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緘默

濃稠的烏雲卷積在舊敦靈的上空,明明是白天,卻沒有光能穿透那陰沉的鐵幕,將整個城市,乃至整個世界都拖入黑暗之中。

整個舊敦靈的運行都在今天停頓了下來,疾馳的狂風與淒厲的暴雨匯聚在了一起,電閃雷鳴中舊敦靈迎來了這場令人感到窒息與壓抑的暴風雨。

狂風暴雨之下,街頭不再有活人的蹤跡,就連那晝夜不停的工廠也在這一刻選擇了休息,電臺裡主持人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寥寥的幾段言語裡安慰着市民,讓大家享受這難得的假期。

雖然末日般的氣象迴盪在這座城市之上,但人們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欣喜了不少,在這個意外的假日裡,人們和家人們坐在客廳的壁爐旁,聽着那呼嘯的狂風享受着家庭的溫暖。

可這樣的溫暖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的,暴雨裡有身影艱難地前行着,雨勢越來越大了,宛如一場致命的風暴,磅礴的雨幕讓人有一種溺水的窒息感,在這艱難的環境下,那個身影艱難地抵達到了一座建築的陰影下,暫時避開了這冰冷的雨幕。

“真糟糕啊……”

梅林喘着粗氣,靠在牆邊緩緩坐下,曾經神秘的鍊金術師完全被淋溼,整個顯得狼狽不堪。

有雜亂的槍聲透過雨幕傳來,隱約中還有着怪物嘶吼的聲音,暴雨下整個黑山醫院都陷入了戰火之中,侵蝕干擾了通訊,雨幕遮蔽了視野,現在的一切都顯得無比糟糕,誰也不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但至少目前梅林暫時的安全了,隨着亞瑟將命令下達,他與阿比蓋爾都以不同的方式撤離,儘可能地保全力量。

雖然對亞瑟做出了保證,但梅林的撤離方式真的算不上安全與高效,在把洛倫佐從鳥籠中擡出後,這個有些病態的鍊金術師展現出了精人的力量,他直接扛着洛倫佐從科研區一路跑了出來。

可能是暴雨的原因,也有可能是隻有兩個人目標較小的原因,一路上梅林意外地沒有遇到妖魔,他本來還以爲能憑藉着這次機會,重新熟悉一下自己多年未用的劍術。

不過順利歸順利,從這激烈的聲響,和那還在不斷擴散的侵蝕來看,這次的戰況恐怕會極爲慘烈,加上目前這氣象環境以及侵蝕的影響,梅林需要儘快離開影響區域,調集部隊。

目光看向了陰影之外的暴雨,整個世界都彷彿被拖入了深海之中。

黑山醫院實在是太大了,加上暴雨遮蔽了視野,跑了這麼久,他也不確定自己距離黑山醫院的邊界還有多遠,更不要說還帶着一個體重超標的獵魔人了。

由於體內攜帶縛銀之栓的原因,洛倫佐的體重遠超常人,這讓梅林這個科研人員扛起來十分吃力,不過倒也沒什麼,這反而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學徒時光,那時他可沒少扛鍊金素材,而且當時的情景和現在也很相似。

老師在後頭拎劍和其他鍊金術師交戰,自己便扛着珍貴的鍊金素材一路狂奔。

梅林想着想着居然笑了起來,他怎麼也想不到會以這種方式回想起以前,而且仔細想想那時也蠻有趣的。

他儘可能地放鬆休息着,現在梅林還算不上安全,他要儘快帶洛倫佐離開這裡,而在這時,另一個靠牆倒下的男人也終於了些許的反應。

洛倫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和梅林一樣,他也被澆的像只落湯雞一樣,淡金色的頭髮粘連在臉上,就像剛被人從海里撈上來一樣,而且從他那有些迷茫悲傷的眼神來看,這個傢伙應該是自己跳的海。

“梅林……”

看着眼前的鍊金術師,洛倫佐顯得很困惑,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在鳥籠裡,隨着機器的啓動,自己不知爲何陷入了記憶宮殿之中。

他看了看四周,有些想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爲什麼自己會在這裡,眼前這個狼狽的鍊金術師又是怎麼回事。

洛倫佐剛想說什麼,記憶如洪流般涌過將他的思緒再度打亂,隨着記憶宮殿內第二道大門的打開,洛倫佐回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不知爲何被他遺忘的事,令人感到恐懼與迷茫的事。

可還他還沒時間去思考這些,體表傳來極度的寒冷,腦海裡則是撕裂般的痛楚。

他看起來很痛苦,但隨即便被梅林注射了弗洛倫德藥劑,藥劑在體內擴散,爲他緩解了不少痛苦,還更清醒了許多。

“梅林,我想起來了,那些妖魔……”

