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人們來了,他們對於莊園進行了堪稱毀滅的打擊,雪爾曼斯的護衛們根本不是獵魔人的對手,資歷較老的護衛,隱約地知道這些人是誰,他們面帶驚恐,有的人甚至開始潰敗逃亡。
可這是一場屠殺,獵魔人們不準備放任何人離開,正如雪爾曼斯說的那樣,很多人逃像了草野外的鐵路,企圖爬上某個路過的火車離開這裡,但那空曠的地上毫無遮掩。
一具具屍體倒下,鮮血混合着落下的雨水漫過瑩瑩綠草,彷彿上天都在對這場屠殺感到難過。
狂奔中的洛倫佐停了下來,看着窗外,大雨落下淡淡的水汽涌起,他能看到莊園裡燃起的大火,也能看到莊園之外的死屍們,有獵魔人在淋着雨,他們就像不知歸處的幽魂般,遊蕩清理着所有試圖逃離的人們,有零星的槍聲響起,似乎是剩餘的護衛在頑強抵抗。
洛倫佐將視線移了回來,握着漆銻飛刀的手藏進暗處,另一隻手則握着釘劍,剩餘的幾把折刀別在腰間,這場仗看起來還要打很久。
有腳步聲響起,不止如此,其中還混雜了些別的聲音,洛倫佐警惕地靠在牆壁上,他做好的攻擊的姿態,在敵人到來的一瞬間他便能擲出漆銻飛刀,趁着爆炸繼續追擊敵人,直到將他們徹底無力化。
走廊另一邊的門被推開,可就在洛倫佐準備擲出飛刀時,他看清了那個人,是雅格,他一隻手吃力地拄着柺杖,另一隻手則握着手槍,他身上染着血,有多處傷口,也不知道瘸了一條腿的他,是如此從獵魔人的進攻中倖存。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臉色蒼白,鮮血沿着柺杖流下。
雅格和洛倫佐在走廊的兩側遙望着,雅格先是驚恐,緊接着那恐懼的神情很快便消散了,他一隻手擡起手槍,指着洛倫佐。
無論如何,雅格也沒想到洛倫佐會出現在這裡,在鼠巢裡的追逐戰令雅格明白,自己絕對不是洛倫佐的對手,他死定了,可還是倔強的舉起槍。
“洛倫佐!”
蒼老的聲音響起,雪爾曼斯從另一邊走了過來,這個老傢伙意外地沒有逃很遠。
他的出現令這緊繃的氣氛鬆懈了幾分,雅格先是愣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個顯得有些悲涼的老人。
雪爾曼斯的現在的狀況糟糕極了,身上有着多處的劍傷與燒傷,脹起的水泡也乾癟了下來,褶皺在一起,如同樹皮般粘連在那蒼老的臉上。
潔白的教袍也被燃毀,僅有的部分也被鮮血浸透,如果不是認識,誰也不會把他和那高潔的樞機卿聯想起來。
“大人!”
雅格拄着柺杖快步過去,他自己都站不穩了,卻硬要攙扶着雪爾曼斯。
“現在可不是什麼主僕情深的時候了,新教團的獵魔人已經包圍了這裡,我們得想辦法逃出去。”
洛倫佐冷眼看着兩人,死亡隨時都會到來。
他雖然能對抗獵魔人,可洛倫佐沒辦法在戰鬥的同時照顧雪爾曼斯,並且隨着同時對抗獵魔人的數量增加,搞不好洛倫佐自己也會死在這裡。
洛倫佐的目光只放在雪爾曼斯之上,他甚至沒有去看雅格,在他看來這個情況下雅格根本沒有生還的希望。
雅格則在查看了雪爾曼斯的傷勢後,對洛倫佐報以警惕的目光。
“洛倫佐……洛倫佐·霍爾默斯。”
被雅格攙扶着,雪爾曼斯有氣無力地說着,與此同時時窗外的槍聲劇烈了起來,那些護衛還在抵抗,與雷聲混在了一起,震耳欲聾。
“老傢伙,我有很多事想問你!”洛倫佐急迫地問道。
說不定一會就有個獵魔人從角落裡殺出來,一件刺死雪爾曼斯,洛倫佐不在乎他的死活,但他在乎雪爾曼斯腦子裡的秘密。
“你在做什麼!”
