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徹的寒風灌入被燒得漆黑的殘骸內,澤歐倚靠在一旁,他的步伐踉蹌,走了沒幾步便跌倒了下來。
自己的手似乎摸到了什麼,他費力地看着身下的東西,是一塊被燒焦的骨骼,稍微用力便能將它徹底粉碎,澤歐如果猜的沒錯的話,這應該是自己大副的屍骨。
他沒什麼悲傷的心情,準確說他根本不在意大副的死,如果不努努力的話,澤歐很快就會去英靈殿陪自己的大副了,到時候有的是時間來分享悲傷。
澤歐痛苦地喘息着,慌亂之中他吸入了高溫的氣體,他的呼吸道被燙傷,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劇烈的疼痛,彷彿有尖銳的碎片卡在喉嚨裡。
視野變得扭曲了起來,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才發覺自己一隻眼睛已經失去了視覺,能摸到的只有刺痛,和有些膠狀的物質。
大概那就是自己的眼球吧,燃燒之槍和自己擦肩而過,這是死神擲出的長槍,哪怕是目睹它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而這代價便是澤歐靠近燃燒之槍的身體都被重度燒傷,每一次動彈身體都會帶來巨大的疼痛,好在大部分傷口都在高溫下被燒成了一團,止住了鮮血的溢出。
阿斯卡隆的炮擊十分精準,只可惜它的速度太快了,直接貫穿了黒牙號,沒能將其引爆,徹底摧毀黒牙號。
彈道直接蒸發了半個指揮室,連帶着儀表盤和舵盤之類的東西一同毀滅,現在黒牙號已經失去了控制,甲板下也響接連不斷的爆炸聲,看樣子是灼熱的餘溫帶來的連鎖反應。
大副死亡,船長也快死了,指揮室失去指揮能力,黒牙號的其餘部分也響起爆炸聲……
澤歐在海水劫掠這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遭遇到這樣的對手,僅僅一擊便將黒牙號擊垮,這是還對方太強的情況下,只要阿斯卡隆的力量稍微衰減一點,或許燃燒之槍便會被黒牙號的層層鋼鐵所阻攔,將爆燃的火種留存於船上,隨後焚燬一切。
聽起來糟糕極了,可澤歐並不害怕,甚至說他有些欣喜,在大海之上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樣的對手了,雖然強的有些過分,但正因爲足夠強大,當他擊沉對方時,才顯得更加有成就感。
不過……這似乎也只是想想而已了,澤歐現在可能都無法活着爬出這扭曲的殘骸,更不要說去征服晨輝挺進號了。
澤歐能感受到身體的輕柔,痛苦在一點點地散去,他都隱約地聽到了瓦爾基里的呼喚,她們細數着自己的功績,在諸神的宴會裡爲自己挑選座椅。
他想起自己還是水手時的事了,在那時縱橫大海的還是維京戰船,所謂的鐵甲船隻是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他的船長曾對澤歐說過的,維京海盜們的生活便是與死神起舞,他們享受着榮耀與勝利,但也要承受着隨時隨地、來自死亡的威脅,或許你上一秒還在慶祝,下一秒就會被人暗殺。
澤歐覺得船長說的沒錯,因爲他剛對自己說完這些,一枚破空而至的箭矢便射穿了他的頭顱。
那是澤歐經歷的第一次海戰,因爲殺敵勇猛,他在戰事後被晉升爲了水手長,然後便是三副、二副、大副、船長……
果然,誰也無法知曉死亡會在何時到來。
澤歐有些難過地閉上了眼,他的功績已經很豐厚,但或許是人性的卑劣,他依舊不滿足於此。
死亡的平靜裡有聲音響起,雷霆劃過,將奄奄一息的澤歐驚醒。
“船長!太好了你還活着!”
只見一雙眼睛出現在了殘骸的縫隙間,水手趴在外面,大聲地喊道。
澤歐看着這雙眼睛,他大概也沒想到這種情況下黒牙號的水手們居然沒有潰散,作爲這些海盜的船長,澤歐可太清楚自己手底下這些人是一羣什麼傢伙了,他們會爲了幾枚金幣毫不猶豫地出賣朋友,之所以跟隨澤歐,也只是澤歐比他們更加強大而已。
僅有的眼瞳用力地瞪大,澤歐努力地看清眼前的一切,直到確認這不是死前的幻象。
沉默,爆發。
澤歐以驚人的意志力再次站了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哪怕喉嚨間的刺痛不斷,這沒能擊潰澤歐,反而讓他感受到了活着的真切。
他還活着。
“打信號,示意其他船隻進攻,我們要掠奪那艘鐵甲船!”