短暫的失神後,洛倫佐當即便想起了那些重要的情報,準備和梅林分享,但剛剛說出口,他便不敢繼續述說了下去。

無論是雪耳曼斯還是洛倫佐·美第奇,他們都提到了一個相似的概念,那個名爲【邊界】的概念。

【邊界】就像一個精緻神秘的鳥籠,存在於所有人類的認知當中,一旦有人意識到了【邊界】的存在,或者發現了【邊界】以外的情報,那麼他們便會招來詭異的緘默者。

而那所謂的緘默者便是被封存起來的【聖盃】,聖盃之血與聖盃血肉,都是源自於緘默者的詭異存在。

洛倫佐有些不敢繼續講下去,記憶裡那場戰鬥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懼,但如今仔細想想,這都是洛倫佐·美第奇的陰謀,他本就準備在那枯井裡迎擊緘默者們,爲此他調集了尚達俸獵魔人,故意與自己講述有關【邊界】的事,從而吸引那些緘默者的到來。

因此他才能將那珍貴的聖盃之血填滿整座枯井,完成神聖的昇華。

可那個老人最後還是死去了,就像某個早已註定的黑暗命運一般,緘默者會不擇手段地殺死他,哪怕他做了那麼多的準備,爲此用力地掙扎反抗着。

那麼……自己呢?

洛倫佐緩緩地低下了頭,積水裡倒映着自己那張慘白的臉。

記憶是不會有錯的,自己是042,自己一直存在着,但是……但是……爲什麼他們都稱呼自己爲047呢?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洛倫佐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可那笑聲裡帶着難言的恐懼與悲傷,他似乎知曉這一切是因爲什麼了,但他有些不敢再去想了,只能刻意忘記這些,不敢去面對。

“洛倫佐!”

看着那個又哭又笑的偵探,梅林突然喊道。

“清醒點!洛倫佐,仔細聽我說!”

看着洛倫佐醒過來,梅林也不管他剛剛是想說什麼,便準備把自己之前研究的所得說出來。

“梅林……對了,這是怎麼回事?”

洛倫佐這時纔回想起現狀的詭異,同時他也感受到了籠罩在四周的侵蝕,壓抑可怕,彷彿自己正身處於某個妖魔的戰場之中。

“先別管那些,仔細聽我說。”

梅林再一次打斷了洛倫佐,強迫他看着自己,那空洞的眼神之下,洛倫佐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許的情緒流露在這具詭異的軀體之上,極度的興奮還有着……恐懼。

“你還記得那個會發熱的妖魔嗎?”

似乎怕洛倫佐忘了,他還補充道,“就是那個在永動之泵內失控的妖魔,高溫機會摧毀了沿途的所有東西。”

聽到他這麼說,洛倫佐想起了那個妖魔,那個奇異的妖魔。

如果洛倫佐沒記錯的話,那頭妖魔在異化之前是爲名爲霍納的人,他參與了對薩利卡多宴會的襲擊,被亞瑟所制服,永動之泵本想對其研究,但在研究中因爲某種未知的原因,妖魔化突然加劇,隨後變成了那頭熾熱的惡鬼。

“霍納……”

洛倫佐低語着這個險些被其忘記的名字,他猛然想起那詭異的【間隙】。

如果說洛倫佐的精神狀態有某種起伏的轉折點的話,除了在黑天使裡死而復生外,在殺死霍納時,那也是一個極爲重要的節點。

洛倫佐還記得那一切,在與那熾熱的惡鬼廝殺的最後,洛倫佐似乎步入了霍納的【間隙】之中,並在那裡殺死了他,精神層面上的殺死了他,隨後那熾熱的惡鬼就此死去,沒有擊碎心臟,也沒有斬斷頭顱,就那樣死去了。

在那之後洛倫佐的意識便陷入了昏厥,霍納的記憶在腦海裡來回閃現,好在在後續的時光裡洛倫佐漸漸將其遺忘了,唯有在提起時,纔會想起。

“怎麼了?”

洛倫佐問道,那次事件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了,他有些不明白梅林在這時提起它做什麼。

梅林的話語聲裡充滿了興奮,但臉龐依舊是那僵死的平靜。

“你不覺得那頭妖魔身上的很多性質……很像嗎?”

“像什麼?”