雅格看到洛倫佐如此粗暴地對待雪爾曼斯,憤怒地擡起了槍,可這隨即便被雪爾曼斯制止。
“問吧,孩子,就像我說的那樣,知無不答。”
雪爾曼斯露出慘笑,生死之間他能做的並不多了,只寄託希望於洛倫佐,雖然雪爾曼斯從未真正的瞭解過洛倫佐,可眼下這位曾經的“梅丹佐”,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了。
這不是一個談話的好地方,也不是個談話的好時機,可洛倫佐沒時間去想那些了,他把自己內心的所有問題都凝結成了一個,而它導向了洛倫佐那最終的謎團,那唯一的線索。
“洛倫佐·美第奇。”
這個名字令雪爾曼斯一怔,怎麼也想不到在會在這裡再度聽到這個名字。
“洛倫佐·美第奇……他的晚年究竟如何?”洛倫佐問道。
他沒時間去解釋自己的身份之謎,還有那詭異的記憶裡,洛倫佐·美第奇曾出現的片段了,他只能儘可能的概況。
“你……你怎麼會問他呢?我還以爲你是想知道聖堂騎士團的寶藏在哪裡。”
短暫的驚愕過後,雪爾曼斯聲音沙啞地說道。
“你覺得我會在意那種東西嗎?教會的秘密,聖臨之夜的秘密,洛倫佐·美第奇的秘密。”
洛倫佐一把抓起了雪爾曼斯那染血的衣領,灰藍的眼眸裡帶着升起的狂怒。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
“洛倫佐·美第奇……”
三個人躲在酒窖裡,雪爾曼斯坐在洛倫佐與雅格中間,他們靠着牆壁正對着酒窖的大門,而洛倫佐在聆聽他說話的同時,手中握着漆銻飛刀與霰彈槍指着大門。
時間,此刻洛倫佐需要時間去了解這過去的情報,爲此他們最後選擇躲在了酒窖裡,雖然看起來是處絕地,但據雪爾曼斯所說,這裡有着一條暗道……準確來說算不上暗道,只是比起常見的酒窖而言,它有着兩道門,另一道直接通往地面。
這座莊園很大,至少獵魔人們暫時還沒有搜索過來,這留給了他們很多珍貴的時間。
雪爾曼斯開懷大笑,手裡拿着酒瓶,直接仰頭喝了起來。
雖然很久沒有人住了,但雪爾曼斯入駐這裡時,帶了很多淨除機關贈與的物資。
“沒想到死前還能痛飲,真不錯啊……”
雪爾曼斯看着酒瓶內搖晃的液體,宛如鮮血一般。
“洛倫佐·美第奇……他和勞倫斯有關,和很多人有關。”
正當洛倫佐準備催促他時,雪爾曼斯率先開口道,他醉醺醺的,這能緩解他身體上的疼痛。
“什麼意思?”洛倫佐問。
“該從何說起呢?勞倫斯本就是洛倫佐·美第奇用來控制獵魔教團的傀儡,但隨着他的老去,勞倫斯在暗地裡日益強大,他們兩個相互博弈了很久,最終洛倫佐·美第奇因老去而敗北,也就是你熟悉的,他隱居了起來。”
雪爾曼斯再次回顧那位傳奇的一生,臉上帶着緬懷。
“當然,也不止這些因素,洛倫佐··美第奇年輕時統御着整個翡冷翠,可隨着時間的洗禮,那些被他緊握住的東西都反抗了起來,教皇、樞機卿、勞倫斯……他是引領了黃金時代的偉人,被永遠銘記,但無論是誰實際上都渴望着他的死去。”
洛倫佐忍受不了雪爾曼斯的長篇大論,追問着。
“更深入些,他的晚年真的就那樣平靜嗎?只是這樣甘願平庸地死去?”
那段詭異的回憶裡,自己被綁在鐵牀上,數不清的人圍繞在自己的身邊,洛倫佐不清楚他們在做什麼,他甚至不清楚那記憶中被綁在鐵牀上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
老人輕拂着男孩的額頭,似乎是在安撫他一般,哼着那無名的聖歌,在幽邃裡迴盪着。
洛倫佐也沒有意識到,隨着自己接近真相,他的情緒也被調動了起來,就像一團倔強燃燒的火。
“更深入……我不清楚,畢竟那可是洛倫佐·美第奇啊,無論他做出什麼我都不會感到意外,因爲他就是那樣的人啊……”
雪爾曼斯的嘴裡滿是讚譽。
“不過,自那以後,一直有傳聞,說他沒有認輸,如今的沉寂只是積蓄力量而已,對於這些,樞機卿們也警惕着,畢竟洛倫佐·美第奇掌握翡冷翠太久了,誰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麼,在何處藏着什麼樣的力量。”
“繼續!”
