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在佈滿裂隙的冰層之上,迎着狂風與雪塵艱難前進。”
有聲音在016的耳邊響起,她睜開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冰原與璀璨的夜空,她記得這應該是洛倫佐的【間隙】。
意識有些恍惚,就像睡醒後的餘夢,她隱約地記得自己剛剛應該是在和誰對峙着,可這記憶漸漸變得模糊,直到破碎、消失。
“我們渴望的東西就在這風雪的盡頭,但我們自身太過沉重了,帶着凡性的卑劣與慾望。
越是前進這冰層越是脆弱,我們的每一處落足都會帶來數不清的裂隙,冷徹刺骨的海水從縫隙間溢出,整個冰層搖搖欲墜,再也難以支撐我們的重量,似乎下一秒我們就會墜入冰海之中。”
047坐在長椅的另一邊,他正看着冰原的另一端,在他的目光裡,042迎着風雪前進,他的步伐踉蹌,每走幾步就會摔倒一次,然後再度艱難地爬起來。
“我們是如此地沉重,因此我們必須捨棄些什麼東西,才能在這脆弱的冰面上前進。”
047說着轉過了頭,看着016。
“你覺得呢?”
“覺得什麼?如果需要捨棄掉的話,就都捨棄吧,只要能抵達那裡,又有什麼好留戀的呢?”016想了想回答道。
“可真的是這樣嗎?”
047顯得很困擾,他看着042墜入了海里,他用力地掙扎着,爬上岸,似乎是在休息,然後再度踏上了冰面。
“如果我們什麼都捨棄掉的話,那我們豈不是變得‘空白’。”
“所以呢?”
“那麼‘空白’的我們,還記得我們爲什麼要去那裡嗎?”
隨着聲音的落下,一切都陷入了無止境的寧靜之中,濺起的水花、飛揚的雪塵、迸發的冰屑,所有的事物都在這一刻凝滯住了。
遠處042保持着前進的姿勢,如雕塑般僵硬在了原地,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觸摸什麼,但在他的前方只有一片難以窺視的混沌。
“你……說什麼?”
016不解地看着047,內心涌現了一股極爲怪異的感覺,她也說不清楚。
“我們一定是爲了什麼理由,從而踏上了這有去無回的路,但我們如果連這最初的理由也捨棄掉的話,當我們抵達這路途的終點時,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爲了許下這個願望,歷經千辛走到了路途的終點,就在實現願望的前一刻,將自己的願望遺失。
這一切還有意義嗎?
凝滯的時光破碎了,萬物都再度步入正軌,042用力地向前奔跑,冰面的裂痕緊隨着他的步伐,他就快抵達終點了,也是在這時他看到了那些迷失之人。
他們的身體是如此的輕盈,在捨棄了全部,將自己變得空白後,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束縛住他們了,身體緩緩地升入天空,目光空洞,如同死去了一樣。
成千上百的、空白的屍體懸浮在天空之中。
……
狂涌的惡意在事務所內升起,無形的觸肢瘋魔般抓撓着四周的事物,露出血盆大口,肆意吞噬着活人的生命。
在這一刻伊芙能深切地體會到“絕望”的形狀,能嗅到它的氣息,聆聽到它的低語,激發着最爲原始的情緒。
恐懼。
眼瞳緊縮、心跳加速、體溫升高,遊騎兵的力量在此刻起效,在這常人失去理智的壓抑下,伊芙掙脫了控制,她揮起折刀,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心底狂暴的恐懼催促着她進攻。
殺了華生。
距離是如此之近,大概只有不到三四米的距離,但此刻變得是如此的漫長,伊芙艱難地邁出步伐,舉起折刀。
能看到華生已經摘下了大半的冠冕,只有一些邊緣還緊貼着額頭,在那雙疲憊的眼瞳裡捲起了熾白的風暴,如此耀眼,美的驚心動魄。
加油,伊芙,只要將手中的鋼鐵送入這個女人的心窩,只要阻止這種詭異力量的擴散,只要……
伊芙在心底爲自己打氣着,可她剛邁出一步身體便開始不受控制了,名爲侵蝕的力量作用在了她的身上,過於靠近侵蝕源的原因,現在不止是負面情緒的增生,還有五感的影響。
視覺出現了幻覺,眼瞳裡的熾白被扭曲成了灼熱的烈日,能看到房間內的影子都開始蠕動了起來,就像沸騰的黑水,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面爬出。
怎麼……回事?