短暫的平靜後,澤歐隔着鋼鐵的殘骸對水手下令道。
“爬上桅杆,快去!”
“可是……船長,這種情況還要繼續戰鬥嗎?”
水手的表情從驚喜變得惶恐了起來,他以爲船長會說撤退,可怎麼也沒想到船長要下令進攻。
“我們還有機會撤退嗎?”
澤歐看了一眼糟糕的指揮室,遠處傳來恐懼的尖叫與哀嚎。
第一個來找自己的不是二副也不是三副,而是一個普通的水手,澤歐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死了,還是棄船而逃。
“你也看到了敵人的炮擊了,不是嗎?你覺得以那火炮的射程,憑藉着現在黒牙號的狀態,我們有可能撤離嗎?”
澤歐雖然受傷嚴重,但他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一定有着什麼弊端,可能就是填彈緩慢,也就是說對方正在填彈,你覺得對方填彈完畢後,他們是就這麼放着我們離開,還是再來一次炮擊,徹底終結我們?”
澤歐的手用力地抓住鋼鐵,他讓自己勉強地穩住身影,隔着鋼鐵對水手說道。
“這不僅是進攻,還是自保,他們的目標會被其他進攻的船隻吸引,這會爲我們爭取喘息的機會,更何況……你對於那艘鐵甲船難道不心動嗎?孩子。”
水手嚥了咽口水,他和澤歐之前隔着燒黑的殘骸,雷霆的餘光映亮了澤歐那因燒傷而猙獰的臉龐,他就好像一頭可憎的惡魔,被關押在了牢籠之中。
此刻惡魔正對水手描繪着美好的未來,引誘着他的行動。
“你知道嗎?拉格納·羅德布洛克,如今的冰海之王,他最初也是一名海盜,他靠着劫掠得到了一個國家。”
“什麼?你在好奇我爲什麼知道的這麼清楚嗎?”
澤歐的聲音帶着魔力,呼喚着水手。
“因爲我曾和他一同劫掠,我注視着他一點點成爲冰海之王……你難道不渴望這樣的功績們?只要得到了那艘鐵甲船,這便會是我們的開始,當我們死去時,奧丁神都會因我們的榮耀而動容。”
水手的眼瞳直直地看着澤歐,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暴雨雷霆,大海將黒牙號送向晨輝挺進號,這宛如命運的驅使一般。
“而且,就算是死了,你是想死在逃跑的路上,還是英勇地戰死呢?”
澤歐的聲音有些虛弱,他沒有什麼力氣爬上桅杆了,現在水手是他唯一的希望,他野心的延伸,許諾虛無的美好,嘗試換取他的靈魂。
水手的身體微微顫抖,他紅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澤歐,然後放聲喊道。
“進攻!”
……
“我們不能再讓他們靠近了!”
諾塔爾大聲喊道。
大家都清楚他的想法,一旦讓這六艘鐵甲船環繞住晨輝挺進號,哪怕再堅固的裝甲也會在接連的炮擊下崩潰,更不要說對方還有着撞角戰術的存在。
再怎麼信任永動之泵的工匠精神,洛倫佐也不敢真的讓晨輝挺進號捱上一次撞角。
這次實戰的走向遠超他的預想,眼下這一切已經快趨近於一次小規模海上戰役了,他倒並不擔心晨輝挺進號會沉沒,以現在的火力來看,他們的勝算還很大。
洛倫佐此刻擔憂的是,一旦晨輝挺進號在這裡損壞太多,他們勢必要在維京諸國內停留的更長時間來進行維護,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對於寂海的行動。
比起幹翻一羣海盜,怎麼想都是拯救世界更加重要。
“諾塔爾,你來指揮火力反擊!伯勞,跟我來!”
洛倫佐向諾塔爾轉交指揮權,接着便示意伯勞跟上他。
兩人在搖晃的甬道間狂奔,伯勞根本不清楚洛倫佐要幹什麼,對他喊道。
“你要做什麼!”
本以爲洛倫佐會帶他去甲板上和那些爬上來的海盜作戰,可洛倫佐卻帶着他一路向下。
“既然是實戰演習,那就實戰的徹底些啊!”