洛倫佐說,他隱約地感受到,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在那晚年生活裡,洛倫佐·美第奇究竟做了些什麼。
“有人說他在秘密謀劃某個項目,只是不清楚具體是什麼。”
雪爾曼斯想着,其實他早就有了阿茲海默症的預兆,很多時候說話都不利索,可今天除外,他就像被上天眷顧了一般,在今天他的思緒清晰的不行,也將那破碎的故事重新拼湊了起來。
“這只是我的推斷,我懷疑洛倫佐·美第奇在《啓示錄》裡找到了什麼。”
雪爾曼斯放下了酒瓶,神情嚴肅。
“福音教會有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而那些秘密只有真正執掌權力的人,才能瞭解,而如果說有什麼秘密的終極的話,那只有《啓示錄》了,我們從中建立了如今的福音教會並統治了西方世界近千年。”
“那是本奇蹟之書。”
雪爾曼斯凝神緊盯着洛倫佐。
“我們從中得到了秘血的力量,可這真的是《啓示錄》所記載的全部嗎?哪怕到了如今,也沒有人真正知曉那本書的所有知識。”
洛倫佐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那是一種窺視感,彷彿在這酒窖裡,有着什麼東西在盯着自己。
“洛倫佐·美第奇,他擁有了權力、財富、聲名,作爲一個人而言,他的一生已經抵達了極致,可這還不夠,根本不夠,他傾盡一生創造了黃金的時代,又怎麼忍心它就此落幕呢?”
這是可怕的秘密,甚至說是禁忌的秘密,雪爾曼斯一直沒有機會說這些,因爲一旦說出來那些人肯定是覺得自己瘋了,可今天不同了,這是生命最後的狂歡。
“他有着純粹的意志,卻被凡人的體魄所囚禁。”
雪爾曼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我猜這纔是洛倫佐·美第奇晚年一直在做的事,他在研究《啓示錄》,從其中得到的秘血創造出瞭如此強大的你們,更不要說拯救一個將死的老人了呢?”
洛倫佐眼瞳緊縮,他不得不相信雪爾曼斯的話,因爲在那段詭異的記憶裡,他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聖盃之血。
“洛倫佐·美第奇……”
洛倫佐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突然發覺勞倫斯教長的強大根本不算什麼了,這個神秘的存在纔是真正的可怕,一個從許多年前……甚至說在黃金時代時便早已做好謀劃,隨後一直蔓延至今依舊留有影響的陰謀。
“不朽……只有不朽,他才能將那偉大的黃金時代歸於永恆。”
說話扯動了傷口,雪爾曼斯飲酒到另一半,吃痛又把酒都吐了出來,鮮血混在其中,難以分辨。
一重重大網困住了每一個人,無論光芒多麼熾烈,可依舊無法驅逐神的影子,更不要說凡人的歷史了,有人躲在那裡,操縱着整個世界的走向。
洛倫佐·美第奇。
恍惚間洛倫佐的耳邊又響起了那無名的聖歌,旋律是如此的熟悉,旋轉升騰,洛倫佐·美第奇曾哼唱過他它,047也是如此,它就像個無形的幽魂般,活在每個人的記憶裡,隨着每個人記憶出現偏差,它也變得不同,亦或是被徹底遺忘。
洛倫佐也不由地跟着腦海裡的聲音輕聲哼唱着。
那聲音如此輕盈傳入雪爾曼斯的耳中,剛剛還有些醉醺醺的他,突然驚醒了過來。
這歌聲太熟悉了,他怎麼會忘記這個旋律呢?很多年前,那個老人便是這樣,哼着無名的聖歌,望着遠方。
有腳步聲響起,從酒窖大門的方向,洛倫佐起身拔出武器,熾焰的火光從眼瞳裡升起,他背對着雪爾曼斯,大步向前,而那旋律也隨着他的離開模糊了起來。
“或許……他成功了呢?”
雪爾曼斯目光迷離,他看向大門處,有光亮起,模糊中那熾白的光亮裡有人影閃動,彷彿是降世的天使,帶他走向天國。
“或許洛倫佐·美第奇根本沒有死,或許他還活着,就在某個角落裡靜靜地凝望着我們。”
雪爾曼斯看着洛倫佐的背影,大笑了起來,不顧雅格的勸阻,痛飲着美酒。