。
“同樣是這樣無解的敵人,我能殺了他,那麼也能殺了羅傑·科魯茲。”
洛倫佐站起身,走到邵良業身旁,他身上環繞着一股奇怪的氣質,邵良業也說不上來。
“如果你不敢去賭,那麼不如相信我,把所有的籌碼都押到我身上。”
“賭你贏嗎?”邵良業道。
“當然,我會的贏的,也必須贏的。”
洛倫佐看向窗外一片混亂的白芒,他思索着陰謀與詭計,口袋裡的手緊握着【終焉迴響】,無論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洛倫佐都有着翻盤的能力。
將這賭桌掀翻。
“不過決戰前也是要熱熱身的,”洛倫佐又說道,“有興趣和我去獵殺一些,他們解決不了的妖魔嗎?”
眼瞳裡捲起熾白的風暴,洛倫佐能感知到,在這座城市之中,有越來越多的妖魔涌現,它們大多都是普通的妖魔,對於洛倫佐而言,幾乎沒有任何威脅,可在這之中,卻逐漸出現了一些更爲怪異的存在。
鎮暴者朝着雨霧盡頭瘋狂射擊,以它的火力,血肉之軀本該被輕易扯碎纔對,哪怕妖魔的自愈能力極強,結局也是如此。
可雨霧之後響起陣陣鐵鳴,彷彿彈丸都轟擊在了某些堅固的甲冑之上,濺起的火光不斷地靠近,直到一把鋒利的巨刃斬破了雨幕。
只能聽到一陣金屬的撕裂聲,巨刃在鎮暴者的裝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鎮暴者被擊退了數米,勉強地擡起頭,身披鐵甲的妖魔走出雨霧。
“準備十足啊,淨除機關的各位。”
男人踩在鎮暴者的身上,沿着他的裝甲向上走去,一腳踩住了它的面甲,將視線遮掩。
“來讓宴會更熱烈些吧。”
羅傑說着舉起了手,點點的鮮血沿着手掌流下,滴入了腳下的甲冑之中。
能感受到腳下傳來的震動,宛如鐵棺一般,囚禁於其中的死者用力地掙扎着,試着抵抗死神的到來。
但很快他的掙扎便停下了,有隱約的焰火燃起,在甲冑的縫隙裡溢出,火光漸漸劇烈起來,鎮暴者再度站起,只是這一次它的裝甲上燃燒着焰火,宛如可怖的幽魂。
羅傑伸出手,用力地揮舞着,就像在指揮着盛大的樂曲,鮮血不斷地從他的身上溢出,融入腳下的積水之中,侵蝕緊隨其後。
他位於昇華盡頭的邊緣,而他的體內也滾動着最爲純粹的秘血。
妖魔們發出刺耳的鳴響,它們被其誘惑着,成羣地撲在羅傑的身旁,嗜血地舔舐着染紅的積水,在侵蝕的加劇下,它們也在朝着更爲邪異的方向異化着。
猩紅的鮮血之中,妖魔的軍團在雨霧下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