洛倫佐說着伯勞聽不懂的話,但很快伯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停下了步伐,站在一道巨大的圓形艙門之前。
一時間焦慮的心平靜了下來,很快便被另一種難言的惡寒所覆蓋,它們透過艙門的縫隙涌出,輕輕地敲擊着兩人的心扉。
“在如今鐵甲船與火炮縱橫的時代,你有興趣嘗試一下原始的、驚心動魄的跳幫戰嗎?”
洛倫佐微笑地看着他。
伴隨着洛倫佐話語的落下,圓形艙門緩慢地轉動了起來,它向着一側滾動,將大門開啓。
門後是一旁渾濁的黑暗,猙獰的輪廓在其中忽隱忽現。
伯勞一時間屏住了呼吸,他看向另一邊,洛倫佐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臉嚴肅地說道。
“來吧,伯勞,你負責支援,我負責奇襲。”
兩人步入艙門之中,燈光逐一亮起,冰冷但又鮮活的甲冑屹立在其間,血肉糾纏着鋼鐵,或許是嗅到了活人的氣息,它們的蠕動更加劇烈了起來。
漆黑的鐵羽上倒映着室內的景色,高大的武器架上陳列着來自永動之泵的新式武器。
洛倫佐最後停在了甲冑的前往,仰起頭凝視着。
“怎麼了?”
伯勞一邊整理着裝備一邊問道。
爲了方便行動使用甲冑,永動之泵對於啓動甲冑進行了優化,即使沒有技術人員協助,駕駛者也能輕易地進行燃料的補充與使用。
“沒什麼,只是突然發覺已經很久沒見到這具甲冑了。”
洛倫佐輕輕地撫摸着鋒利的鐵羽,沒有多說什麼。
自那萊辛巴赫之墜後,他久違地與黑天使重會在了一起,眼前這只是具血肉與鋼鐵的扭曲造物,但洛倫佐知道,這曾是他好友最後寄宿的地方。
洛倫佐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煩惱,踩着梯子爬上了黑天使的後頸處,裝甲已經展開,露出被血肉包裹的內構。
似乎是察覺到了洛倫佐到來,血肉的蠕動更加明顯了起來,按理說在未啓動狀態下,這些血肉應該保持靜默狀態,但現在它們就已經出現了些許的增生情況,細長的觸肢擡起搖晃,就好像在歡迎洛倫佐的回來。
“等一等,伯勞,這是什麼東西。”
洛倫佐半個身子都快探了進去,但他突然發現黑天使的身上多了些什麼。
“新裝備,是梅林安裝上的,這本來是給歐維斯用的,但他死了,梅林覺得就這麼把它塵封起來不太好,然後他想起了你。”
伯勞站在武器師的肩膀上,這具二代甲冑佈滿了裝甲,肩頭也安置了一把巨型長槍,有些類似槍騎兵的武裝。
“他分析了一下,黑天使很適合這件裝備,你會用它發揮出很奇妙的作用……這是他的原話。”
“這樣嗎……”
洛倫佐看了一眼,然後又看向了自己身下的漆黑,血肉已經復甦了,它們就像要將洛倫佐吞食一樣。
歐維斯。
洛倫佐隱約地記得這個人,和他之間洛倫佐好沒有什麼過多的交流,他甚至有些記不請自己有沒有見過這個人。
可現在洛倫佐帶上了他的裝備,這感倒有些奇怪。
“我先走了。”
伯勞說完便啓動了武器師,指示燈逐一亮起,腳下的平臺開始緩緩升起,將武器師送往甲板之上。
“武器師加入戰鬥序列。”
這樣的聲音在晨輝挺進號內響起。
看着離去的武器師,洛倫佐也不再多想,整個人鑽進了甲冑之中,血肉帶動着裝甲閉合,各項指標開始回調。
秘鑰輸入正確。
連接甲冑的巨大電纜應聲崩斷。
燃料注入完畢,附加燃料罐也填裝完畢。
漆銻開始燃燒,引擎隨之轟鳴,甲冑之上的鱗片開始微微起伏,就像有生命一般,甲冑呼吸着。
似乎是檢測到了甲冑的啓動,齒輪開始轉動,四周響起了複雜的細響。
黑天使被腳下的機械平臺托起,頭頂的結構也逐一展開,直到露出烏雲密佈的夜空,冰冷的大雨落下,打溼了甲冑。
洛倫佐靜候着視野的變化,感受着身體與甲冑之間的鏈接,他輕聲說着。
“黑天使加入戰鬥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