“權能·米迦勒。”

熾白的焰火在洛倫佐的腦海裡瞬間釋放,極致的高溫與熱浪的衝擊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張臉,艾德飽含憤怒的揮起熾焰之劍,向着洛倫佐發起最後的進攻。

根本不給洛倫佐思考的時間,梅林繼續說道,他從未有過的急迫,這個理智的鍊金術師在這一刻顯現着瘋狂。

“洛倫佐我一直有着一種奇異的恐懼感,彷彿自己是在研究什麼可怕的東西,爲了不讓其他人也被我所波及,我一個人秘密研究了很久。

你們獵魔人在妖魔化後也會擁有着自身權能,對吧,變成一個具有權能的怪物,可那個霍納不同,他原本只是個普通人,因劣質的秘血失控變成妖魔,可以說他沒有經過鍊金矩陣的引導,也沒有經受足夠穩定的秘血植入,但他在最後失控時的表現,與權能·米迦勒又是如此的相似。”

梅林繼續說着,急於將這藏在心中的秘密盡數說出,彷彿下一秒他就會死去,這些秘密也會隨之他一同死去。

“我突然想起了你之前和我說過的話,根據《啓示錄》的記載,獵魔人的權能是通過鍊金矩陣對秘血進行定向引導,從而獲得那超凡的權柄,單一的權能在引導時會帶來侵蝕,而同時引導複數的權能會直接使目標被異化成妖魔。

獵魔人與妖魔是同源的,那麼是否說權能也是這樣的呢?”

洛倫佐愣住了,一瞬間彷彿有另一個可怕的秘密在自己的眼前緩緩展現出來,一個所有人都未曾想過的方向,那【邊界】一直在限制着人們對於那些秘密的探尋,直到有人偶然突破了它的束縛。

“根據我們淨除機關這麼多年對於妖魔類型的收集,可以發現那些奇異的妖魔或多或少都與你們獵魔人的權能有相似性,就比如那使人陷入幻覺的噩境之幻,還有那些如紅線般瘋長的胃咀草……再加上那個失控燃燒的妖魔。”

“你究竟想說什麼。”

洛倫佐看着梅林,他有些明白爲什麼梅林要和自己說這些了,這個鍊金術師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秘密,可除了洛倫佐似乎沒有人能承擔探尋這秘密的代價。

“【間隙】,勞倫斯所能做到的【間隙】穿梭,如果說這也是一種權能呢?”梅林問。

“加百列……”

面對梅林的話語,洛倫佐輕聲說道,有極寒的冷風拂過兩人的臉頰,彷彿有着一雙冰冷無形的手正在觸摸着他們。

梅林的身體微微顫抖,他有些不明白,緊接着問道。

“你說什麼?洛倫佐。”

“【間隙】穿梭是一種權能,名爲加百列。”洛倫佐說。

“你……你是想起來什麼了嗎?”

洛倫佐僵硬地點點頭,接着他伸出手搭在梅林的肩膀之上,警告着梅林。

“你說的對,梅林,知識是被詛咒的,你已經快要觸及到【邊界】了,不要再繼續了……”

他勸告着眼前的鍊金術師,可隨即洛倫佐便因自己的話語感到了恐懼。

是啊,這便是爲什麼關於這隱秘的一切爲什麼沒有流傳下來,那些知情者不止是被緘默者獵殺着,他們自己本身也拒絕了將這知識傳承下去,因爲這是一份詛咒,知道的人越多,越會有更多的人死去,他們是爲了保護後來者,所以抹去了所有與【邊界】有關的知識。

所以,那些拒絕透露秘密的人,是在保護我們嗎?

洛倫佐一時間感到了一種難言的諷刺,但緊接着梅林再次說道。

“不不不,洛倫佐聽我說完!”

梅林可不知曉那所謂的【邊界】,他緊盯着洛倫佐,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低吼着。

“如果說,獵魔人的權能都能以妖魔的軀體,以特定的方式顯現出來,就比如噩境之幻,就比如霍納異化而成的燃燒妖魔。

那麼所謂的權能·加百列呢?

這種詭異可怕的力量,對應着的是什麼樣的妖魔呢?”

梅林發現了【邊界】,他隱約地感受到了那種詭異的恐懼與壓迫,他很多次都想把這份情報傳遞出去,但他本能地感到畏懼,彷彿這樣做會引發某種難以挽回的錯誤,他只能這樣積壓着,直到對洛倫佐吐露這一切。

一切源於那罪惡的秘血,從這裡誕生了諸界萬惡。

這纔是梅林想對洛倫佐說的,而洛倫佐也僵硬在了原地,耳旁只剩下了那風暴轟鳴的聲響。

眼瞳緊縮,他的表情很複雜,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欣喜,雙手微微顫抖,以梅林聽不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緘默者……”

所有知情者被殺死,倖存者也畏懼這知識的詛咒,拒絕將這份致命的情報傳遞下去,人類從未真正瞭解這個世界的現狀,所有人都如家畜般被無形的【邊界】束縛着,而那些詭異的存在便如守衛般,捍衛着【邊界】。

保持緘默,寂靜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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