伊芙疑惑着,她的視野開始搖晃,記得自己的步伐很穩纔對,可現在伊芙正摔向地面,侵蝕影響了她的感官,此刻就連行走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狼狽地倒下,她側着頭,正好能看到坐在牆邊的華生,眼瞳的熾白越發明亮了,幾乎要將伊芙徹底吞食。 wWW¸ttκā n¸¢ 〇
要……死了嗎?
伊芙的目光呆滯,侵蝕的壓抑下,她甚至難以在死前回想自己的過去,只能這樣可笑地死去,就這樣……
剎那間,所有的異樣都消失了。
彷彿有無形的偉力在一瞬間遏制了黑暗的滋生,只見華生面目猙獰,手臂上跳動着青筋,將聖銀的冠冕再度戴了回去,將自己黑暗的意志就此隔絕於血肉之軀中。
就這樣,一切都迎來了平靜。
這樣的平靜持續了很久,無論是華生還是伊芙此刻都是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沉重的呼吸聲在其間迴盪。
不知道過了多久,伊芙終於從侵蝕帶來的壓抑裡舒緩了過來,她試着站起來,可渾身無力,只能和華生一樣,她向後挪了幾下,靠在了窗戶下。
“你……是想殺了我嗎?”
伊芙心有餘悸地問道,腦海裡仍迴盪着剛剛的恐懼與絕望,死亡與她如此之近。
華生沒有應聲,爲了遏制住自己瘋狂的思緒,她幾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餘力。
她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掌,對於那些瘋狂的囈語,華生早該有所警惕的。
在得知了舊教皇的秘密後,華生與新教皇深入了圍欄之外,幾乎就要觸及深埋起來的邪異。
華生以爲自己躲避的很好,可實際上她早就被那不可言說的力量捕獲了,緘默者們如此奮戰,便是爲了將這股力量杜絕在圍欄之外,而現在她與新教皇,出於對真相的追逐,再次觸及了這份力量。
她不太清楚該如何形容這股邪異的力量,非要有一個稱呼的話,它或許可以被稱作【根源】,扭曲瘋狂的【根源】。
“我的【昇華】並非不完整。”
華生輕聲道,聲音很低,低到伊芙都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麼。
一直以來華生都覺得自己和洛倫佐一樣,她們進行了【昇華】,只是【昇華】的不夠完整,洛倫佐依舊被肉體所束縛着,而華生則在虛無的意志下無法更進一步。
可突然間,華生覺得不是這樣。
華生的【昇華】是完整的,只是她身上還有着太多的雜質,令她無法完全升格至更高的存在,心底有着一個模糊的猜測,或許聽從【根源】的聲音捨棄一切,華生便能將這些雜質剔除,就此升格。
無論是她,還是洛倫佐都是這樣,她們已經擁有了打開大門的【憑證】,只是她們無法捨棄所有的東西,難以度過那脆弱的冰面。
那麼……捨棄一切會變成什麼呢?
緘默者?還是所謂的【根源】?
華生猜不到更深的秘密了,但她對於這一切的盡頭感到極度的畏懼。
在摘下冠冕的那一刻,不知爲她的眼前突然閃過了詭異的幻覺,已死的047在長椅上和自己講着一些奇怪的怪話。
是啊,如果真的捨棄一切,自己還是自己了嗎?
“你爲什麼放棄了?你應該可以殺了我的,爲什麼最後又放棄了呢?”
伊芙再次問道,現在她的感覺好了許多,被剝離的感官都逐漸恢復,她坐在原地,沒有輕舉妄動。
“啊?”
華生被伊芙的話語喚回了現實,結束了瘋狂的臆想,她顯得有些遲鈍,愣神了很久後才緩緩說道。
“你是洛倫佐的朋友,你死了他會難過的。”
大概是出於這樣的理由,可能沒有捨棄一切的勇氣,可能是依舊對人性的複雜有所眷戀,可能是爲了洛倫佐·霍爾默斯……總之在最後的時刻華生清醒了過來,從失控之中掙脫。
“這樣嗎?”
伊芙露出了無奈的笑容,她怎麼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救了自己,真是太荒唐了。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伊芙的身上,暖暖的,爲她驅散了不少心底的陰寒,她看了看萎靡的華生,又回想起剛剛那個可笑的理由。
“晨輝挺進號。”
聽到伊芙的聲音,華生擡起了頭。
“洛倫佐就在那艘船上,而這艘船正帶着他們前往維京諸國……他已經離開很多天了,說不定已經到維京諸國了,你要找他的話,可能得加快步伐了。”
聲音頓了頓,想起剛剛華生的詭異,她補充着。
“不過你是他的朋友,這應該難不倒你吧。”
伊芙衝着華生微笑,把身旁的折刀丟了過去,穩穩地插在華生身前的地板上。
“帶上它吧,你會用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